第四章 叛逆

泰倫斯幾乎立刻恢複過來。

他說:“出去,快啊!”說完便邁開腳步。

他曾有片刻的衝動,想要將那個不省人事的巡警拖到主廳一列柱子後麵藏起來,可是顯然沒有時間。

他們來到坡道上,午後的太陽為整個世界帶來光明與溫暖,上城的色彩已轉為橘紅色係。

瓦羅娜焦急地說:“趕快!”泰倫斯卻抓住她的手肘。

他麵露微笑,但他的聲音生硬而低沉。“不要跑,自自然然跟著我走。抓住愚可,也別讓他跑。”

最初的幾步,他們仿佛是在黏膠中前進。身後圖書館有聲音傳來嗎?是他的想象嗎?泰倫斯不敢向後望。

“這邊走。”他指著一條小徑的路標說。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那個路標發出些微閃光,比不上弗羅倫納的太陽那般明亮。上麵寫著:“救護車入口”。

他們走進去,穿過一個側門,來到白得不可思議的兩道牆之間。在無菌的玻璃走廊中,他們成了幾個微小的異物。

遠處有位穿製服的女子望著他們。她遲疑了一下,皺了皺眉頭,開始朝他們走來。泰倫斯未等她來到近前,便趕緊轉身鑽進一條走廊,然後又換到另一條。沿途遇到不少穿製服的人,泰倫斯可以想象他們心中的疑惑。在一家醫院的上層,竟然有當地人自由來去,這應該是前所未有的事。該拿他們怎麽辦呢?

當然,他們終究會被攔住。

因此,當他看到一扇不起眼的門上寫著“通當地人樓層”,泰倫斯馬上感到心跳加劇。升降機剛好停在他們那一層,他趕緊將愚可與瓦羅娜推了進去。當升降機開始下降時,那一下輕微的搖晃是當天最美好的體驗。

城中共有三種建築物。大多是整個建在下城的下層建築,例如三層樓高的工人宿舍、工廠、麵包廠、廢物處理廠。上層建築則是薩克人的住宅、戲院、圖書館、運動競技場等等。不過也有少數是雙層建築,在上城與下城皆有樓層與入口,例如巡警局與醫院。

因此,他們可以利用醫院從上城來到下城,這樣就不必乘坐動作緩慢的大型貨運升降機,也就能避免遇到過度認真的操作員。當然,當地人這樣做絕不合法,但是對於攻擊巡警的罪犯而言,罪上加罪已經無關痛癢。

他們走出升降機,來到了下層。那裏同樣有完全無菌的牆壁,可是表麵看來有點殘舊,似乎不常擦洗。然而,上層走廊中那些鋪著椅套的長椅都不見了。這裏最顯著的特征,是一間候診室傳出陣陣不安的聒噪,裏麵擠滿了疲倦的男士與驚慌的女士。候診室中僅有一個接待員,她正試圖為亂糟糟的場麵理出一點頭緒,可是顯然成果欠佳。

她正對一個短發的老頭大吼大叫。那老頭穿著一條開線的褲子,不停將膝蓋的皺褶部分拉平又弄皺、弄皺又拉平。對於每個問題,他一律以同樣歉然的口氣回答。

“你到底哪裏不舒服?……這樣的疼痛持續多久了?……以前有沒有來過醫院?……聽好,你們不能指望每件小事都麻煩我們。你坐在這裏,醫生會來看你,再多開點藥給你吃。”

她尖聲叫道:“下一個!”說完她一麵看著掛在牆上的大鍾,一麵喃喃自語了幾句。

泰倫斯、瓦羅娜與愚可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挪動。一旦遇到弗羅倫納的同胞,瓦羅娜的舌頭似乎就不再麻痹,她開始悄聲說個不停。

“我不得不來,鎮長,我多麽擔心愚可。我以為你不會把他帶回來,而……”

“不管這些,你是怎麽到上城的?”泰倫斯一麵推開毫不反抗的當地人,一麵轉過頭來追問。

“我跟著你們,看到你們上了貨運升降機。升降機再下來的時候,我說我是跟你們一道的,他就把我帶上去了。”

“就這樣嗎?”

“我恐嚇了他一下。”

“薩克的走狗。”泰倫斯不屑地說。

“我不得不這樣。”瓦羅娜可憐兮兮地解釋,“後來,我看見巡警為你們指出了一座建築的方向。等到他們離開後,我就也往那裏走。隻是我不敢進去,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隻好躲躲藏藏。直到我看見你們出來,被一名巡警攔住……”

“你們幾個人!”這個尖銳而不耐煩的聲音是接待員發出的。現在她站了起來,用金屬筆猛敲水泥合金的桌麵,震懾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令他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幾個想走掉的人,過來這裏。你們不能還沒檢查就離開,休想裝病來逃避工作。回來這裏!”

不過他們三人還是跑了出來,來到下城的陰影中。周圍充滿薩克人所謂“當地區”的氣味與噪音,上層再度成為一個屋頂而已。能夠脫離迫人窒息的薩克人環境,瓦羅娜與愚可不知鬆了多大一口氣,可是泰倫斯內心的焦慮並未消失。他們做得太過分了,從今以後,可能再也找不到安全的容身之地。

他忐忑的心中還在想這回事的時候,愚可忽然叫道:“看!”

泰倫斯感到喉頭一陣苦澀。

下城的當地人大概再也不會見到比這更可怕的景象。就像一隻巨鳥穿過上層孔洞由天而降,使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加深了下城不祥的幽暗氣氛。不過那並非一隻鳥,而是一輛巡警專用的地麵車。

當地人大呼小叫,拔腿就跑。他們或許沒有什麽理由需要害怕,但還是作鳥獸散。有個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向一旁閃開,險些被那輛車撞倒。當巨影將他籠罩時,他正匆匆向前跑,想必急著辦什麽事。隨時環顧四周的他,仿佛荒野中一塊冷靜的頑石。他身高中等,雙肩寬闊得近乎怪異。他的襯衫袖子一邊完全裂開,上臂看起來就像普通人的大腿。

泰倫斯舉棋不定,愚可與瓦羅娜則一切得聽他的,這位鎮長心中的矛盾達到了頂點。假如他們逃跑,他們能跑到哪裏去?假如他們留在原地,他們又該怎麽辦?那些巡警也有可能是在抓別人,可是圖書館地板上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巡警,那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那名壯漢正以沉重的小跑步逐漸接近。他經過他們身旁之際慢下來片刻,仿佛在猶豫什麽。然後,他不疾不徐地說:“柯洛夫麵包店在前麵第二條巷子左邊,過了洗衣店就是。”

說完他掉頭就走。

泰倫斯說:“來吧。”

他汗出如漿地拚命奔跑。從喧囂聲中,他聽見想必是發自巡警喉嚨的高聲叱喝。他轉頭看了一眼,六名巡警從飛車中魚貫而出,沿著弧線一字排開。他們要抓自己相當容易,這點他很明白。穿著這套該死的鎮長製服,他像一根支撐上城的支柱那般顯眼。

其中兩名巡警朝這個方向跑來。他不知道他們是否看見自己,但那不重要。兩名巡警跟剛才那位壯漢撞個正著,相撞的地點就在不遠處,泰倫斯聽得見壯漢嘶啞的咆哮,以及巡警尖銳的咒罵。他急忙領著瓦羅娜與愚可轉到巷內。

“柯洛夫麵包店”這幾個字由表麵幾乎磨損的塑膠燈管組成,就像一條蜿蜒曲折、通體發亮的蚯蚓,數得出有五六個斷裂處。美妙的香氣從敞開的店門鑽出來,絕不會讓人認錯地方。他們除了進去,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內間有個老頭向外望來,粉塵飛揚的房間裏透出源自輻射烤爐的晦暗光芒。

老頭還來不及問他們的來意,泰倫斯就趕緊說:“一位壯漢……”他展開雙臂比了比,外麵剛好響起“巡警!巡警!”的喊叫聲。

那老頭嘶啞地說:“這邊!快!”

泰倫斯遲疑了一下:“那裏有路嗎?”

那老頭說:“這是假的。”

愚可首先爬過烤爐的門,其次是瓦羅娜,最後是泰倫斯。在一下模糊的“哢嗒”聲之後,烤爐的後壁稍微動了動,成了掛在上端鉸鏈上的一扇門。他們將那扇門推開,鑽進門後一個陰暗的小房間。

他們耐心地等待。此地通風不良,烤麵包的香氣令他們倍感饑餓,卻又無法填飽肚子。瓦羅娜一直對愚可露出笑容,不時機械性地輕拍他的手心。愚可則茫然回望著她,偶爾將手放在自己漲紅的臉上。

瓦羅娜剛開口說:“鎮長……”

他立刻悄聲斥道:“現在別說話,羅娜,拜托!”

他用手背撫過額頭,然後瞪著指節上沾滿的汗水。

此時突然傳來“哢嗒”一聲。由於他們藏身之處是個封閉場所,這一聲聽來特別響亮。泰倫斯全身緊繃,不知不覺舉起了緊握的雙拳。

來者是那名壯漢,他正將寬闊的肩膀擠過洞口,差點就鑽不進來。

他被泰倫斯的樣子逗樂了。“得了吧,老兄,我不是來打架的。”

泰倫斯看了看自己的拳頭,便垂下雙手。

比起他們頭一次見到他,這位壯漢現在的情況顯然糟得多。他的襯衫背後幾乎全被扯掉,顴骨處有一條又紅又紫的新鮮鞭痕。他的上下眼皮都腫起來,將雙眼擠成兩條細縫。

他說:“他們已經停止搜索。如果你們餓了,這裏的夥食並不精致,不過足夠你們吃的。你們說呢?”

現在已是城中的夜晚。上城的燈火照亮了幾英裏外的夜空,但下城則是一片陰冷的黑暗。麵包店門口的簾幕緊緊拉下,以免宵禁後的非法光芒鑽出門外。

溫暖的食物下肚後,愚可感覺舒服多了,頭痛也開始逐漸減退。

他兩眼直盯著那壯漢的麵頰,怯生生地問:“他們傷了你嗎,先生?”

“一點點,”壯漢答道,“根本不算什麽。在我的生活中,這種事每天都會發生。”他哈哈大笑,露出粗大的牙齒。“他們必須承認我什麽事也沒做,隻是在他們追捕某人時擋了他們的去路。想叫一個當地人讓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他將手揚起又落下,就像抓著一柄隱形的武器,將手柄朝向前方。

愚可嚇得向後退,瓦羅娜急忙伸出一隻手臂保護他。

那壯漢身子向後一仰,吸了吸牙縫,從中吸出一些食物殘渣。然後他說:“我叫馬特·柯洛夫,不過大家都管我叫麵包師。你們幾位是什麽人?”

泰倫斯聳了聳肩。“這個……”

麵包師說:“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知不知道沒什麽關係。也許吧,也許吧。不過,有一點或許足以讓你們信任我。我從巡警手中把你們救出來,對不對?”

“是的,謝謝你。”泰倫斯無法從聲音中硬擠出一份誠懇,“你怎麽知道他們是在追我們?當時有好多人都在跑。”對方微微一笑。“其他人臉色都沒你們那麽難看,你們的臉可以磨碎當白粉用。”

泰倫斯試圖回以一個微笑,卻不怎麽成功。“我不確定是否了解你為何要冒著生命的危險。不過無論如何,非常感謝你。光是口頭感謝實在不算什麽,可是現在除此之外,我什麽也做不到。”

“你什麽也不必做。”麵包師將寬闊的雙肩倚向牆壁,“我盡可能常這麽做,其中沒有個人因素。隻要巡警在追什麽人,我就會盡力幫助他,因為我痛恨那些巡警。”

瓦羅娜喘了一口氣。“你不會惹上麻煩嗎?”

“當然會,看看這裏。”他將一根指頭輕輕放在瘀紫的臉頰上,“可是我希望,你不會以為這點麻煩就會阻止我。這就是我建造這個假烤爐的原因,如此巡警就抓不到我,我就不會吃太多苦頭。”

瓦羅娜睜大雙眼,目光中交織著驚駭與崇敬。

麵包師繼續說:“有何不對?你們知道弗羅倫納上有多少大亨?隻有一萬人。你們知道有多少巡警?也許兩萬人。而我們當地人共有五億之眾,如果我們全部團結起來對抗他們……”他彈響一下手指。

泰倫斯說:“我們要是團結起來,麵包師,對抗的將是針槍和霹靂炮。”

麵包師反駁道:“是啊,我們自己也得弄點來。你們這些鎮長和大亨走得太近,怕他們怕得要死。”

今天,瓦羅娜的世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眼前這人敢與巡警作對,而且帶著輕鬆和自信與鎮長談話。當愚可扯她的衣袖時,她輕輕扳開他的手指,叫他趕緊睡覺,幾乎沒有望向他。她要仔細聽聽這人說些什麽。

壯漢此時正在說:“雖說擁有針槍和霹靂炮,那些大亨控製弗羅倫納的唯一法門,仍是借著十萬名鎮長的幫助。”

泰倫斯看來生氣了,但麵包師繼續說下去:“比方說,看看你。穿得非常體麵,既精致又漂亮。我敢打賭,你有個溫暖的小窩,還擁有膠卷書、私人滑車,而且不受宵禁限製。如果你有興趣,甚至能到上城去。大亨給你這些特權,絕不會是白給的。”

泰倫斯覺得實在不該發脾氣,於是他說:“好吧。你想要鎮長們怎麽做?向巡警挑釁嗎?那樣做有什麽好處?我承認,我讓我的村鎮保持平靜,而且生產達到定額,但我也讓他們無災無難。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我盡力試圖幫助他們,這難道不是一種貢獻嗎?總有一天……”

“啊,總有一天。誰能等到那一天?當你、我都死去之後,誰來統治弗羅倫納又有什麽差別?我的意思是,對我們而言。”

泰倫斯說:“首先我要聲明,我比你更痛恨那些大亨。話說回來……”他沒再說下去,滿臉漲得通紅。

麵包師哈哈大笑。“繼續啊,再說一遍。我不會因為你痛恨巡警而告發你。你到底做了什麽,惹得巡警非抓你不可?”

泰倫斯沉默不語。

麵包師說:“我可以猜一猜。當那些巡警撞到我的時候,他們顯得怒不可遏。我的意思是指個人的怒意,並非隻因為某位大亨要他們發怒。我了解他們,我分辨得出來。所以我推測隻有一種可能,你一定打倒了一名巡警,甚至可能把他殺了。”

泰倫斯仍然沉默不語。

麵包師親切的聲調絲毫沒有改變。“保持緘默沒什麽不對,可是過度謹慎也沒什麽好處,鎮長。你將需要幫助,他們知道你是誰。”

“不,他們不知道。”泰倫斯連忙反駁。

“你在上城的時候,他們一定看過你的證件卡。”

“誰說我到過上城?”

“我猜的,我敢打賭你去過。”

“他們看過我的證件卡,但隻是匆匆一瞥,來不及看清楚我的名字。”

“卻來得及知道你是個鎮長。他們唯一需要做的,隻是找出一個不在自己鎮上的,或是無法交代今日行蹤的鎮長。現在,弗羅倫納所有的通訊線路也許都燒熱了,我認為你惹上了大麻煩。”

“也許吧。”

“你知道沒有‘也許’這回事。需要幫助嗎?”

他們一直在悄聲交談。愚可蜷曲在一角,已經沉沉睡去;瓦羅娜的雙眼輪流望著說話的兩個人。

泰倫斯搖了搖頭:“不用,謝了。我……我會設法解決。”

麵包師立刻縱聲大笑:“我很有興趣看看你怎麽解決。別因為我沒受過教育而瞧不起我,我有其他的本事。聽著,你好好想一晚上,也許你會決定接受我的幫助。”

瓦羅娜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她的床隻是鋪在地上的一條毯子,但那不比她睡習慣的床差多少。愚可在對麵角落的另一條毯子上睡得很沉。在頭痛暫停後,他白天若是處於興奮狀態,晚上總是睡得很沉。

鎮長謝絕了寢具。麵包師大笑幾聲(他似乎對每件事都大笑一番),之後便熄滅燈火,並告訴鎮長說,他大可在黑暗中待一整夜。

瓦羅娜的雙眼仍睜得老大,睡眠似乎遙不可及。今後她還睡得著嗎?她打倒了一名巡警!

不知怎麽回事,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她對他們的記憶非常模糊。他們走後這些年來,她幾乎已經讓自己忘掉他們。可是現在,她記起了當年那些夜晚,他們以為她已經睡著時,她聽到的那些壓低的談話聲;還記起了黑暗中來到她家的那些人。

有一天晚上,巡警把她搖醒,問了許多她不了解的問題,而她不得不試著回答。從此,她再也未曾見過她的雙親。他們走了,大人這樣告訴她。第二天,大人讓她開始工作,而與她同齡的兒童還能再玩兩年。她走在路上,人們總是在她後麵指指點點;即使在放工後,別的小孩也不準跟她玩耍。她學會了過孤獨封閉的生活,她學會了沉默不語。所以大家叫她“大塊頭羅娜”,而且常常嘲笑她,說她是個低能兒。

今晚的對談為何會讓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瓦羅娜。”

這個聲音如此貼近,輕微的氣息吹動了她的頭發,而音量又那麽低,她差點就聽不見了。她緊張起來,部分是由於恐懼,部分是出於困窘。在她**的身上,僅僅蓋了一床被單。

那是鎮長的聲音,他道:“什麽也別說,聽著就好。我要走了,門沒有鎖,不過我會回來的。你聽到了嗎?明白了嗎?”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手指用力按了一下。

他滿意了。“你要看著愚可,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還有,瓦羅娜。”他停頓了許久,然後才繼續說:“別太信任這個麵包師,我不清楚他的背景。你明白嗎?”

接著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一下更輕微的吱吱聲,代表他已經離去。她用一隻手肘撐起身子,除了愚可與她自己的呼吸聲,四周是一片靜寂。

她在黑暗中合上眼皮,用力閉起來,試著集中精神思考。那個麵包師痛恨巡警,又曾拯救他們脫險,為什麽無所不知的鎮長會那麽說他?為什麽?

她隻能想到一件事:他原來就在那裏。正當一切看來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麵包師及時出現,迅速采取行動。這幾乎像是預先安排好的,或者說,麵包師仿佛在等待這一切的發生。

她搖了搖頭。這似乎很奇怪,要不是鎮長那麽說,她永遠想不到。

一句洪亮而漫不經心的問話,使靜寂碎裂成無數顫動的碎片。“嗨?還在這兒嗎?”

一道光束將她完全籠罩之際,她簡直嚇呆了。她慢慢定下神來,用被單緊緊裹住頸部。此時,那道光束也稍微移開了些。

她沒有必要納悶這句話是誰說的,手電筒向後滲出的光芒映出一個寬闊、雄壯的身軀。

麵包師說:“你知道嗎,我以為你跟他一塊走了。”

瓦羅娜以虛弱的聲音說:“你說誰,閣下?”

“那個鎮長。你知道他走了,姑娘,別浪費時間裝蒜。”

“他會回來的,閣下。”

“他說過他會回來嗎?如果他說過,那他就錯了,巡警會抓到他的。這個鎮長,他不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否則該知道門開著就一定有目的。你也打算離去嗎?”

瓦羅娜說:“我要留在這裏等鎮長。”

“隨你的便,你可有的等了,你想走隨時可以走。”

他突然將光束從她身上移開,沿著地板向前移動,最後射到愚可蒼白而瘦弱的臉孔。在光線的刺激下,愚可的眼皮自然而然收緊,但他沒有醒過來。

麵包師的口氣變得若有所指。“可是你最好把這位留下來。我想,你該了解這一點。如果你打算走,門就在那裏,但他可不行。”

“他隻是個可憐的病號……”瓦羅娜以高亢而驚駭的聲音說了半句,就被硬生生打斷了。

“是嗎?好啊,我專門搜集可憐的病號,那位得留在這裏。記住了!”

光束一直沒有離開愚可的睡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