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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萊駭然地瞪著這個發了狂的女人。

他結巴了一陣子,然後再度開口:“這些我全都不了解,瓦西莉婭博士。請你冷靜下來,好好考慮一番。法斯陀夫博士為何要毀掉那個機器人?這和他對待你的方式又有什麽關係?莫非在你的想象中,這是他對你進行的一種報複?”

瓦西莉婭呼吸急促(貝萊竟在不知不覺間注意到,瓦西莉婭雖然和嘉蒂雅一樣身材嬌小,她的胸部卻比較大),她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聲音。

她說:“地球人,我是不是已經告訴你,漢·法斯陀夫對於觀察人腦十分著迷?他會毫不猶豫地對人腦施壓,以便觀察它的反應。而且,他特別喜歡不尋常的人腦——比方說嬰兒的——因為可以觀察它的發育過程。反之,他對普通人的大腦則興趣缺缺。”

“可是這又和……”

“先問問你自己,他對那個外星女子為何那麽感興趣。”

“嘉蒂雅?我問過他,他也回答了。她令他想起了你,這點毫無疑問,你們兩人長得還真像。”

“剛才,當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很好笑,還反問你是否相信他。現在我再問一遍,你真相信他嗎?”

“我為何不該相信他?”

“因為那並非事實。她長得像我,頂多隻會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對她感興趣的真正原因,則是由於那個外星女子——來自外星。她是在索拉利長大的,那個世界的習俗和社會規範都有異於奧羅拉。她的大腦就像是用另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因此能提供他不同的觀點和啟發。現在你還不明白嗎?——另一方麵,他為什麽對你感興趣呢,地球人?難道他那麽笨,認為對奧羅拉一無所知的你真有辦法解開奧羅拉上的謎?”

這時丹尼爾突然加入討論,他的聲音令貝萊嚇了一跳。丹尼爾這麽說:“瓦西莉婭博士,以利亞夥伴當初對索拉利也一無所知,卻偵破了索拉利上的一件奇案。”

“是啊,”瓦西莉婭酸酸地說,“那出超波劇紅遍了每個世界。閃電總有可能打到人,但我並不覺得漢·法斯陀夫會堅信連續兩個閃電能打到同一個地方。不,地球人,他之所以對你感興趣,首要原因正是你的地球人身份。你能提供另一個非比尋常的大腦,供他研究和操弄。”

“但你絕不會真心相信,瓦西莉婭博士,他僅僅為了研究一個不尋常的人腦,就會不顧奧羅拉所麵臨的重大難題,找來一個他明明知道沒用的人。”

“他當然會。我跟你講這麽多,不就是在強調這一點嗎?無論奧羅拉麵對什麽樣的危機,在他看來,都遠遠比不上解決人腦之謎來得重要。如果你問他,我能百分之百猜到他會如何回答。奧羅拉或許有興有衰,有榮有枯,但相較於人腦之謎,通通顯得微不足道,因為人類如果真正了解大腦,他心目中的‘心理史學’就會夢想成真,而在這個學說的指導之下,隻要短短十年的努力,便能修正和彌補過去一千年之間所有的錯誤和遺憾。他會用這樣的論述把一切合理化——包括謊言、殘酷的手段、一切的一切——隻要說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增進有關人腦的知識即可。”

“我難以想象法斯陀夫博士會有殘酷的一麵,他這個人再溫和不過了。”

“是嗎?你和他相處過多久?”

貝萊答道:“三年前在地球上,和他談過幾小時。如今在奧羅拉,和他處了一整天。”

“一整天,一整天。我曾經和他在一起三十年,可以說是朝夕相處,然後,我雖然離開了他,仍不時注意他的學術動態。而你僅僅和他處了一整天,地球人?好吧,在那一天當中,他有沒有做過任何嚇唬你或羞辱你的事?”

貝萊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自己差點被調味瓶打破腦袋,好在有丹尼爾及時相救;想起了昨天在衛生間,曾經因為自然界的假象而寸步難行;還想起了他在戶外多待了好些時間,目的隻是為了測試他對開放空間的適應力。

瓦西莉婭說:“我看出來了。你的這張臉,地球人,並不如你所想象的那麽會掩飾。他有沒有想用心靈探測器伺候你?”

貝萊答道:“曾經提到過。”

“隻不過一天——就已經提到了。我猜這令你感到很不安?”

“沒錯。”

“而且,他這個提議根本沒來由?”

“喔,那倒是有的。”貝萊迅速回應,“我曾告訴他,自己有過一個一閃即逝的想法,所以他建議用心靈探測器幫我找回來,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

瓦西莉婭說:“不,不對。心靈探測器在這方麵的精巧度還不夠,如果輕易嚐試,很有可能對大腦造成永久性傷害。”

“由專家操作就一定不會——比方說,由法斯陀夫博士親自動手。”

“他?他連心靈探測器的前後都分不清。他是理論家,不是技術員。”

“那麽一定能找到適當的人。事實上,他並沒有說要親自動手。”

“不,地球人,找不到的。想想!想想!如果心靈探測器能夠安全地用在人類身上,又如果漢·法斯陀夫如此看重機器人無故停擺這件事,那麽他何不自告奮勇,自願接受心靈探測器的檢查呢?”

“自告奮勇?”

“別說你沒有想到這一點。隻要不是白癡,誰都會得出法斯陀夫有罪的結論。唯一對他有利的事,就是他堅持自己是無辜的。所以說,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何不幹脆接受心靈探測器的檢查,示範一下在他的大腦深處挖不出一丁點罪惡的痕跡。他提過這種建議嗎,地球人?”

“沒有,至少沒對我提過。”

“因為他非常了解,那樣做有致命的危險。然而,他卻毫不猶豫地對你作這種建議,隻因為他想觀察你對恐懼的反應,以及你的大腦在壓力下如何運作。也或許是他想到,無論心靈探測器會帶給你多大的風險,但你的大腦既然是在地球上塑造的,還是有可能提供他一些有趣的數據。所以請告訴我,這算不算殘酷?”

貝萊硬生生揮了揮右臂,將這個問題掃到一邊。“這和真正的案情——那個機殺案——又有什麽關係?”

“那個索拉利女子,嘉蒂雅,吸引了曾是我父親的那個人的注意。對他而言,她擁有一個有趣的大腦。因此他給了她一個機器人,也就是詹德,想要看看一個並非在奧羅拉長大的女子,麵對在各方麵都酷似真人的機器人,到底會做出什麽事。他知道,換成了奧羅拉女性,極有可能立刻把機器人當性伴侶,絲毫沒有心理障礙。我承認,我自己會有些這方麵的障礙,因為我並非以正常方式養大的,但奧羅拉女性一般都不會。另一方麵,那個索拉利女子則會出現極大的心理障礙,因為她是在一個極度機器人化的世界長大的,對機器人懷著非常僵硬的心態。你瞧,對我父親而言,這個差異可能極具啟發性,而從這些個別差異中,他就能試著建立人腦運作的理論。漢·法斯陀夫耐心等了半年,時機終於成熟了,那個索拉利女子或許已經能嚐試跨出第一步……”

貝萊突然插嘴:“關於嘉蒂雅和詹德的特殊關係,你父親完全不知情。”

“這是誰告訴你的,地球人?我父親?嘉蒂雅?如果是前者,他自然是在說謊;如果是後者,那隻是因為她很可能不知道。你大可相信法斯陀夫確實清楚內情,他非清楚不可,因為在他的研究中,一定包括了‘索拉利人的大腦是怎樣扭曲的’這樣的問題。

“然後他又想到——這件事,我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那般確定——現在這個女人剛開始依戀詹德,如果這時候,在毫無來由的情況下,她突然又失去他,會導致什麽情況呢?他知道換成奧羅拉女性會怎麽做,她們會覺得有些失望,然後就開始尋找替代品,可是索拉利女子又會如何呢?於是他下手解除了詹德的功能……”

“隻為了滿足一時的好奇,竟然毀掉一個極具價值的機器人?”

“駭人聽聞,對不對?但漢·法斯陀夫就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所以請你回去告訴他,地球人,就說他的小把戲玩不下去了。如果目前為止,這個世界普遍還不相信他是凶手,那麽在我和盤托出之後,大家肯定就會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