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說話

一群嫂子嬸子們一路暢行,都是善談的人,一路上笑聲不斷。鄭珊雖然年紀小但也當了人家後娘,既和嫂子們聊得來,也能和十幾歲的小姑娘說得上話,一時間打聽到不少信息。

今年是1977年,剛剛結束高考,幾百萬人高考,最終錄取了不到三十萬,所以孫千裕真是從山溝裏飛出去的金鳳凰,眾人讚她福氣好,鄭珊隻是微微一笑,假裝害羞。

他們村叫大河村,村子裏有條河,差不多能自給自足,但買些糖果子、瓜子還得去東陽縣城,路途不近,靠雙腳起碼走兩個小時。

鄭珊手中挎著一個竹筐,上麵用粗布蓋著,眾人也看不出什麽,有人問起就說是一些粗布袋子,打算一會到縣裏買些糧食,她麵露難色:“嫂子,嬸子,你們不是外人,也疼我,我也不怕丟臉。”她掀開的竹筐:“家裏是一點吃的都沒了,幾個孩子天天吵著餓。”

有人懷疑:“孫知青不是考上大學,聽說發了好多錢。”哪裏會這麽落魄。

鄭珊幾乎要流淚,她眼睛紅紅:“嫂子,家裏的錢都被他拿走了!”周圍一陣驚呼,她繼續抽泣:“村裏獎勵的十塊錢、縣裏還有二十塊錢,還有市裏也有……”她苦笑:“這些錢我隻見過,沒聽過。”

林嬸子很生氣:“孫知青可真不是個東西,你一個女人家哪裏養得來這麽多孩子!”更何況鄭珊今年可才十八!最大的孫和可都十歲了!後媽就大八歲,聽著話,家裏的孩子也從不叫媽,這算什麽?

旁人勸她消氣,口中辯解:“不是說回家辦手續?窮家富路嘛!”卻也隻說得出這些話,誰家漢子出門把錢都帶走?家裏老婆孩子活活餓死嗎?

再看看鄭珊身上的舊衣服,眾人忍不住皺眉,大過年地又是出來溜達,所有人都穿新衣服,有紅穿紅有綠穿綠,鄭珊小年輕一個卻是全身灰撲撲。

眾人不再多聊孫千裕這晦氣玩意兒,心中瞧不起這種男人。

孫千裕去世的妻子趙燕子一年生一個,村裏人一開始羨慕能生,後來忍不住害怕。心疼老婆的男人,哪裏舍得讓人一年一個的生,肚子都不帶空的,而且平日裏種地、做飯的活趙燕子可半點沒少幹。

這哪裏把老婆當人,孫千裕心狠著呐!

如今家裏五個孩子,他拍拍屁股走人,留下鄭珊一個人,哎呦,這日子可怎麽過喲。

鄭珊也不再多說,循序漸進嘛。一開始就把人往死裏黑,很容易引起群眾逆反心理,她要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告訴所有人:孫千裕拋妻棄子,不是個東西。

道德高度,本來就是誰先出手誰占理。更何況,和三十歲的孫千裕比起來,鄭珊孤女一個,今年十八,大多數人都會更偏向她。

眼尖的嫂子們早看見鄭珊不說話,以為她嘴上說著生活苦,實際上卻覺得愛情甜。心下都擔憂:這好好的娃,小時候沒見腦子不好使啊。一定是孫千裕那個王八蛋,三十歲還在那耍流氓,哄騙小姑娘。大學生怎麽了,沒良心的男人狗都不如。

不過勸說的話不好在大庭廣眾下開口,眾人合計著還是派個代表找鄭珊好好聊聊。

林嬸子一向熱心,幾乎算是村裏婦聯的小隊長,對於鄭珊這副模樣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想著回村不好喊人,準備就在縣裏說兩句。誰知道鄭珊和她們去的地方不一樣,她去買便宜糧食,她們這些人卻是去供銷社買新來的點心糖果。過年人多,一個眨眼,林嬸子剛囑咐完下午三點半在歪脖子樹下集合,轉頭就看不見鄭珊的人,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