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七條命

那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隻貓!

一隻尺餘來長,半尺多高,渾身雪白的野貓!

它的額頭上長著幾撮黃毛,仔細去看,隱隱竟是個“王”字!

小時候,我聽爺爺天默公講故事,我記得他曾說過畜生的好處和壞處,他說家裏有雞,百毒不生;家裏有犬,惡人難入;家裏有鵝,靈性十足;家裏有牛,五穀豐登;家裏有豬,過節喜慶……他又說,也有幾種特別邪性的動物,狐狸、黃鼠狼、蝙蝠,還有貓——狐狸魅,黃鼠狼奸,蝙蝠殘,貓最詭。

爺爺說,貓活十年往上便通靈性,能在額頭上長出來一道跟本身皮毛顏色不同的紋路,再過十年,又能長出來一條……活到四十年往上,就能長成一個“王”字,像老虎一樣。

這樣的貓,在老人口中,便稱作是成精了。

而今,我看見的這隻白貓,額頭上便是一個黃色的“王”字紋路!

這是隻成了精的貓啊!

我心中暗暗稱奇,又有些驚悚。

白貓見我看它,並不害怕,反而是輕蔑的伸出舌頭,在自己的鼻頭上一舔,露出又奸又賤又詭異的表情,然後邁著貓步,輕飄飄的就往圈著雞群的鐵網那邊走去。

原來都是這隻野貓幹的!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丟了的雞,根本不是被人給偷走了,而是被這隻老野貓給吃掉了。

三條大狼狗,也都是斃命在這隻貓的爪下!

怪不得我搜遍了整個雞場,也沒有看見人的腳印!

怪不得殺了三條狗,隻取了三隻雞!

怪不得剛才它能在樹枝之間來回騰挪閃躲!

怪不得剛才劉昌會中邪,朝我開槍!

原來都是這隻老貓在作祟。

它現在居然還要偷雞!

“嘭!”

槍聲響起,野貓應聲躥了起來,一躍而上,轉眼間便爬到了一棵樹上,虎視眈眈的朝下麵看著。

我扭頭一看,隻見劉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填好了槍,而今正怒氣衝衝的仰麵看著那貓。

我後背突然一陣冷汗,剛才跟這貓對視,失了神,竟然完全忘了劉昌還在身後,連他裝子彈的動靜都沒有察覺,如果他剛才不是朝著這隻貓放槍,而是朝著我放槍,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劉昌腰上係著一大袋鉛彈,不停的往土槍裏裝填,嘴裏罵:“啞巴畜生,殺老子的狗,偷老子的雞,還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剛才瞅了老子一眼,就把老子的魂兒給勾走了,現在老子渾身上下都是疼的,臉都麻了!”

我也不好說剛才是我踹了他一腳,又扇了他一巴掌,隻略帶歉意的提醒他說:“這貓厲害,你小心點。”

“我打不死它!”劉昌咬牙切齒的又放了一槍。

那隻貓剛才戲弄我們兩個,好像是費了不少力氣,現在的動作明顯沒有之前那麽快了,在樹枝之間跳來跳去,越跳動作越緩慢。

它那一雙眼隻要瞟過來,我們倆都把目光移開,不直視,免得再被蠱惑。

劉昌打槍,我則撿起了一把小石子,以六相全功“一線穿”的暗器手法,瞅準了老貓所在,一粒一粒彈去。

老貓躲劉昌的子彈不難,躲我的石子卻很吃力,沒過多久,老貓便支撐不住了,舍棄了雞,想要越過籬笆逃走。

恰好劉昌一槍打出,老貓閃躲,我緊跟著連打兩粒石子,其中一粒不偏不倚穿過了老貓的左後腿!

老貓“嗷嗚”一聲,轉過腦袋來,怨恨的看了我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心軟了,手裏的石子悄然拋在地上,沒有再下殺手。

劉昌還在裝填子彈,老貓瘸著一隻後退,艱難的越過了籬笆,往遠處逃去。

“快攆上它,打死它啊!”劉昌見我站在那裏不動,隻是發呆,就催喊我。

我沒動,他早提著槍追了上去,我說:“它腿瘸了,就饒了它吧。”

“廢話!”劉昌說:“殺了燉貓肉吃!”

我一陣惡心,暗忖:這貨真是個變態!便也跟了上去。

老貓瘸了腿,跑的不快,我們在後麵跟著翻過了崗地,又下了一條溝,在廢棄的土橋下停住了。

原來那裏有個貓窩,窩裏麵毛茸茸的有一群小貓,老貓偷來的雞子,吃剩下的骨頭和雞毛都在貓窩旁邊。

“哈哈哈……”劉昌大笑:“本來想逮住一個,結果逮了一窩!”

笑聲中,劉昌抬起了槍,對準了貓窩,我大驚:“你幹什麽?!那些小貓剛生下來沒多久!”

“你恁大個子的男人,咋恁娘兒們嘰嘰?!”劉昌說:“這小貓長大了,不還得偷老子的雞?”

老貓似乎也預示到危險了,擋在窩前,朝著我們厲聲吼叫,劉昌“嘿嘿”笑:“你躲,你還躲啊,老子看你這次是躲還是不躲。”

“嘭!”

硝煙騰起,鉛彈亂飛,淒慘的叫聲中,老貓跳開了,一群小貓被打成了蜜蜂窩。

“嘖嘖……”劉昌朝著貓窩走了過去,說:“這老貓還真狠心,自己的崽都不管了。一、二、三、四、五、六,六隻小貓崽!咦,還沒死透……”

幾隻小貓掙紮著,奄奄一息,劉昌伸出腳狠命的踩了下去,貓的慘叫聲充斥在整個暗無星月的夜裏。

“夠了!”我看不下去,過去一把把劉昌拽了回來。

劉昌啐了一口:“跟你這種人在一塊最掃興了——咦,你看,老貓!”

剛才跳走的老貓又回來了,它滿臉哀怨的站在窩旁,看著貓崽,淒厲的叫著。

劉昌罵罵咧咧的,又開始往槍裏裝子彈了。

那隻老貓的叫聲止住了。

它朝我們走了過來,劉昌也把槍舉了起來,獰笑著:“來,死!”

我一把按下槍,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別再打了。”

“你少管我!”

“我叫你別打了!”我怒吼著,憤然奪槍在手,就想撅斷,一道白影突然躥起,在我眼前掠過。

“啊!”劉昌嘶叫一聲,血光四濺,絢爛的紅芒中,我看見那隻白貓伸出鐵鉤一樣的貓爪,在他的喉嚨上快如閃電般劃過!

劉昌右手捂著喉嚨,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我,左手在空中拚命的抓,像是要抓住一顆救命稻草一樣,最終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殺了劉昌的老貓,在落地之後,便用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我,這次沒有蠱惑,反而是種充滿人情味的悲憫和哀傷。

那眼神讓我頓生錯覺,就仿佛站在我麵的不是一隻貓,而是一個人。

它看了我有十息時間,然後轉過身子,瘸著腿,一拐一拐的走了。

我還呆呆的站在那裏,六個死貓崽,還有一個死人——老爹的預言,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莎莎……”

身後一陣輕微的腳踩草葉之聲傳來,我驚悸回頭:“誰?!”

是老爹。

“到底還是出了事啊。”老爹看了一眼劉昌的屍體,又瞥了一眼旁邊的貓窩,“咦”了一聲:“他殺的是六隻貓?”

“對。”我說:“老貓又殺了他。”

我突然發現老爹的衣服變了,不是我們分別時的那一身中山裝,而是換成了黑色的麻衣,還戴了黑色八角帽,腳蹬一雙百納底深藍布鞋,腰裏係著老葫蘆,手裏托著陰陽羅盤,口袋裏鼓鼓囊囊的,顯然是裝的皂白相筆和雷擊棗木鐵口令。

這是夜行出相的打扮,再想起之前分別時老爹說他有要事要辦,我不禁詫異的問:“爹,你做什麽去了?”

“又回了一趟城。”老爹說:“房管局斜對麵有個老公館,你知道吧?”

“知道。”那個原本是個商會館,後來民國時期,商會沒落,被一個豪強買了去,成了私人公館,再後來,那豪強也沒落了,公館便封禁,成了文物。

那門前有一株老樹,據說已有千年的樹齡,公館門前還有六個貔貅像,一大五小,形態各異,雕工造詣很好,文物價值也極高,尋常百姓不辨貔貅、獅子,都管那石像叫“一門六獅子”。

老爹說:“這老公館裏透著古怪,我從那邊經過幾次,時常感覺陰氣森森。而且之前不論是商會還是私人公館,住段時間,就敗落了,其中肯定有風水奇局。下午的時候,我見有一群學生打門口過,張頭張腦的,像是動了破四舊的念頭,要拆這老公館。我怕出事,剛才就又去了一趟,好在沒人動手。”

我說:“那您帶這麽多家夥事?”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著鬼。”老爹說:“有備無患。走吧,回去,你給我講講這是怎麽回事。”

“那劉昌的屍體呢?”

“不用管了。”老爹拿銀杏葉子擦了擦眼睛,仔細瞧了瞧劉昌的屍體,說:“魂魄都散了,死的這麽慘,可見是老天要取他的命!那老貓也厲害的很啊,不但殺人,還能取魂。”

我想起老貓那一雙碧幽幽的眼睛,不禁脊背發寒。

老爹說:“今夜沒有人看見咱們跟他在一起,把腳印擦了,回去之後就裝作啥都不知道。不然,說出來,沒有罪過也脫不了幹係了。”

我把土槍放到劉昌手裏,然後又看了一眼老貓消失的地方,跟著老爹走了。

剛走了一段距離,身後便傳來了些輕微的聲音。

我和老爹對視一眼,然後猛的回頭去看,赫然是那隻老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