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東京賭城(19)
叔父愣了片刻,搖頭道:“女人的手多半不大,小孩子的手也不大,你咋就能確定是明瑤的?別啥事兒都往她身上連。”
我道:“就是感覺!還有,你看這屋裏的腳印,這麽小,也應該是明瑤留下來的。元囯中反倒沒有腳印,那就說是明瑤提著元囯中的屍體出去了。”
叔父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明瑤那妮子把元囯中的屍體偷跑了?”
“偷……”我道:“偷多難聽啊,是拖走了吧。”
“你少說廢話!”叔父道:“她偷元囯中的屍體幹啥?”
我撓撓頭,道:“明瑤是聰明人,她的心思不好猜透。”
“你啊——”叔父指著我,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怨恨樣子,忽而又道:“要真是有人偷了這屍體出去,應該也跑不遠,咱們追!”
叔父一馬當先,從堂屋躥了出去,我也連忙跟上,空山大師、空海和尚帶著一幫徒子徒孫跑在後麵。
剛繞過藏經樓、八角琉璃殿,跑到大雄寶殿前,叔父突然又站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站住了,前麵立著一個人。
不是明瑤,而是個十分高大的雄壯男人。
身披僧袍,卻有頭發,一條袖管空****的,隨著夜風飄**起伏。
他無聲無息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元囯中!”空山大師和空海和尚都趕了過來,一見那人,便忍不住失聲而呼。
眾僧也都嚷嚷起來。
我吃了一驚:他就是元囯中?
難道當真是詐屍了?
叔父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道:“這是個死人,也沒有詐屍。”說著,叔父走上前去,伸手輕輕一推,那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眾人無不詫異,紛紛上前,果見就是個屍體,哪裏有異變乍起的跡象?
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此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叔父道:“我看八成是有人把屍體故意擺在了這裏。”
我奇道:“擺在這裏幹什麽?”
叔父白了我一眼,道:“你不是說是明瑤那妮子幹的麽?你說她是為了啥?”
而今這事情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我先前本來相信是明瑤暗中做的手腳,可如今又不敢十分確定了。便朝著叔父“嘿嘿”幹笑兩聲。
空山大師說:“會不會是賊子想要偷屍出寺,聽到咱們追趕,便將屍體丟在此處,獨自逃走了?”
空海和尚道:“那偷屍的目的何在?”
這個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叔父呆了片刻,突然間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今兒算是直勾勾的被耍了一天啊!”
可不是麽,清晨到開封城,先尋馬人圭不遇,又找杜秋興無果,朱仙鎮敗興而歸,兩入大相國寺次次受挫,如果不是那張莫名其妙落下的紙條,還有那兩隻湊巧出現的老鼠,我和叔父連空山大師都見不著。但見著了空山大師以後,疑慮反而更多,窮奇被劫,元囯中屍身離奇移走……我和叔父好似被人牽著鼻子走一樣!
我雖覺氣餒,但是又並不怎麽氣餒,因為我感覺異五行既然能暗中不動聲色的經營許久,必定有過人之處,如果輕而易舉的就被我和叔父給查出什麽端倪來,反倒不合常理。
隻是叔父江湖縱橫多年,向來是快意恩仇,哪裏像現在,要去小心謹慎破案一般去查察鬼蜮伎倆?著實有些憋屈了。
正尋思著要不要說幾句話安慰安慰叔父,叔父卻已開口說道:“老空山,寺裏有我們爺倆兒睡的地方吧?”
空山大師一愣,隨即點頭,道:“自然是有的。”
“中。”叔父又朝我說:“道兒,今兒黑就睡在大相國寺裏。”
大相國寺裏怪事層出不窮,留下也好。我道:“那三叔他們那邊怎麽說?”
叔父道:“你在這裏先歇著,我自己去去很快就回來。”
也不等我應聲,叔父便往山門而去,幾個縱掠,兔起鶻落,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眾僧咂舌不已,空山大師也讚道:“琪翁功力更勝往昔,可喜可賀啊!”回顧空海和尚道:“師弟,勞你把元囯中的屍體重新放回堂屋,派兩個弟子暗中防備著些。”
空海和尚應聲道:“是。”
空山大師又對我說道:“小友,你跟貧僧來吧。”
這次不回地道了,堂屋那邊空房不少,空山大師帶著我進了東堂,內室有木床,堂中有蒲團,有桌椅,比之他屋家徒四壁,還算不錯。
空山大師道:“小友稍坐。”
很快,有執事僧端水過來,空山大師又說:“今日多勞,小友洗洗就歇息吧。”
我洗了一把臉,又衝了衝腳,仍不見叔父回來,便坐在床頭等候。空山大師自坐在蒲團上閉目入定。
過不多久,空山大師手撚佛珠,口中突然喃喃道:“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反複念誦了幾遍,忽又說道:“兩者皆邪見,不可見如來。佛在何處?佛在何處啊……”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念誦了許多遍,神色漸漸痛苦,像是在修行,又不像,我聽得不耐,便忍不住說道:“佛在心中。”
“你說什麽?!”空山大師猛的睜開眼睛,兩道精光衝我迸射而來,一瞬間亮的驚人,倒是把我嚇了一跳。我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晚輩胡說八道,打攪大師清修了。”
“是你?”空山大師恍惚似的稍稍一怔,繼而收斂神光,道:“小友怎的還不歇息?”
我道:“晚輩其實並不瞌睡,等我大回來再睡吧。”
空山大師笑道:“血氣方剛,精神充沛,果然非我等老朽可比啊——剛才,剛才是小友說的,佛在心中?”
我尷尬道:“晚輩胡說八道,讓大師見笑了。”
“不,不。”空山大師道:“依你之見,大道如何達,佛心如何通?”
我修煉婆娑禪功,得了天然禪師的真傳,心中頗有些禪見,所以剛才聽空山大師念叨,才會不由的說了一句,眼見空山大師認真起來,又不好意思再說了。
但空山大師倒是來了興致,執意要我說,我便隻好大了膽子,道:“按照晚輩的想法,執意去想怎樣通達大道和佛心的人,是必定要過度和過量的。”
空山大師皺眉:“嗯?何意?”
我道:“須知佛向性中求,莫向身外索。”
空山大師道:“何解?”
我道:“我身是大道,我心即佛心。”
空山大師道:“我身在何處,我心又在何處?”
我道:“身以無暗為暗,心以無明為明。”
空山大師道:“身無一物,心如明鏡,皆是虛妄,哪有大道,哪有佛心?”
我道:“以相求相,本無大道,以無所往,應無所往,即是佛心。”
空山大師道:“昨日我心,今日我心,明日我心,心心不同,何為真心?”
我道:“惡是心,善是心,真者心,假者心,心心為念,佛何止一麵?”
空山大師道:“心猿除不盡,意馬總關繞。”
我道:“風吹葉兒落,葉落戀枝頭。”
空山大師“哈哈”大笑起來,我也立時醒悟,剛才一句一遞,竟好似做了個夢。
空山大師歎道:“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悔啊!”
忽有一道人影閃進堂內,說:“聽你們叨叨了半天了,說的都是啥跟啥!”
卻是叔父回來了。
我連忙起身,道:“剛才空山大師把晚輩給繞進去了。”
空山大師道:“是你把貧僧給繞進去了。你的悟性可是極高啊!你小小年紀,能悟通這許多道理,真是難得啊!”
叔父道:“老空山,你不用拍他馬屁,他是不會出家當和尚的。你又那閑工夫,還不如多巴結巴結我,說不定我哪天出個家,給你做個伴。”
空山大師道:“這沒滋沒味了多時,今天算是過了嘴癮。好了,你們叔侄快些歇息吧,貧僧就不打攪了。”
空山大師心滿意足的出堂而去,叔父道:“這老和尚,還是這麽愛抬杠。倒是你,咋也跟著上了?”
我撓撓頭,道:“大師非要我說的。”
叔父道:“還是天然那一套吧?”
我道:“也有侄子自己的體會。對了,三叔他們那邊怎麽樣?”
叔父道:“還能咋樣?一無所獲。歇會兒吧,明天再想想法子。”
關了燈,都躺到**,回想起和空山大師那一番話來,我又睡不著了,索性不睡,把婆娑禪功又演練了一遍。
其實,我的修煉步伐,已經算是極快的了,但是在登堂入室之後,反而百尺竿頭難進一步,因為越到高處,反而越難,每再進一步,用功都須是從前同等幅度的數倍,甚至還可能不進反退。
而今日有此一論,我自覺禪功中又悟通了不少道理,修煉起來,果然覺得又打通了些關竅,心中十分高興。
修行之中,隱隱約約,感覺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卻又不敢三心二意,隻快速摒棄雜念,直到沉湎於大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