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怨來如此(5)

以我親身所見所聞,厭勝術絕不是什麽好東西,因此曹步廊一說,我就變了臉色,心中頓覺那木偶或不是什麽好物。

曹步廊見狀,連忙說道:“小哥不要害怕,我下的厭是好意。”

我狐疑道:“好意?”

“對。”曹步廊道:“其中有個明堂,這兩隻木偶學名喚作‘和合偶’,以紅線牽連手足,上合執手之意,下寓月老牽線,是專一咒男女相好的。”

我不禁低下了頭,臉上有些發熱,但心中卻十分喜歡。難為曹步廊這樣有心,聽了我和明瑤的事情,知道我們之間有些挫折,便用如此好意祝福。虧我先前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慚愧!

曹步廊又道:“小哥你看,你那具木偶的腳底下刻的還有字跡。”

我把木偶翻起來,看向木偶的腳底板,果然見那兩隻腳底下都有些細小如蚊的字跡,雖然微末,可辨別之下,卻是個個清晰無比,足見曹步廊的工藝是何等精湛!

“這是我的生辰八字!”我看的清楚,那左腳底刻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右腳底刻的則是“麻衣陳弘道”。

“是啊。”曹步廊笑道:“如果沒有你的出處和生辰,這木偶雖然以你的模樣為工,可也是會效力不強的。”

我道:“生辰八字是弘德告訴你的?”

“是啊。”曹步廊道:“你兄弟能記住你的生辰八字,也很不容易。”

弘德有心,我暗暗喜悅。再看“明瑤”的腳底板,卻隻有左腳底下刻著“禦靈蔣明瑤”,右腳底下空空如也。

我不禁愕然看向曹步廊,道:“這是什麽意思?”

曹步廊道:“用這木偶偶代替你們倆,是需要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家世的。不過,你兄弟隻知道你的,卻不知道這姑娘的,所以我就先空了出來。”

“哦!”我道:“那還能補刻嗎?”

“當然可以啊。”曹步廊道:“你現在告訴我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我現在就能補刻上去。這’和合偶’的厭勝術可是極其靈驗的,再加上你們兩人有情有義,心意相通,天底下真沒有誰能拆散你們倆了。”

我聽得怦然心動,竟再也不舍得把那木偶還給曹步廊了,甚至還想立即去找到明瑤,讓她也瞧上一瞧。

曹步廊在旁說道:“小哥,你記得這姑娘的生辰八字吧?”

“啊?哦!我記得!”我晃過神來,才想到還要刻字呢。

曹步廊道:“那我刻上?”

“好!”我連忙找了一張紙,寫了明瑤的生辰八字,給曹步廊看。

曹步廊默誦一遍,然後從衣袋中掏出來一根極其細小的錐子,在“明瑤”的右腳底下迅速的刺刻,片刻間,便告功成。

我捧在手中,連連誠謝,曹步廊笑著去了。

我反複摩挲那木偶,愈發的愛不釋手。

等到晌午,弘德果然做了飯,殷勤來勸。

我仍舊是先端了一份給曹步廊送去。曹步廊邀我同吃。我們相對而坐,餐盡飯淨之際,曹步廊突然說道:“小哥,後半晌我想到貴村裏隨便轉轉,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看了曹步廊一眼,道:“在陳家村裏轉?”

“對。”曹步廊道:“老朽沒有別的事情,就是在院子裏日夜待著,有些悶得慌,想去透透氣。”

我想了想曹步廊的處境,確實無聊的很。老爹是把他當客人看的,沒說過要困著他在家,不許他出去,於是我便說道:“沒關係的,前輩盡管出去轉悠。”

曹步廊笑道:“我怕再遇上你那個七叔,他對我可是有些誤會。”

“哦。”我恍悟道:“這個好說,吃完飯我就去找我七叔,給他說一聲便沒事了。”

曹步廊喜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真是麻煩小哥了。”

我道:“前輩不用客氣,有什麽事情盡管跟我說就是了。”

曹步廊諾諾。

吃罷飯,我把碗筷端回灶火屋,囑咐了弘德幾聲,便去陳漢禮家。

見著陳漢禮,說了曹步廊的情況,陳漢禮麵有不愉之色,哼道:“陳家村裏有啥好轉的?那樣個賊眉鼠眼的瑣碎貨……”

我道:“七叔,他不是壞人。”

“也不是什麽好人!”陳漢禮翻了翻眼,道:“算啦!族長都不防著他,我還有啥話說?你叫他隨便轉悠,別走迷了就中!”

“多謝七叔了!”

“用不著!”

陳漢禮說話向來生硬,娘說他的話能噎死人,我都習慣了,從不以為意。

回到家中,我又告知了曹步廊,曹步廊歡喜之餘,又是一番稱謝。

後半晌,曹步廊來打了聲招呼,果然出去轉悠了。

我先去東院功房裏修行。過院子的時候,突然瞧見石桌上放著一本書,遠遠的瞥了一眼,那書又破又爛,皮頁泛黃發黑,想是年代十分久遠了。封子上寫著三個大字——厭勝經!

我心中一凜,暗道:這不是厭勝門的典籍麽?據說那些厭勝術全都記載在這本書裏。

對厭勝術,我原本是畏懼厭惡兼具,可是有了這“和合偶”之後,對那厭勝術又有了些好奇,不過老爹和叔父都說不可覬覦他人門中的術法功課,那是江湖大忌,也是為人之本。所以我瞥了幾眼便即作罷,隻是心中詫異:這樣寶貴的典籍,曹步廊的隨隨便便就放在石桌上,可真是粗心大意……

練了一會兒功,出得功房,那曹步廊仍在外麵轉悠,還沒有回來。

我把玩了會兒木偶,弘德就又來念纏,說想去潁水大橋那裏瞧看消息……

我被他纏的無奈,又想著或許能在河邊見到蔣家的人,那樣的話便可以叫明瑤也見見“和合偶”這稀罕玩意兒,於是就答應了弘德。

弘德大喜,當即催促著我走。

貓王白日裏向來無精打采,隻在屋簷下打盹睡覺,所以也不帶它。

臨到村口,我突然想起來曹步廊的那本《厭勝經》還在院子裏石桌上放,頓時有些不放心,道:“老二,曹步廊的東西落在院子裏,我回去給他收起來。怕丟了。”

“哎呀,那值啥?!”弘德不耐煩道:“大白天的,誰敢進咱家拿東西?老貓王還在家裏呢!趕緊走,趕緊走!匆刻天都黑了,咱爹都該回來啦!”

我被弘德搡的無奈,隻得跟著他走。

我們兄弟快步走到潁水橡皮壩處,早看見大橋下不遠處黑壓壓的堆著一群人,便知道是馬新社那事兒發了!

弘德已經壓抑不住激動和害怕,哆嗦著手拽著我就往人群裏奔去。

我的心中也是“砰砰”亂跳,擠到跟前,才發現潁水裏什麽都沒有了!馬新社的屍體固然不見了,那些不計其數的泥鰍也一條不剩。

弘德傻了眼。

“瞅瞅你,都怨你磨蹭!”弘德埋怨我道:“這啥球都沒啦!”

“沒啦才好,你要是來早了瞅見那場麵,乖乖,嚇死你個兔崽子!”人群裏突然傳出個大嗓門,我和弘德循聲看的時候,隻見正是蔣赫地,在眾村民的簇擁叢中,坐在地上,吐沫橫飛的給眾人噴:“你們這些個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哪裏像老子?老子上知鳥語,下知獸言!水裏遊的,地上跑的,豬圈裏拱的,隻要叫喚,老子都知道它們說啥!那泥鰍就告訴我說:‘老蔣啊,我死的冤啊,你知道我是誰不?我是馬新躍啊!我活著的時候腿瘸臉歪,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誰知道娶的是潘金蓮,嫁進來要謀害親夫啊!可恨我那兄弟不是武二郎,竟是個黑心爛肚腸的西門慶,害了我命,謀了嫂身……”

蔣赫地那像是唱戲詞似的,偏偏村民們還聽得入神,嚇得一愣一愣的。有人還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那個汪亞看著怪文靜的,誰知道是這麽惡毒個娘兒們!死了也真不虧!”

我嚇了一跳,這才知道那汪亞竟然也已經死了!

可是汪亞是怎麽死的?

屍體又去了哪裏?

我有心想問蔣赫地,蔣赫地卻噴上了癮,道:“……那泥鰍說哇,我死了以後,苦啊,一縷冤魂無處容身,飄啊飄啊,飄到了陰曹地府,撞見了牛頭馬麵,他們就帶著我去見了十殿閻君,第五殿的閻王爺見我可憐,就說,馬新躍啊,我知道你生的可憐,死得冤枉,所以叫你變成泥鰍回去,吃你兄弟的肉報仇,你可願意……”

我聽得汗流浹背,生怕這老爺子吹牛上癮,說多了穿幫,連忙道:“蔣大伯,該回家吃飯了!”

“滾蛋!”蔣赫地毫不客氣的罵我一句。

眾人哄笑。我正覺得臉慚,恰瞧見蔣明義擠了進來,喊道:“爹,回家吃飯!明瑤說你再不回去,就別回去了!”

蔣赫地聽見,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衝眾村民揮手道:“散了,散了吧!”

有人嚷道:“蔣先生怕閨女啊!”

“放你娘的拐彎抹角屁!”蔣赫地罵道:“老子是心疼閨女!”

“哈哈……”聽蔣赫地罵的粗俗,眾人都笑。

蔣赫地伸手指指村民,道:“都記好啊,以後別幹點子喪天良的事兒!人在幹,天在看!那些好色的,不孝的,偷偷摸摸打砸搶的,泥鰍都敢吃你們!誰要是告我老封建,死迷信就去告我去!老子可不怕,你們今兒都親眼瞅見那泥鰍是咋吃人的!”

眾村民見蔣赫地滿臉嚴肅,都唯唯諾諾。蔣家父子走了,眾村民仍舊是圍著河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