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河婆現身

我和娘也趕緊止步不前,緊張的逡巡四顧。

什麽人都沒有看到。

“老陳,怎麽了?”一道人影快速的接近,是蔣赫地,一瞥我們三人,便朝著我娘滿麵堆歡的說:“妹子也來了啊。”

“蔣大哥近來少見了。”娘點頭示意。

我突然瞥見蔣赫地滿臉歡喜,愁容盡掃,比之從前,像是年輕了十歲,不禁詫異。老爹也發覺了他的異樣,問道:“蔣兄,你是遇到什麽喜事了?”

“嘿嘿……”蔣赫地忍不住笑道:“明瑤那丫頭回來了!”

“哦?”

“原來她出去不是離家出走,是想把她娘和她妹妹給尋回來。”

“那尋到了沒有?”

“沒有。都出去那麽多年了,尋不回來也正常,隻要明瑤這丫頭在家就中!”蔣赫地十分興奮,顯見他對明瑤這個女兒的偏愛。

“蔣兄,先說正事。村子裏有沒有進陌生人?”老爹嚴肅的問。

“陌生人?沒有啊。”蔣赫地說:“連蔣書豪他娘,我都讓走了,現在這四周除了咱們,再沒有別的人。”

“我剛才聽見了點動靜。”老爹說:“像是夜行人走路的聲音。”

“夜行人?會不會是我的?”蔣赫地說:“我一直在房子四周徘徊。”

“跟你的不一樣。”老爹說:“很快,很輕,跟鬼似的。”

“那肯定是你聽錯了。”蔣赫地自負的說:“這鎮子裏,除了我蔣兄,誰還有那麽大的本事?妹子和弘道你們倆聽見了沒有?”

我和娘都搖了搖頭。

我是真的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沒有看見。

老爹憂心忡忡的說:“那可能是我聽錯了吧……怨母鳥抓住了嗎?”

“不廢話嘛!”蔣赫地說:“抓不住我就跳到潁水裏淹死去球!”

“好。”老爹說:“事不宜遲,走!”

臨到門口,老爹不讓我進去了,老爹說:“弘道你是童子身,不能被髒東西汙了。你就守在門口,這葫蘆你拿著,裏麵有我用藥水泡的銀杏葉子,你拿來擦眼,每隔十分鍾擦一次眼睛,但凡有髒東西從門前過,你就能看見了。”

我知道老爹口中所說的那些髒東西是什麽,不由得一陣緊張。

老爹又遞過來十幾根那些竹竿做的狼毫相筆,說:“你隻要看見髒東西,就拿這些相筆擲,被擲中的一般都會跑,不跑反而向前的,你就喊我——那是些道行高的,你拿不住,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接過相筆,更是緊張。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和蔣赫地一起進去了,娘安慰了我一句:“別怕,娘和你爹都在屋裏,有事就會立即出來。”

“嗯!”我心稍安。

娘也進去了。

我守在外麵,也不知道裏麵在發生著什麽,隻麵對著黑黢黢的夜,心裏頭毫無著落。

提著老葫蘆,我不由得想起了五大目法中的法眼,法眼相邪。

邪,意指一切汙穢邪祟之物,不論鬼怪,也指人心。據說修成了法眼,就能看見這些東西。

老爹常說,邪祟是常人的肉眼凡胎所看不到的,除非是它們故意要你看到,比如說要嚇你,要複仇,要你眼睜睜的看著它害你……

而今,我的道行還很淺薄,不像老爹早已夜眼在身,法眼在望。所以我想看到那些邪祟,就得依靠這老葫蘆裏的銀杏葉子。

用老爹炮製的銀杏葉子擦過眼珠之後,便能在短時間內可替代法眼的部分功能,可以看見那些我不想看見的髒東西。

這銀杏葉的炮製方法,也取自家學秘籍《義山公錄》。

此書,因為是陳家第一代神相陳義山所著,因此喚作《義山公錄》。

六百年前,亂世降臨,種種因緣際會,原版的《義山公錄》遺失了半部,隻留下了現在僅存的上半部,可其中所載的種種秘術,仍舊是博大精深。

我打開葫蘆,葫蘆口處卷著一疊銀杏葉子,我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片來,然後仔細的擦過兩隻眼球,抬頭去看,這一看,就嚇了一大跳,跟前已經多出來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正要從我身旁繞過,探頭探腦的往屋裏鑽去。

我急忙拿相筆擲它,“嗖”的一聲,正中背心,它吃了一驚,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又舉起了一支相筆,它便罵罵咧咧的逃掉了。

我這剛剛鬆了一口氣,遠處一望,不由得又倒抽一口冷氣——河的兩岸,密密麻麻,站的全都是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冷冷的注視著我。

刹那間,我渾身發麻,幾乎要忍不住往屋裏跑去,但還是勉強穩住了。

他們沒有任何舉動,靜的一言不發,就連冷笑都是無聲的。

老爹和娘,以及蔣赫地,誰都沒有出來,屋子裏也是靜悄悄的。

這種感覺我無法形容——身邊都是人,卻沒有任何聲音。

恍惚了那麽一下,我突然驚醒——他們都不是人!

眼睛突然有些昏了,是銀杏葉的效力到了!

我急忙擰開老葫蘆,又從裏麵抽出來了一片葉子,瞪大了眼睛擦拭。

重新抬頭去看時,隻見一個佝僂的老太太,穿著紅衣,懷裏抱著一隻貓,另一隻手裏拿著一柄雞毛撣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正一步一步往我跟前走來。

她的腦袋使勁往上仰著,兩隻渾濁發黃的眼睛,一張圓餅似的臉,嘴角的皺紋密密麻麻就像胡須——這使得她那張臉像極了她懷中抱著的貓的臉!

她的嘴裏絮絮叨叨的念著,低沉而噪雜,我聽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但是我知道不能讓她靠近,我捏起一支相筆,屈指一彈,朝她額頭疾馳而去!

眼看相筆就要擊中她的腦門,她懷中那隻黑的發亮的貓突然伸長了身子,嘴呼的張開,吞的將相筆咬在嘴裏,一口咬成兩半,跌落塵埃。

老太太笑笑,用手撫摸了一把貓的腦袋,眼中腥黃的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繼續往前走。

我心中大驚,連忙又擲,這次是擲出去了兩支相筆,一支奔向那老太太的腰窩,一支奔向那貓的腦袋。

卻不料那貓張開嘴,先是一口咬斷了打向它的那支相筆,與此同時,貓爪向下一探,竟又抓住了我打向那老太太腰窩的相筆,也折成兩段,丟在地上。

老太太越走越近了,臉上的笑意更甚,也更加詭異。

我慌了,把手中的相筆一股腦全都丟了出去,暴雨梨花一般射向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登時變得憤怒起來,止住了腳步,把雞毛撣子掄了起來,掃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相筆紛紛落地!

老太太的嘴唇快速的蠕動著,像是在罵人,又像是在念什麽咒語,本來就已經十分佝僂的身體又使勁一弓,接著往前一彈,猛然間便飄到了我的跟前,那貓“嗷”的一聲,張開大嘴,從老太太的懷中跳起,直撲我的麵門!

那老太太的手,枯瘦黑黃,如同一截被火燒幹的鬆木枝,也閃電般伸向我的背後,去拉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