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江浦鬼鴨(6)

黑臉漢子的臉色劇變,白眼一翻,身子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同時有一陣騷臭味傳來,隻見那黑臉漢子倒下的地方濕漉漉的一片——原來他不單單是被嚇暈了,還被嚇出尿來了。

一個大男人膽子居然這麽小,我心中很想笑,可是卻偏偏又笑不出來,因為這情形又實在是太古怪,也太恐怖了。

這小女孩兒是誰?

或者說,她究竟是不是人?

那小女孩兒鬆開了手,黑臉漢子的手腕上登時露出了五條漆黑的抓痕,那顏色濃鬱的就像是用毛筆蘸了墨水畫上去的一樣!

“鬼爪!”我不由得驚呼一聲,盯著那小女孩兒,道:“你真的是,是……”

有些話我實在不忍說出來,她還這麽小,我寧願相信她隻是個孩子。

“我早就不是人了。”小女孩兒卻無所顧忌,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閃爍著明亮卻又陰冷的目光。

竟然被我猜對了,我的臉色不由得變了!

可這還沒有到夜裏,正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麽會有鬼祟出現?

我感覺周圍變得更冷了。

叔父緩緩說道:“原來是到中午了,咱們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我突然間醒悟了過來——每個晝夜間的子時和午時,都是陰陽交替的時辰,就像是陰陽太極圖中黑白區的界點。

子時是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候,又恰恰盛極而衰,此後陽氣漸增,陰氣漸消;與此相反,午時是一天之中陽氣最重的時候,也逢盛極而衰,此後陰氣漸盛,陽氣漸衰。

因此,在中午的時候,陰陽交會,恰逢界點,祟物便可趁隙橫行。

陰主靜,陽主動,所以中午的時候最好是睡個午覺,靜下來,不要輕易外出走動,以避開祟物。

但是,即便如此,中午也畢竟是白天,一般的祟物也不敢拋頭露麵,換而言之,敢出來的,都非同一般。

“敢在中午出來,又能在人身上留下來爪痕,你的人雖然小,道行可不小啊!”叔父冷冷說道:“小小年紀,自己是修不來這麽深的,是跟誰學的?說!”

小女孩兒道:“是我自己怨氣大!”

“滿嘴瞎話!”叔父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跟誰學的!?不說實話,我叫你連鬼也做不成!”

小女孩兒兩眼圓整,臉色猛地變得青黑,麵目扭曲的猙獰可怕,呲牙咧嘴看上去很像是要撲上來咬人。

叔父卻不屑道:“你不妨再裝的厲害點。”

我也連忙說道:“你快老實點吧!這位爺爺脾氣可不好。”

小女孩兒一言不發,突然扭頭就跑,叔父猿臂輕舒,一把揪住了小女孩兒頭上的辮子,扯了回來。那小女孩兒扭過頭,張開嘴,呲著滿口白牙,朝著叔父的手背便狠狠的咬下!

我不禁大吃一驚,待要出手,卻見那小女孩兒“哎呀”一聲,又急忙鬆開了嘴巴,臉色慘淡,神情驚恐。

我突然想到叔父練得是童子功,既禁欲,又煙酒不沾,內外兼修,最是精純,可謂是“一身正氣,諸邪不侵”!

這小丫頭去咬他,那真是自討苦吃。

叔父“哼”了一聲,道:“看來今天不毀了你,你還要出去害人!”

叔父左手提著那小女孩兒,右手捏起一個訣來,反掌就朝小女孩兒頂門拍下!

叔父雖然不精於相術,但是畢竟是天默公的兒子,偶爾受些熏陶,再加上老爹的傳授,所以驅邪滅祟的手訣、步法和口令,他還是懂得不少。

這一掌“大番天印”,訣法既強,掌中真氣也十分濃鬱,如果真的拍下去,那小女孩兒頃刻間就要煙消雲散!

“大!”我心中不忍,登時叫出了口。

“我說!”那小女孩兒也曉得厲害,幾乎與我同時呼喊。

叔父的掌心距離她的頂門隻剩不到一寸的距離,便即收住——這份收發自如的本事,我真是自歎不如。

“說吧!”

那小女孩兒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幾圈,臉上做出委屈的表情來,嘟著嘴,顯得極為乖巧,道:“爺爺,你放下我吧,你問什麽,我都說。你提著我,不舒服。”

叔父本想不鬆手,但是突然間又像是改變了主意,鬆開了手,道:“我看你還玩什麽花樣!”

那小女孩兒一脫離叔父的掌心,便笑嘻嘻道:“你逼我說,我偏不說!”

話未說完,身子突然往後飄動,同時身影也變得淡薄起來,我剛叫了聲:“不好!”那小女孩兒的身影便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鬼魂本就是人肉眼難見的,既然她能現出形來,叫人看見,自然也能再消失,剛才叔父抓住她,掌中蘊含精氣,她無法作怪,現在脫了身,便搗起鬼來了!

我實在是沒想到這鬼丫頭小小的年紀,卻恁麽精滑!

叔父卻不慌張,鼻子一聳,突然往前跨出幾步——那步法固然古怪異常,姿勢也十分奇特,我認得,正是“禹步”中的一式!

所謂禹步,相傳是大禹所創,玄門用以辟邪破邪,陳家六相全功又將其加以改進,獨創出三法六式一十八般變化來!

叔父走這一式,有口訣曰:“一跬一步,一步一宿,左陽右陰,陰前陽後,如影隨形,初終同步,前橫後縱,相輔而成。”

叔父連跨七步,忽而左手向右連變三訣,虛空一抓,口中喝道:“在這裏!”

仿佛變戲法一樣,那小女孩兒不但憑空出現了,而且又被叔父提在半空中,就好像之前一樣,兩隻小腿亂蹬,我不禁莞爾。

小女孩兒又驚又怕,道:“你練成了五大目法嗎?怎麽能瞧得見我?”

叔父一驚:“連五大目法都知道,嘿嘿……”

小女孩兒道:“我還知道你是麻衣陳家的人!”

“嗬!”叔父冷笑道:“我不認得你,你倒好像認得我!”

連我也吃驚起來,原本還感覺叔父有些為難她,但現在看來這小女孩兒真是不簡單,她背後必定另有他人指使!

小女孩兒見我和叔父吃驚,便得意起來,道:“我還知道,你是用五大目法中的陰陽法眼看到我的?”

叔父道:“這次你錯了。抓你不用陰陽法眼,隻用鼻子就行!”

小女孩兒驚愕道:“鼻子?”

叔父道:“你身上有股騷味。”

小女孩兒登時大怒,小臉漲得通紅,憤憤道:“你身上才騷!我又不是狐狸精!”

叔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狐狸精,卻是個小淹死鬼。”

小女孩兒驚道:“你怎麽知道的?”

叔父道:“淹死鬼的身上有特殊的騷味,而且水質不同,騷味就也不同,我聞一次能記一輩子,所以不論你逃到哪裏,我都能找得到!你要不要再試試?”

小女孩兒登時垂頭喪氣,道:“你真厲害,我不跑了。”

“諒你也不敢了!”叔父把她放了下來。

小女孩兒仰起臉問道:“你是陳漢生嗎?”

“我是他兄弟。”叔父眉頭一皺,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到底是受了誰的唆使?”

小女孩兒道:“我隨便說說的。”

叔父臉色沉了下來:“我有個綽號叫做相脈閻羅,閻羅是什麽意思你總該知道吧?專門對付你這種小鬼頭!所以快老老實實交代!”

這是叔父少有的忍耐,如果對方不是個小女孩兒,叔父恐怕早就不客氣了。

“我好可憐啊。”小女孩兒不回答叔父的話,反而委屈的說道:“我總是受欺負,又被我爺爺丟到井裏淹死了。”

我吃了一驚,道:“你爺爺是朱大年?”

“是的。”小女孩兒說:“爺爺不是東西。你們能不能替我報仇呀?”

我胸中頓時一股怒氣上湧,道:“大,咱們去找那個賣肉的!”

叔父卻突然冷笑道:“好哇,鬼丫頭,你剛才叫我爺爺,現在說爺爺不是東西,拐著彎罵我,對不對?我問你話,你故意東拉西扯,好,我就陪你東拉西扯!你那個不是東西的爺爺,幹什麽要淹死你?”

叔父刻意強調“你那個不是東西的爺爺”,以示和自己的區別。

小女孩兒一笑,神情轉而又憂鬱起來,說道:“我爸爸死了,我奶奶跑了,我爺爺帶著我媽媽,還有我,從鎮上來到了城裏住。鄰居問爺爺我和媽媽是他什麽人,他說我媽媽是他老婆,說我是他女兒,又說他結婚結的晚,可這些全都是謊話……他還叫我喊他爸,但是我爸死了,他明明是我爺爺,我不喊,他就打我。”

叔父忍不住罵道:“果然他娘的不是東西!”

小女孩兒繼續說道:“他還不讓我媽陪我睡覺,叫我媽晚上給他暖被窩……有一天我在門外哭,有人經過,問我為什麽哭,我就都說了,剛好我爺爺聽見,就把我給丟到井裏,然後我就死了。”

原來是這小女孩兒不懂人事,又童言無忌,性子又倔強,對外人說破了朱大年和菊梅的奸情,朱大年怕自己的醜事傳出去,就把這孫女給害了!

做父親的逼死兒子,做爺爺的害死孫女,這朱大年喪盡天良,實在是世上少有的惡徒!

我隻氣的渾身發冷,恨不得馬上就去找他,把他打個半死,不,這樣的人就算是打死也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