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發丘天官印

當阿爺決定在過兩日辦八十大壽的時候,整個檳城都轟動了。不管是金光寺的和尚,道士還是其他派別的三教九流,反正跟死人圈沾邊的全都湧了過來。

本來僻靜了幾十年的小院忽然間被鬧哄哄湧來的人流擠滿。

河北封家的,東北馬家的,湘西趕屍的。

還有一些各地頗有名望的術士,甚至是連那些下九流中的趕屍人,背屍將,撈水鬼兒,走馬仙兒都不遠萬裏來到隱居的小院裏要給阿爺慶生。

我一個還沒長成的孩子混跡在人堆兒裏頭喜滋滋的看著那些打扮奇異,鬼氣森森的奇人異士們,手中抓著半隻肥雞吃的滿嘴流油。

當時的場麵很大。

大紅燈籠高掛,流水席整整擺了十七桌,幾乎擺滿了整個院子,下了血本的席麵兒從天蒙蒙亮一直吃到了太陽西落。

我眼睜睜的看著前來賀壽的人們排著長隊,擠滿笑臉的在阿爺的麵前說著恭維話,高坐在太師椅上的阿爺輕哼著,然後吩咐一波又一波的人退下去。

我坐在院裏巴巴的看著。

隻覺得那個時候的阿爺特別有範,坐在太師椅上的阿爺就好像是電影兒裏演的將軍,是地主家的官兒老爺。

可不知道怎的,屋子裏的氣氛忽然變了。

我隻聽見原本其樂融融的屋子裏阿爺咆哮著說了一些什麽,隨後整個院子都亂了起來。

一個留著絡腮胡子,像屠夫多過像術士的中年漢子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睛,手指頭差點沒戳進阿爺的眼睛裏。

他叫劉大彪,靖江河上有名的挑腳夫。

‘你到底怎麽想的?這麽幹你就不怕有人晚上刨你們家祖墳?發丘和搬山各有各的規矩,你還給不給別人留條活路?’

“當初你納了搬山老道的閨女當兒媳婦,我們這一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也就是了。可整個死人圈還沒眼瞎呢,那小子有半條搬山的血,學了兩家的術,現在又接了你的名號就不怕壞了規矩?”

阿爺斜了他一眼,漏了個煙圈出來。

“老子願意!”

一句話,幾乎是堵得整個房子裏的人臉色都變了變。

好像有莫大的威勢。

這些遍布於全國各地的奇人異士沉默的盯著阿爺,就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的餓狼,我甚至都能看到他們的眼珠子裏散發著幽幽的綠光,愈發群魔亂舞。

隨後,我就被阿爺叫到了屋子裏。

那些目光旋即死死的盯在我身上,我感覺到屋子裏的氣溫都低了幾度,背上的汗珠子嘩啦啦的就下來了。

“跪下,磕頭!”

阿爺粗暴的嗬斥了一句,不由分的按住我的腦袋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根本不管我願不願意。

我幾乎是忍著強烈的撞擊,抬頭瞅了一眼。

拜的是牆頭上的曹操。

我們自家的祖師爺。

說實話,那時候的我距離十八歲成年還有兩歲,懵懵懂懂的跟著阿爺學,跟阿娘學也跟經常來串門的那些奇聞異士學。

學了很多東西,很多別人都不懂的東西。

我並不清楚那些都是什麽,隻是在阿爺和阿娘嚴厲的教導下囫圇吞棗。

但我卻明白。

這一次,阿爺得罪了很多人。

所以,就在壽宴結束的時候,阿爺喝退了大爸,二爸,小姑還有家裏的幾個老人兒。

他說的很好聽,這是在分家。

起初小姑不願意,最疼小姑的阿爺卻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就扇在她的臉上大罵著快滾,小姑看著爺爺哇哇大哭。

我茫然無措的站在那裏。

那些從我身邊經過的人在沒有之前的和善和恭敬,他們一個個的從院子裏退出去,隻是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們看著我。

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而就在壽宴的當天晚上,阿爺卻連完整的壽誕都沒有過完,當我再一次見到阿爺的時候,平躺在小院裏的阿爺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精氣神。

阿爺很慘。

兩隻眼珠子被扣掉,雙手和四肢被生生的砸斷然後被挑斷了筋,就連枯瘦的腮幫子也被尖刀劃去了兩片腮肉,看起來像是被折磨了許久的厲鬼。

我哭的稀裏嘩啦,鼻涕和眼淚掛在臉上。

“不怪你,阿爺不怪你。這是做咱們這一行的命,死在這裏,總比在地宮裏橫死當粽子強。阿爺啊,這一輩子足足活了八十年,怎麽著也夠本了。其實能看著你長這麽大,這是阿爺想都沒想過的。”

“隻是,今在啊,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這一代的發丘中郎將了。阿爺的命也隻能護得住你一時,這日後的路還得你自己來走。”

阿爺念著我的名兒。

李今在,這是當初阿爺親口起的。

隻是此刻,阿爺的聲音嘶啞,本來就虛弱的嗓音在漏風的腮幫子裏吐出來,如同是壞掉的風箱。

他艱難的伸著手吃力的摸著我的臉,上頭的硬繭子刮的我生疼。

我拚了命的湊上去,希望阿爺能夠摸的輕鬆一點,被挖去了兩個眼珠子的阿爺一雙眼眶黑洞洞的嚇人。

他什麽都看不到,但我卻不怕,一點都不。

阿爺打小就對我好,這個時候,他隻能用這樣的方式看看我,記住我長什麽樣。

“不哭,不哭,咱老李家的娃不哭。”

“發丘天官印,紅斑怒睛眼,發丘和摸金本就是一門,再加上搬山的術法,三脈集一身呐,這日子,阿爺足足盼了十六年呐,真想看看你的未來到底能走出個啥樣來。”

“那可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阿爺平靜的念叨著,仿佛感受不到痛苦,隻是握著我的手卻握的很緊。我知道,阿爺不是舍不得死,也不是舍不得這個所謂的花花世界。

他隻是舍不得我,想看著我長大。

我張了張嘴,拚了命的抹幹了眼淚兒想要說點什麽。可阿爺卻不知道怎麽變得暴怒了起來,他推我出了門,丟給了我一塊巴掌大的銅印。

這銅印看不出年代,似乎有鋒利的刀將其一刀兩斷,上邊隻寫著‘天官賜福’幾個古篆字,後頭似乎還有,可惜阿爺隻給了我一半。

我站在門外嚎啕大哭。

阿爺還是沒撐過多久,當我的腳站的麻木的時候,大伯披麻戴孝從屋子裏走出來,隨後裏頭內堂裏傳來了三聲敲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