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更人

大師傅死的那一天,是深秋,暴雨。

送葬的隊伍走在前頭,然後全縣的人們都走了出來,他們沉默的加入人流,手中撐著鮮紅的紙傘,如同是給雨夜添上了十裏紅妝。

豆大的雨珠子拍打在紅紙傘上,流淌下來的水流似乎混合著鮮血的味道。

雨嘩啦啦的下。

我沉默的站在人群中最前頭,手中捧著大師傅的骨灰盒子,眼睜睜的看著加入的人流越來越多,紅紙傘也越來越多。

隊伍仿佛是連成了一片蜿蜒的紅色長龍,甚至望不見盡頭。

說實話,我很想不通。

大師傅不過隻是一個不修邊幅,看起來很和善的小老頭兒而已。而他的工作,也隻是縣裏頭唯一一家精神病院中普普通通的打更小老頭兒。

交友並不廣闊,職業也不起眼。

大師傅憑什麽能夠讓縣裏這麽多人在暴雨夜中不在家好好呆著,而是撐著紅紙傘默默的為他送葬。

我叫李閑,老李的李,閑著的閑。

這名是大師傅給我起的,姓是隨的大師傅的姓,至於名則是大師傅隨口起的。講道理,我不是很喜歡李閑這個名字。

叫什麽不好,叫閑。

這不是叫人不務正業嗎?

可是大師傅卻沒打算給我改,在我不止一次的對著大師傅抗議的時候,大師傅總會呲著一口大黃牙,用粗糙的手掌拍著我的腦袋,告訴我閑著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兒。

無病無災,快活一生。

所以,我覺得我到現在為止都無一技之長成天混吃等死,和大師傅起的這名字不無關係。不過算了,誰讓十七年前是當然大師傅從野狗窩裏把我搶出來,養大成人的呢?

我沉默的站在高山上,眼睜睜的看著骨灰盒埋進坑裏,填上了第一把黃土。

我以為我不會哭。

可眼睛就像是沾了洋蔥是的,第一滴眼淚掉下來,緊接著就繃不住了。

淚珠子穿成了線。

我仿佛看到了大師傅呲著呀沉默的站在坑裏給我揮手。

“節哀順變,老李活了八十有二,也算是壽終正寢了。可憐喲,就留下你這麽一個崽兒,孤苦伶仃的沒什麽倚靠,你打算怎麽辦?”

一個中年男聲響起。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頭頂上頂著地中海,油光錚亮的都能泛光。

“韓院長,我沒想好。”

我沉默的站著,有點不在狀態的對著中年人說道。

他姓韓,叫什麽我不知道,隻知道他是大師傅工作地方的院長,小時候見過兩三次,長大了,我就很少去醫院裏頭玩耍了。

“叫我韓叔就好,跟小時候一樣。”

韓院長笑了一下,身後比劃了一下,然後將傘遞給我:“打著,別著涼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你就長這麽大了。當初韓叔抱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呢。”

“這樣吧,我和你爺爺認識快二十年了,總不能看著你就這麽晃著。這樣吧,你到我們醫院來上班吧,接了你大師傅的班,也算是子承父業。”

“韓叔,我……”

我有點抗拒,不是打更不好,隻是的從小就對大師傅工作的地方有點抵觸。

“考慮什麽,難道你要這麽餓死不成?就這麽定了,等一會你老李下了葬,你就跟我去辦入職,明天就開始上班。放心,我們打更的一個月也有三千塊,高工資。”韓院長似乎生怕我拒絕,連忙伸出三個手指。我一看就愣住了。

三千塊,我還是頭一次知道打更的也能有這麽高工資。

至少大師傅可沒跟我說過。

就在我愣神的空檔,下葬的禮已經成了。

眼瞅著眼前隆起的小墳包,我跪在地上連續磕了三個響頭,身後響起了一片哭聲,我甚至來不及看是誰哭的比我還要傷心,就被韓院長死死的抓著胳膊拽上了車。

縣城不大,醫院也隻有一家二甲的。

而大師傅任職的是醫院分屬的精神病院,外地人都不太理解,為什麽一個窮的都要當褲衩子的破縣城非要把醫院和精神病院分開。

隻是每每問起,縣裏頭的人都諱莫如深,不願多說半句。

我不是很喜歡大師傅工作的地方。

從小就不喜歡,盡管來了很多次,但每一次留給我的印象都不算友好。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殘破的牆壁上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本就是落後的縣城裏,這棟高達五層的精神病院更是破敗不堪。

偶爾摻雜的病人們尖利的叫聲和嗬斥,剛剛邁進院門,我就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別怕,怕什麽,這可是老李工作了半輩子的地方,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病人其實都很好伺候,同事也都很和善,對於那些發了瘋的,你通知醫生來打一個安定劑就可以了。你平時主要的任務就是看好院子,別讓那些小偷小摸的進來。”

韓院長指著院子邊上一棟小房子說道。

我知道,那裏是以前大師傅的地方,而從現在開始那裏就屬於我了。

這對大師傅過世後,無依無靠的我來說,可能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這我沒的選。

“韓叔,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幹,不讓你失望。”

“有這話就行,老李以前就幹的不錯,你一定幹的比他更好。”韓院長勉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他領著我走進樓裏。

無數的尖叫更加刺耳了。

那些用鐵柵欄封住的病房,一個個神情亢奮的病人尖叫著撕扯著自己的病號服。

那些醫生護士一邊哄孩子是的說著無懈可擊的漂亮話,然後毫不留情的伸手捆綁住暴躁的病人,很好的栓釋了口中天使手中惡魔的鬼話。

尖叫,怒罵,安撫。

刺耳的聲音回**在樓道裏讓我忍不住有點發怵。

我很不理解,巴掌大的縣城哪裏來的這麽多精神病患者。

於是,我隻能扭過頭,強忍住不去看醫院房間裏那些探著腦袋呱燥著的病人,因為,厚厚的鐵欄杆把那些病人圈在裏頭,讓我忍不住聯想到那些任人宰割的豬狗。

“行了,剛剛我也帶著你走一圈了,具體的情況也跟你說了一些,其他的以後你慢慢去了解就行了,總之,這裏的事情不多,其他的大多都不用你操心,你要按時巡邏就可以了。”

“幹得好,咱們每個月還有福利和獎金,但是有幾點還是需要跟你說一下。”

韓院長吸了一口氣,臉色有點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