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凡心躁動陷囹圄

“就是呀!”天蓬一邊咀嚼魚頭一邊說,“聽猴哥說,金蟬子竟然把好端端的人弄成了妖怪,這不是作孽嗎?”

法明略一沉吟,說:“大聖,你說金蟬子誌在一統人、妖兩界,是嗎?”

大聖說:“正是。”

“天下形勢,亂世多於太平。本座得道之前,天下大亂,兵連禍結,不知多少善良百姓慘遭塗毒。”法明仰起臉龐,語氣中充滿悲憫之意,“當時一名才子,就曾作詩曰:‘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天蓬一甩袖子,氣咻咻地說:“有些凡人,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就是喜歡打仗,呸,這些狼子野心的東西,害苦了那麽多百姓,連妖怪都不如呢!”

法明讚同地說:“天蓬大帥所言極是。天下動亂,或是帝王勢弱,難以震懾天下,於是各方勢力為爭奪江山而大動幹戈。又或是天下無主,即無一統天下者,致使各地豪強紛爭不斷。”

大聖說:“菩薩,正是這個道理。”

法明又說:“不止人界,妖界也是如此。大聖,若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將人、妖兩界統一起來,兩界便少了許多戰亂,人、妖眾生都樂享太平,這豈不是一件好事!”

天蓬連連點頭:“好事,好事,誰說不是好事了?”

大聖想了一下,也點頭稱是。

法明臉露微笑,又說:“大聖,天蓬大帥,如來畢竟是佛界至尊,金蟬子為其親傳弟子,自然是非同凡響的人物,他為妖聖也罷,稱人皇也好,隻要他能一統兩界,維護這凡間安定,便不失為一樁功德了。嗬嗬!”

大聖和天蓬一聽,都愣住了。他們很沒料到,法明竟然將金蟬子這個邪惡妖魁說得儼如救世主一般。

大聖不敢苟同,說:“菩薩,這怎能說是金蟬子的功德?他為了自己的私利,變人為妖,害得多少婦人失去夫君,多少孩童失去父親,完全就是魔頭的行徑!況且,金蟬子還親口說過,日後會把所有的凡人都變成妖怪!”

“就是嘛!”天蓬吐掉嘴裏的魚骨頭,也反駁起法明來,“菩薩,話不能這麽說,他這個大妖魔,怎麽可能維護凡間安定呢?”

法明的笑容漸斂,嚴肅地說:“佛家教義中,有一條便是眾生平等,人也好,妖也好,禽畜魚豸,都是眾生。人有惡人,妖也有善妖。大聖,你本人便是妖靈,這一點你最清楚。唉,三界中,最苦者莫過於人了,就算是太平之時,曆朝曆代在瘟疫、饑荒中病死餓死的人,也多如恒河沙數。而妖靈擁有妖力,極不易患病、受饑,就算不是這樣,人的壽命不過區區幾十年,豈能與妖靈相提並論?因此,恕本座直言,變人為妖,也未嚐不是好事!”

“菩薩!”大聖就像挨了一擊,跳了起來,大聲說:“這話不對,這話不對!”

“嗬嗬,”法明不急不躁,笑道:“大聖,這話又如何不對了?”

大聖卻一時語塞。

法明又說:“天蓬大帥,依你看呢?”

“這個嘛……這個……”天蓬搔著頭,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法明整整袈裟,說:“大聖,這僅是本座個人所見,你們若不認同,也屬正常。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就寢了。”

“嗯嗯,困死我老豬了。”天蓬打了個哈欠,躺了下來,頭枕九釘耙,閉上豬眼,很快便打起呼嚕來……

半夜裏,天蓬內急,醒了過來。此時大聖和法明都已經睡著,天蓬揉揉眼睛,抓起九釘耙,走出山神廟。

他小解完畢,正要返回廟裏,卻忽然聽到廟後隱隱傳來女子笑聲。

天蓬“咦”了一聲,睡意跑了大半,暗想:“這深更半夜,荒山野嶺,哪來的女子?不會是山中獵戶家的女兒吧,俺不妨瞅瞅去。”

他臉上露出曖昧的笑,躡手躡足地繞到廟後。

山神廟後麵有一片小樹林,月色很好,天蓬看到林子邊上站著兩個女子,分別穿著白、青衣裳。

天蓬是個好色之徒,見到這兩個女子,禁不住一陣激動。他怕對方發現自己而嚇到,連忙到一叢灌木後蹲伏下來。

隻聽其中一女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說:“姐姐,你看今晚的月色好撩人。”

“倒是,但可惜少了個陪我們姐妹賞月的才子俊郎。唉,”另一個女子幽婉地歎息著,“妹妹,咱們從瑤池降臨凡塵,已有十多年。在這凡間雖然不受拘束,逍遙自在,可沒有如意郎君相伴,實是一大憾事。”

原來這兩個女子竟然是來自天庭瑤池的仙女。天蓬興奮不已,急忙站起,大聲道:“兩位仙女姐姐,你們好!”

兩個仙女齊聲喝問:“誰?”

天蓬小跑到兩仙女跟前,打躬作揖,笑眯眯地說:“兩位仙女姐姐,俺天蓬有禮了。”

借著皎亮的月光,天蓬看清這兩個仙女長得都是天香國色,更是春心**漾。

青衣仙女卻蹙眉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個醜豬妖。”

“不不!”天蓬連忙搖頭擺手,“俺不是豬妖,俺可是天蓬元帥!”

“天蓬元帥?”白衣仙女詫異地說:“莫不是當年那個奉玉帝旨意下界,化形巡察凡間的天蓬元帥?”

天蓬一怔,隨即雞啄米似地點頭:“正是,正是!玉帝不想我以真麵目示人,於是讓我變成這副樣子。當年我在天庭,可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白衣仙女笑得媚態橫生,說:“是啊!當年在瑤池的一次蟠桃會上,我還親手給大帥斟過酒呢。”

“嗬嗬嗬,”天蓬笑得合不攏口,心裏卻想:“什麽奉旨下界,巡察凡間?哪有這樣的美差?這小仙女是聽信誤傳了。我當天蓬大元帥時,當然參加過蟠桃大會,當然有仙女給我倒過酒。”

白衣女子朝天蓬款款地施了個禮,說:“小婢白荷,見過天蓬大帥。”

這仙女溫言軟語,弄得天蓬骨頭都發酥了,說:“免禮,免禮。”

他挺挺腰杆,又說:“你們這兩個瑤池仙女也是被派來凡間的吧?”

“不是。”白荷說,“我們姐妹是耐不住天庭寂寞,偷偷下凡來的。”

青衣仙女說:“沒錯,天蓬大帥,我叫青蓮,跟白荷一直情如手足,以姐妹相稱。十多年前,我們偷下凡間,在這山中建了一座莊園,召了一些兔鹿精怪為莊奴。天蓬大帥,我們姐妹都是女流之輩,一直就希望能遇上一個有氣魄、有擔當的男人,招他為莊主,我姐妹也一並嫁他為妻。”

“有氣魄、有擔當的男人?哈哈哈,”天蓬真是大喜過望,忙說,“我貴為天蓬元帥,掌管千軍萬馬,說到有氣魄有擔當,誰及得上本帥?兩位姐姐,不如你們把我招為夫婿,讓我當那莊主好了,我一定把你們當嫦蛾宮主般好好服侍的,嗬嗬嗬!”

天蓬眉飛色舞,比手畫腳,說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兩個仙女都含羞脈脈地垂下頭去,含笑不語。

天蓬猴急地說:“好姐姐,你們就答應了俺老……本大帥吧!”

白荷朝青蓮嬌滴滴地低喊:“姐姐……”

青蓮抬起桃花般的臉,說:“大帥有這般情意,也是我姐妹的福緣,我和妹妹答應就是了!”

天蓬心花怒放,樂得差點分不清東西南北,一迭連聲的說:“謝謝兩位姐姐,謝謝兩位姐姐……”

白荷眉眼含笑,說:“今後,就全仗大帥照顧我姐妹兩人了。”

天蓬把胸脯拍得山響:“一定!一定!”

青蓮說:“那就請大帥隨我們到莊園裏去,明天我們拜過堂,訂了終身,便成夫妻,大帥也便是一莊之主了。”

“好好好,咱們這就走,這就走!”天蓬連聲催促,好像生怕下一刻兩個仙女就反悔似的。

他們立刻上路,駕空前行,傾刻就來到幾裏外的一座莊園中。

這莊子並不太大,燈火通明,莊中的屋舍精巧別致,庭院裏花木扶疏。

青蓮和白荷把天蓬帶到正屋裏。天蓬在太師椅上坐好,一個狐精丫鬟立刻給他端來一杯熱茶及一盤精美糕點。

天蓬才不客氣,一口喝掉半杯茶,又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兩人仙女就站在天蓬跟前,玉麵含春地望著他。

天蓬忙說:“兩位姐姐,你們也坐下,別這麽站著,讓俺過意不去。”

白荷掩嘴一笑,說:“大帥,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有什麽好過意不去的?明天拜過堂,你就是我姐妹二人的夫君,還是莊主了。我姐妹侍候你的日子還長著呢。”

青蓮一拍掌,又有一個丫鬟捧著一襲嶄新鮮紅的大袍褂走進來,站在兩仙女身側。

這正是婚禮中新郎官所穿的紅袍褂。白荷說:“明天就要成親了,大帥,你先試一下這件紅袍褂合不合體。”

“好,好!嗬嗬!”天蓬高興地應著,站了起來,張起雙臂。

青蓮和白荷給天蓬穿上紅袍褂。天蓬更是意氣風發,他看見牆壁上掛著一麵銅鏡,連忙跑過去照起鏡子來。

鏡子裏的形象,令天蓬大為滿意,他整整袍褂領口,正要說什麽,卻突然看到鏡中自己的豬臉竟然變得鼻青嘴腫起來,好像挨了一頓猛揍。

“哎呀!”天蓬嚇了一跳,本能地一摸嘴巴,又扭頭望向青蓮、白荷兩人。

不料,青蓮和白荷已經失去了那甜美可人的笑容,正滿麵鄙夷地盯著天蓬,青蓮臉上還掛著冷笑。

天蓬心裏一“咯噔”,說:“兩位姐姐……”

“天蓬元帥,你看看我們是誰?”青蓮叱喝著,抬起玉手,纖纖五指竟然一下化成白骨,同時身上的青色衣裳變成一襲黑袍,容貌也變成了另一個人。

“啊!白骨精!”

天蓬嚇得失聲大叫,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他又望向白荷,隻見她也赫然變成妖聖宮的玉兔精。

緊接著,一群妖兵從門外疾衝進來,將手中的兵刃指向天蓬。

什麽瑤池仙女,什麽拜堂成親,原來都是妖聖宮的圈套!天蓬又驚又怒,正要破口大罵,身上的紅袍褂卻變成一張銀光閃爍的鋼絲網,將他上半身及兩條手臂緊緊縛住。

天蓬什麽法術也施展不出來,他掙紮了幾下,摔倒在地,蹬著腿叫:“可惡的妖怪,快把我放了!當心我猴哥和伽藍菩薩趕過來,端了你們這個黑窩!”

“呼”一個鐵籠子從屋頂上墜下,把天蓬罩在其中。

白骨精和玉兔精走了過來,白骨精譏嘲道:“天蓬元帥,誰不知道你被玉帝謫貶下凡,是因為調戲逮娥仙子。若真有仙女委身嫁給你這個人不人豬不豬的怪物,哪才叫瞎了天眼!”

“呸!”天蓬怒罵,“你們妖聖宮就會耍這種陰謀詭計!有本事就把我放了,看我怎麽把你這白骨精釘出九個窟窿來!”

白骨精柳眉一豎,正要喝斥,玉兔精作手勢製止她,又對天蓬說:“天蓬元帥,我們此舉的目的,不用說你也明白。我們聖主,早就想請你到妖聖宮去敘敘話了!”

“敘你個鬼!”天蓬氣呼呼地嚷,“金蟬子都被猴子打得丟掉半條命了,居然還想打我的主意!”

“天蓬元帥,”白骨精說,“區區一個孫悟空,如何能與我們聖主相匹敵?你若是效仿沙河妖王,投入我們妖聖宮,聖主不但封你為‘天蓬妖王’,還會助你恢複你在天庭時的法力……”

“住嘴!”天蓬絲毫不為所動,“誰稀罕當什麽天蓬妖王了?我堂堂的天蓬元帥,可是天庭的將帥,才不是妖怪!你們別想威脅本元帥,我要是怕了你們,就是你們的孫子!”

玉兔精似笑非笑地說:“是嗎?我倒是想看看你身上有幾根硬骨頭!”

她朝白骨精一示意,白骨精一揚手臂,一束又濃又黑的煙霧立刻從她袍袖中噴出,射進鐵籠中。

煙霧滾湧著,很快凝聚起一大團,將天蓬嚴嚴實實地裹住。

“哎呀,熏死我了,熏死我了……”天蓬不斷嚎叫。

白骨精獰笑一聲,又揮舞著一對白骨爪,發出一道道青色電光,紛紛疾飛進煙霧中。

“啊——”

“啊——”

天蓬的慘呼聲不斷從濃煙中傳出,就像萬箭攢心似的。

片刻,煙霧消散,隻見天蓬的臉龐和肚腹已被熏得漆黑,衣裳也已被電光燒得破爛不堪。他翻著白眼,喘著粗氣,舌頭伸吐得老長。

玉兔精嬌笑一聲,說:“天蓬元帥,這滋味怎麽樣?”

天蓬哪裏說得出話來?

“天蓬元帥,”白骨精又出言威嚇:“你敢再違拗我們,下場更是活不如死!”

沒想到天蓬又大罵起來:“千刀萬剮的妖精,你們就是要了我的性命,也休想我向金蟬子低頭!”

天蓬很多時候都表現得膽怯懦弱,但他從不忘記自己曾是天庭重將的身份,覺得自己倘若加入金聖宮,簡直是畢生最大的恥辱。因此,他已鐵下心來,哪怕自己被打入剝皮地獄,也絕不向玉兔精和白骨精妥協。

“好,那就別怪本夫人心狠手辣!”白骨精惱喝著,又朝鐵籠裏發出一道火龍。

天蓬全身很快燃燒起來,他拚命地翻滾著,又撕心裂肺般地厲聲慘號:“啊——”

妖兵們見狀,亢奮地大叫:“燒死他,燒死他……”

白骨精昂起頭,縱聲狂笑:“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大聖和法明醒了過來,卻不見了天蓬。

“這個老豬,上哪去了?”

大聖自言自語,走出山神廟,在廟前廟後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天蓬,於是大喊幾聲“老豬”,可都沒有任何回應。

法明走出廟來,淡淡地說:“大聖,我看天蓬大帥已經走了。這一路上,他頗多抱怨,想是在夜裏不辭而別了。也罷,人各有誌,由他去吧。”

大聖一尋思,覺得一路來天蓬遇事非但幫不上忙,有時還會成為累贅,於是說:“菩薩說的是,那就隨他好了。”

他和法明離開山神廟,又繼續了尋找花果山眾猴的旅程。

莊園中,天蓬慘遭烈火炙烤,卻絕不求饒。白骨精和玉兔精又挖空心思地對他施加各種酷刑,然而天蓬受盡折磨,也始終沒有屈服。

金蟬子得知天蓬這樣硬性,也無計可施,隻好命玉兔精和白骨精先將他囚禁在莊園中,並在囚室內外封上法印,以防他逃脫。

天庭中,玉帝見二郎神、哪吒久久未能拿下大聖,不禁心生焦躁。

這天,玉帝正在禦書房中批閱奏章,忽聽太白金星稟報道:“陛下,觀世音菩薩自南海普陀洛迦山前來,欲見陛下,正在蟠桃園候著。”

玉帝連忙起身,道:“難得觀音大士聖駕光臨,朕應親自前往蟠桃園接見才是。”

他立刻率太白金星和一批貼身隨從,移駕到蟠桃園中。

觀音正在一個涼亭下等候,見到玉帝,手持佛禮,頷首微笑道:“玉帝安好?”

玉帝還禮道:“托觀音大士洪福,天庭祥和。朕未能遠迎,大士請見諒。”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在玉石桌邊坐定。觀音問道:“日前那孫猴兒逃離五行山,不知玉帝如何應對了?”

玉帝說:“這妖猴野性難馴,朕怕他在下界又興風浪,便派二郎真君率兵將前去擒拿,可惜這妖猴至今尚未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