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南城距瓦村一百裏,一條黑水河由城北流進來,在城中繞個“S”形從城南流出去。錦屏山像一扇巨大的屏風豎立在城西;城東則是黑水多年衝積而成的萬畝良田,人稱天下糧倉。曆史上曾經有三個朝代短暫在此建都,另有五位皇太子曾受封此地,所以也被譽為“三朝古都,五朝都會”。
薑二妮和杜二寶馬不停蹄走了一夜一天,第二天傍晚時分望見了南城高高的城牆。一路上他們看見逃難的人們逶迤不斷,匯聚成一條人流向南城湧來。杜二寶一打聽才知道,淞滬會戰後,日本人**,先後又占領了豐城、饒城等地,好多老百姓為避戰亂紛紛逃向南城。沿路又看見一隊隊士兵和一輛輛軍車,說是國軍正在南城外布防,準備阻擊日本人的進攻。
二妮突然想起來,打死男人的那個趙鐵軍就在南城布防,一輛炮車從她身邊經過,她緊跑幾步追上後麵推炮的士兵問是哪個師的,對方告訴她是一○三師。二妮又問,知不知道八十八師在哪?那個小兵搖搖頭說不知道,又不屑地撇撇嘴說,人家是王牌師,用的都是德國武器,歸委員長直接指揮,哪能和我們這些雜牌軍往一起湊。二妮又連問了幾個士兵,都不知道八十八師在哪裏布防,她還想再問,杜二寶搶上一步攔住她說:
“二妮,還是別問了,你找到那個人又能怎麽樣,莫非還能讓他給見明償命不成?”二妮說:“償命倒是不必,我隻是想問問他,開槍時究竟是怎麽想的,事後為啥又跑得那麽快?”杜二寶說:“我看還是算了,也許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要是能說清大概就不會出這事了。”
二妮想想也是,就不再追問下去,聽杜二寶說歇歇腳,吃點東西再進城,忽然也感覺出肚子餓得咕咕叫,算起來已經幾頓水米沒打牙了。路邊有家小飯鋪,兩個人走進去坐在長條凳上,舍不得多花錢,隻買了幾個饅頭和一碟鹹菜,要了壺茶水就著吃。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胖男人,並不計較生意大小,熱情地和他們搭話問是從哪裏來的,二妮正猶豫不決,杜二寶搶先回答說是饒城。老板就罵日本人造孽,說他們一路從上海過來殺人放火糟蹋女人,幹盡了壞事,我在這路邊開店,逃難的人們每天從我眼皮底下過去,啥樣情況都見識到了。你們還好,沒有孩子,不少人家拖兒帶女,那才叫慘呢。聽老板的意思顯然是把他們誤當成一家人了,二妮飛快地看一眼二寶,臉上倏地掠過一團紅雲,趕忙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二寶表現得鎮定自若,咬了一口饅頭問老板,南城裏現在幹啥好掙錢?老板把肩頭上搭著的手巾摘下來,擦著鄰近的一張桌子說:“要說掙錢的活路那多得很,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年輕人隻要手腳勤快,咋也不會餓肚子,但要說不用啥本錢,馬上就能上手幹的活路有兩個。一是到黑水碼頭上扛麻包,扛一袋子發一根竹簽,到晚上按竹簽結賬;二呢就是到義氣車行找陳二爺租輛黃包車。陳二爺這人講義氣,走投無路的人隻要隨便扔點押金,他就能讓你把車拉走,租金收得也公平合理。”
二寶謝過老板的指點,兩個人結了賬從東門進了城。南城青磚壘成的城牆高大巍峨,寬大的城門洞子威嚴壯觀,兩扇巨大的黃銅門上鑲嵌著猙獰的獸頭。進到城裏,腳下都是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二妮習慣地嗅一嗅,古城厚重的氣息間雜著黑水河的水味和人們晚炊的煙火味湧進她的鼻孔裏。這種味道讓她覺得熟悉而溫馨,她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座城市,此後好多年,無論身處何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這種複雜的味道來。
二妮和二寶都是第一次進南城,看哪裏都覺得新奇。二寶興奮得像個孩子,在二妮的身邊跳來跳去,不時把街道兩邊的東西指給她看。聽說黑水河邊的天地廟正開廟會,又張羅要去看熱鬧。二妮卻沒有那份心思,扯扯他的衣袖提醒說,天色已經不早了,得趕緊找個住處安頓下來。他們沿著一條南北走向的中央街往前走,一連問了幾家客棧,都說已經住滿了。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的行人開始稀少,兩個人都有些著急。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路邊一個擺煙攤的老人見他們行色匆匆,喊住他們問是不是要找住處,二寶上前答話說:“是的,不知為什麽,沿街問了幾個客棧都說住滿了。”老人說:“這些日子逃難的人們從四麵八方湧進城,不住滿才怪呢!我家裏倒是有間空屋子,隻是條件差了些,如果你們不嫌棄就和我過去看一看。”
二寶和二妮想不到在大街上也能碰上好心人,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老人收拾好煙攤,二妮捅捅二寶,二寶會意,上前把攤子幫老人拿上。他們向北走了一段後,又向左轉彎,奔了西邊的順河街,順著黑水河邊繼續向北走。雖然已經是晚上,但黑水河兩邊卻依然燈火輝煌,河上不時有一艘船悠閑地**過去,歌聲和樂器聲就貼著平靜的水麵傳到岸上。
老人的房子在河邊胡同裏,是處偏廂房,雖說有些簡陋,但對於二妮和二寶來說有這麽個棲身之地已經不錯了。老人自我介紹說姓劉,二妮和二寶趕忙喊劉爺爺,問租金怎麽算,他們從瓦村出來時身上隻帶了幾塊錢。劉爺爺說:“租金呢,本來這城裏有要五塊六塊的,要十塊八塊的也有,我隻收你們一月兩塊錢算了。”
二妮和二寶知道劉爺爺的要價很低,就鞠躬行禮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