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創辦國華多艱辛 追憶往事思舊人

方舟同誌提到的兩位失去聯係的黨員,一位是蕭中興,一位叫曾明恩。

宜昌大撤退那年秋,季學民告別範子宿,踏上萬縣碼頭,先去國本小學,學校在觀音廟上改建,地名叫觀音閣,三層大殿改成教室。教師們正在批改作業和備課,他兼任學校校長,學校是縣委機關所在地。等教師批改完作業走了,聘用教師歐陽聚奎留了下來。

歐陽聚奎個頭不高,瘦瘦的臉頰,說上海普通話,曾在中央上海局做文員,來萬縣自然擔任書記,告訴他說:“儂回來的正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委書記詩文同誌下月來萬縣成立中心縣委”。省委在萬縣成立中心縣委,同誌們盼了好久,萬縣是水陸碼頭,兵家必爭之地,鬥爭形勢複雜,理順周邊關係,有利抗戰形勢。歐陽聚奎要求:“你想法支走左見若,把家騰出來開會”。季學民沒有家,家是左見庸的,左見庸全家去了重慶,左見若憑什麽離開呢?

回到家,保姆開了院門,院子正屋左見若在彈奏鋼琴,神情專注,琴聲淒涼,音律委婉,丈夫大老遠走進來,妻子頭也不抬,一曲彈奏完畢,站起來說:“還記得回家的路,不錯,你再不回來,我抱著兒子下宜昌,演出抗戰邊關尋夫。”

孩子小明那年生下來四個月,睡了,季學民脫下長衫,說:“嬌妻尋夫我沒這命,這次去宜昌,你猜我遇見誰了?”

“猜不著,不想猜”。

“範—子—宿,鬼子占領上海,他和工廠遷武漢,武漢不保,遷重慶,這會過了萬縣在路上”。

“沈嵐呢,見著沒有?”

“沈嵐留在上海租界,老範埋怨我們回萬縣沒與他們聯係,這次幫助他完成公司八萬錠機器搬遷,算是還了個人情”。

這番解釋,左見若緩過氣來,說:“範子宿既是老板,更像有尊嚴的知識分子,你幫他遷往大後方,做了件好事。吃飯了嗎?”季學民不辭而別,下宜昌參加工業大撤退,左見若生氣甚至怨恨,幫範子宿的忙,心裏怨恨消了。季學民肚子餓得咕咕叫,保姆做來飯菜,狼吞虎咽吃起來,左見若笑了:“看你這摸樣,出門幾十天,沒吃飽飯。不窮得叮當響,就不曉得回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季學民沒想出支配左見若離開的理由,歐陽聚奎催他,萬縣地下黨就他和蕭中興住的獨門小院,蕭中興作為副司令,下轄各縣人來人往,左家小院地處鬧市,前三合,後四合,背靠長江,正屋廂房十九間,前天井石板鋪地,後天井做花園,桂花銀杏海棠錯落相間,這地方開會,隱蔽安全,歐陽聚奎叫他務必盡快支走左見若。季學民急得吃不下飯,六神無主,左見若問他怎麽啦,是不是病啦,他回答不上來。這天終於等來機會,範子宿從重慶來信。提議左見若上重慶教學英語,勸季學民上重慶辦公司,左見若看了信說:“家裏這情況,怎麽去?你怎麽想的?”

“你哥哥嫂嫂特疼愛佳佳,你做了英語教師,把佳佳英語補習下,爭取出國留學,哥嫂定會高興”。

侄女聰明漂亮,左見若喜愛,說:“你這句話,我喜歡聽”。馬上打電話,“哥,聽範子宿說重慶急聘英語教師,我打算上來應聘,你哪裏住得下嗎?”

“我和你嫂子想看外甥,住房寬敞,你上來,季學民在幹什麽,他上來嗎?”

“他在家呢”。

“你叫他上華西公司來,比萬縣工資高一大截”。電話那頭左見庸回答幹脆。

“哥哥叫你上華西公司”。

季學民在旁邊擺手,說:“我去不了,國本小學我是校長,新學期免費招收一百個孩子,萬事開頭難,這時去,我走的開嗎”。

左見若擱下電話,惱火中燒,吵鬧指責說:“你勸我上重慶,自己不去?什麽意思?”生下第一個孩子,季學民做父親盡了幾分責任?哥哥的話在家是聖旨,季學民不遵從,她不容忍。

“國本小學辦義學,我活動了許久,籌了筆辦學經費,聘請義學老師,魯嗣安從糧油買賣加收厘金給予安排,諸如此類善事,我能半途而廢嗎?”左見若信佛,天天吃齋,口念積善積德,季學民看她怎樣反映。

左見若小時經曆過貧窮,義學對有誌窮少年,勝過甘霖,丈夫這麽說,站得住腳。她關心侄女不亞於丈夫,船上有保姆,下船有嫂子,雙手搭在季學民肩上,說:“一百個孩子免學費,費這麽大的勁,你讀那麽久的書,就這麽點出息,我和小明,還指望你掙錢吃飯呢”。

“放心吧,我會讓你凍不著,餓不死,過上好日子”。

“僅僅凍不著,餓不死,這目標太低”。

季學民送走左見若母子,急忙買菜買米買食宿用品,中午代表到齊,下午,歐陽聚奎陪著詩文來了,同行有省委組織部長李幼學,達縣中心縣委書記。

詩文臉頰瘦削,下頦凹陷,輪廓鮮明,戴副眼鏡,宣布紀律聲音低沉:“會議隻用腦子記,不做筆記;隻在房子裏活動,不許院內走;隻發言,不討論;夜間不開會,休息不開燈”。會議開了兩天半,總結時說:“當前任務辦所完全中學,以此為掩護,選送青年黨員和進步青年去延安,萬縣、達縣,涪陵三地,三十個縣組織生源,請大家為這所學校取個名字吧”。話語幹淨利落,做事雷厲風行,歐陽聚奎擔任萬縣中心縣委書記,他和達縣、昨夜趕來的涪陵三地中心縣委書記請詩文起名,詩文說:“叫國華吧,為國家培養精華”。代表說這名字好,有紀念意義。

晚上十點,“叮····,”電話鈴聲響起來,安靜的夜裏有些刺耳,季學民拿起電話,那頭傳來責怪的聲音:“我是否平安到達重慶,你不打電話問候聲,成天在幹什麽?”

“上午公司上班,下午學校上課。客輪有空軍掩護,這不平安到了嗎”。

“你這人怎麽這樣,我警告你,不許參加政治活動,早點睡覺”。電話那頭擱下了,院子裏外有了響動,代表洗臉洗腳,倒床休息。季學民沒睡,整天不開門,外麵什麽情況,裏麵一慨不知,心裏砰砰跳,四川省委領導在這,萬縣、達縣、涪陵三地中心縣委書記,十一個縣委書記在這,安全保衛不得半點疏忽。黎明時分,外麵傳來敲門聲,季學民到大門前,門縫看見外麵站著十幾位穿著散亂,風紀不整的軍人,大聲問話:“誰在敲門”。聲音院子裏聽得一清二楚,院內一下鴉雀無聲。

門外散兵遊勇取下背上步槍,掄起槍托敲打門板說:“開門,喝口水”。

季學民吸口冷氣,說:“外麵是大河,自己去喝”。

門外一軍人眼睛對準門縫,說:“老子要上前線,你叫老子到大河去喝,快開門,不然老子踹門啦”。川軍平日軍紀渙散,借口上前線,擾民事件時有發生。

季學民需要吵鬧,引來附近蕭中興,硬對硬說:“你幾個算老幾,這是左見庸的家,想踹就踹嗎”。他相信蕭中興就在附近,敲門聲更大了,散兵用腳踹,踢,謝天謝地,終於傳來蕭中興訓斥的聲音:“大膽,誰敢在左總門前鬧事”。

蕭中興身著戎裝,上校軍銜,散兵遊勇紅著眼睛,陰陽倒掛站成一排,領頭的說:“報告長官,我們路過此地,討口水喝,裏麵不開門,藐視抗日軍人”。

“這是陳立夫大管家左見庸的公館,你們是那部分的?敢在老虎頭上捉虱子,找(虱)死啊”。陳立夫時任國民黨教育部長,中統局長,散兵遊勇嚇一大跳,魂飛魄散,急忙解釋:“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傷了和氣”。蕭中興摸出一疊票子,遞給領頭的軍人說:“幾位兄弟,前麵有家包子鋪,去吃點稀飯豆漿包子”。領頭的接過鈔票,連聲道謝蕭中興,走了。

季學民找辦學地點,在離城區二十多公裏的張家灣,找到了適合辦學的房子,是錯落連接的三個院子,老百姓叫上院子、中院子、下院子,中間圍著幾塊田,有四個籃球場大,適合做操場。接下來籌集辦學資金,萬縣是商貿城市,有萬商雲集,萬川畢匯之說,商會會長魯嗣安積極支持抗戰,籌款,募捐,街頭宣傳奮不顧身,生意與左見庸關係密切,結識了季學民,熱心抗戰,與左見庸最不一樣的地方,見麵就拜托季學民替他尋找共產黨,萬縣縣委開辦國本小學,季學民請魯嗣安做校長,他帶頭募捐,在商會設立厘金,免收窮人孩子學費。季學民提出魯嗣安入黨,在組織內部卻引起爭議,反對者說季學民思想右傾,靠發展黨員籌集資金,蕭中興替他說服反對者,說:“我崇拜嶽飛,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我做保安司令不怕死,魯嗣安做商會會長不貪財,文武兼備,這國華才辦的起來”。蕭中興不是委員,擔任地下黨護衛大使,組織負責人他認識,話有分量,魯嗣安入黨批準了,擔任國華中學校長。配合季學民租地平整操場,租房子用石灰水消毒,整修校舍,趕製學生課桌床鋪,整整忙了三個月,基本就緒。蕭中興作保,魯嗣安去教育科領取了私立國華中學牌照。

教育科安插進來兩個人,一個作教導主任,此人思想舊了點,教學是把好手。另一個是國民黨黨部幹事,三青團萬縣書記顓孫介,二十八歲,還沒正式結婚,來校任副理事長,說學校辦到哪兒,三青團就跟到哪兒。

開學報名,學生五百三十九人,黨員六十八人,可謂生龍活虎,按六個年級成立六個黨支部。教職工成立教聯支部,季學民任書記,抗大校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書寫在大門牆壁兩邊,學校早晨、下午、晚上都是自習,同學們從相互認識到互相熟悉,很快選出支部書記,成立了學生自治會。

顓孫介在初中部高中部各設一個三青團支部,貼出告示沒人寫入團申請,成了光杆司令。學生自治會辦牆報,他借三青團之名辦,沒人投稿,勉強出一期,從畫刊頭到寫板報,最後張貼上牆,全是他一個人幹,幾天以後,貼上去的牆報一片紙也沒有了。他索性不幹事了,兩隻眼睛成天盯著女生看,最後停留在梁穎慧身上,這天晚上,他約梁穎慧散步,講述家裏有錢有勢,自己大學念過書,還沒成家。二天晚上,他又去約梁穎慧出來,梁穎慧推辭說沒空,顓孫介遞上情書。

十九歲的梁穎慧季學民剛剛入黨,履曆填寫父母親是大巴山梧桐村獵戶,父母倆人一起參加紅軍,打入軍閥劉存厚(19)部,做武器彈藥保管,交戰中負責彈藥補給,她父母熟悉山路,幾次趕著騾馬繞過交戰前線,把劉存厚的彈藥,馱運到紅軍陣地,萬源血戰運輸途中被敵人發現,把她父母雙親捆綁殺害。她向黨支部交出情書,表示不願同顓孫介戀愛。季學民讓梁穎慧自己把情書退給顓孫介,為斷了他的念頭,召開校理事會,不準教師找學生談戀愛,教導主任是清末舉人,振振有詞說:“學校教書育人之地,教師為人師表,注意廉恥,讓學生安心讀書。”

顓孫介讀過二十年書,洋洋自得說:“我找學生談話,是考察發現獨立應對複雜環境,性格樂觀豁達,意誌毅力超乎常人,理想信念堅定之青年”。

歐陽聚奎接過話來,說:“有人借談話為名,給女生遞情書,這叫被發現”。

理事會一陣譏笑,顓孫介明白怎麽回事,他有當局撐腰,歐陽聚奎你一個外地人,算老幾,他搖頭晃腦說:“你說遞情書,那是一種測驗”。理事會滿堂大笑,顓孫介追求梁穎慧未達目的,戀愛不成,本是個人問題一樁。此人攀附權貴心理作崇,想入非非在女生中為官僚選姨太太,幾天後,他帶著兵役科長來國華,借名視察實為選美,兵役科長一眼盯上傅紫玉,請媒婆說媒給他做三姨太,傅紫玉母親病逝,繼母貪圖富貴,包辦答應這門親事,來學校要傅紫玉退學,這天正在接受軍訓,一口回絕繼母,母女兩爭吵起來,軍訓教官蕭中興,給繼母解釋說:“我這培養抗戰青年,不給當官培養太太,請您回去”。繼母罵蕭司令:“你這是把學校辦成新兵營,送我女兒上戰場”。蕭中興不買賬,說:“上戰場哪點不好,難道讓日本鬼子打到萬縣來。傅紫玉願回去,我不阻攔,你敢強迫,管他科長局長,老子一慨不認”。繼母不識暗道機關,去找顓孫介勸說繼女,碰巧遇上歐陽聚奎,正好借題發揮,殺殺這小子囂張氣焰,不讓在學校玩陰謀詭計,指著顓孫介鼻子說:“阿拉把學校拉扯大,三青團來選女生做姨太,厚顏無恥”。顓孫介顏麵丟盡,火爆爆地蹦起來,心想兵役科長戰時是實權人物,他選姨太,強龍難壓地頭蛇,說:“你歐陽聚奎一個流亡教師,在萬縣碼頭你算老幾!兵役科長選姨太,你敢怎麽樣!”跟歐陽聚奎鼻子對鼻子,瞪大眼睛。兩人先用手指著對方吵,隨後抓扯衣服,在操場打起來,歐陽聚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季學民喊來魯嗣安,走到歐陽聚奎和顓孫介兩人中間,拉開兩人的手說:“副理事長,歐陽,老師爭吵打架,有違師道尊嚴。這事聽委員長的,委員長提倡禮義廉恥”。

季學民不甘罷休,通過報社發稿件,揭露兵役科長抗戰之際,惡習不改,公然到學校挑選姨太太。上麵知道,兵役科長被免職,顓孫介給軍閥拉皮條,在女學生中選姨太,丟了臉,好久不來國華幹擾,學校平靜了段時間。

轉眼五月下旬,天氣轉熱,沿途住宿比較好解決,第一批去延安的青年上路了,七八人一批。蕭中興送來蓋有“萬縣專區保安司令部”大印的《通行證》,季學民弄來蓋有《萬縣日報》印章的《記者采訪證》,蓋有《四川省立第四師範學校》印章的《教育考察證明》,三樣證件分別填寫發給去延安的學生,應付沿途哨卡檢查。五月底,第二批走了,魯嗣安的女兒也在這批走了。到六月,速度加快了,四五天走一批。

教導主任問魯嗣安:“這是辦的什麽學?這學校還辦不辦”?

“我的內心,也舍不得這些孩子走,可是他們來這裏,就是奔著去延安來的,讓他們走吧”。愛女別離,魯嗣安依依不舍地說出心裏的感慨。

學生一批一批地奔向延安,顓孫介心裏著了慌,急忙向縣黨部報告了國華中學的學生五十多人去了延安。為了把問題說嚴重,他給國華中學編織了幾大罪狀:傷風敗俗,初春時節男女學生練習什麽遊泳;破壞統一戰線,公開宣傳延安是抗日的中心;學生自治會整天唱抗日歌曲,實質是在灌輸共產主義;學生中三分之一的人加入了共產黨;去延安的學生,手持萬縣保安司令部的《通行證》,《萬縣日報》的《記者證》,省立師範的《教育考察證明》。

縣黨部書記駱維常大驚失色,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在他眼皮底下,國華中學完全赤化,學生成批培養成共黨分子,大搖大擺去延安,上峰追問下來,他這個黨部書記可吃不消。他也聽教導主任說:國華的學生早上練跑步,下午練投彈刺殺。天天學習到深夜,夜夜都是油燈耗盡。到處充滿讀書聲,人人臉上有笑容,體育活動有球賽,班級活動有專題演講。學生爭相到江邊擔煤,到廚房幫廚,打掃校園衛生;吃粗飯淡菜,穿粗布衣服,過平民生活;這批莘莘學子,少見少有,將來可堪大用。

保安司令部是蕭中興說了算。他不敢惹,急忙帶著顓孫介上重慶找國民黨教育部。抗戰以來,對青年人才的爭奪一直是國共雙方爭奪的焦點,教育部長陳立夫聽了國華中學大批發展共產黨員,成批輸送去延安,十分震驚,惱怒萬分地說:“如若不管,長此以往,要送給共黨多少青年才俊”。以中統局長名義下令:“憲兵團去萬縣,查封國華中學,免去蕭中興萬縣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逮捕共黨分子,以儆效尤”。

歐陽聚奎病了,得的是急性腸道炎,住進醫院,季學民帶他輸液吃藥折騰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二人回校上課,迎麵跑來一個國華學生,一把抓住歐陽聚奎的衣服,氣喘噓噓地說:“歐陽,當兵的,頭戴鋼盔,槍上刺刀,把學校團團包圍了。遠遠聽見顓孫介扯破嗓子喊,歐陽聚奎,有種的站出來!”

“儂怎麽跑出來的”?歐陽聚奎忙問道。

“我家在附近河口住,昨晚我回家去了。今早上回學校上課,進不去,我想跑城裏找校長,就碰見你們了”。

“學民,阿拉回不去了,得趕快離開這兒,儂通知一下同誌們”。歐陽聚奎轉身去碼頭,在船上被憲兵辨認出來,抓走了。

季學民帶著這位學生轉身回城,走到城防司令部大門口,過去站崗的保安兵換成了憲兵,圍觀者議論紛紛:“蕭司令被扣押起來了,聽說是上麵懷疑他通共”。

“現在不是說國共合作嗎”?

“我們老百姓,少議論國事,走,快點走”。

憲兵們把放在學校的《通行證》、《記者證》、《考察證明》沒收了。給學校辦公室和教室貼上封條。為首的憲兵營長找到校長,搖晃著手槍威脅他說:“你這個商號紳士,不老老實實給老子做生意,辦什麽學校!把老師學生遣散了”。憲兵撤回重慶,帶走了蕭中興和歐陽聚奎,在城裏張貼告示,通緝捉拿校內共產黨員若幹人。校長急得六神無主,好容易找到季學民,趕緊問:“學校怎麽辦”?

季學民勸他沉著應對,說:“敵人抓歐陽是憑他的上海口音,現在是國共合作,憲兵碰見你沒抓你,不會對你搞什麽大動作。你上重慶找教育部,問當局憑什麽查封國華中學?去了不圖結果,轉移敵人視線”。

校長回到學校,校園裏一片狼藉,憲兵們搗毀了門窗、桌椅、黑板等教具,教室被貼上封條,教師學生人心惶惶。召集教師職工,按照季學民叮囑的意見宣布解散:“各位教職員工,國華中學,當局不讓辦了。現在離暑假放學時間也不遠了,教職工這學期和暑假期間的工資,我會如數發給大家,讓大家另謀職業,各位員工的辛勤教學老夫表示真誠的謝意,今後若當局取消查封令,我再請諸位回校”。

“教到如此勤學愛國的好學生,老夫三生有幸”。教導主任念念不舍。

“你處理有理有節,平時相處融洽,國華如能恢複上課,給我們打個招呼,我們還來上課”。

教職員工的事處理停當,接著處理學生的事情,才學一學期,季學民叮囑校長退還學生全部學費,請他們下學期另擇學校。

善後事宜處置妥當,季學民召集黨員學生開會,問:“現在沒有路費,沒有通行證,徒步去延安,有誰願意”?

三十個學生黨員齊刷刷站立起來,聲音渾厚有力:“追求理想,不畏艱難。”

隊伍中幾位女黨員,咬破手指,寫下“去延安”!把血書交給了他。

“季老師,我們什麽時候走”?傅紫玉的問話打斷了季學民的回憶。“建慶我給他談了,從今天起,他改姓季,你當爸爸我當媽媽。墊江縣城有位民建會員,姓任,在縣城開家商號,我們去了先找任老板,再找蕭中興”。傅紫玉什麽都想好了。

季學民、傅紫玉和季建慶到了墊江縣城,找到任老板,沒想到任老板參加民建活動見過季學民,熱心問:“季理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季學民問他認不認識蕭中興?任老板說:“蕭中興在墊江縣城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是墊江的知名人士,當然認識”。季學民說我是蕭中興的親戚,麻煩你帶我去蕭中興的家。

蕭中興在縣城的家是一個小四合院,夫人夏侯彥九年前見過季學民,一眼就認出他來,說:“哎呦,季先生,稀客,中興被潘司令叫到宜昌去了,要一個月後才回來”。夏侯彥說的潘司令,名叫潘文華,是劉湘死後替補進入川軍五行中的一人,民國二級陸軍上將。

季學民與夏侯彥既熟悉又親熱,天黑了,任老板與季學民萍水相逢,管吃管住舍不得破費,問:“季老板,你今晚就住蕭團長家嗎”?

夏侯彥說:“不住我家,住哪裏呀,你這不是門神老爺畫雞巴,多(畫)話嘛”。

任老板笑著點點頭回去了。

夏侯彥進屋點亮油燈,打量傅紫玉,她認識左見若,季學民與傅紫玉一同出行,帶個九歲大的孩子,管傅紫玉叫媽媽,管季學民叫爸爸,女人這方麵天生敏感,心生疑團,問:“季老師,你們三位怎麽稱呼”。季學民說:“她叫傅紫玉,孩子叫季建慶,快叫夏阿姨”。季建慶經傅紫玉一番**,知道禮數:“夏阿姨好,以後多多關照”。喋聲喋氣像大戶人家孩子。

夏侯彥對地下工作略微知道一點,冷言冷語說:“這窄門小院,住下來有點擠”。

“比起重慶城裏,不窄不擠。隻是添人煮飯,給你添麻煩了”。

“中興老家在月亮山,那裏寬敞。你如果不嫌鄉下冷清,可上老家去住”。

夏侯彥這麽說,季學民心裏幾分安心,滿口答應下來:“鄉下空氣新鮮,弟妹如此賢惠,我就不客氣了”。

“你是中興老朋友,招待不周,我是要挨罵的。這樣吧,我托熟人捎信給老家,把宅子打掃幹淨”。

“房子我們去了自己打掃,就不用麻煩了”。

二天吃過早飯,季學民去寶元通商鋪,找任老板預定一些農村時興的針頭絲線雜貨,說下鄉趕集當送貨郎用。談好了生意買賣,他去軍墾農場找曾明恩,名字隻是稱謂,真實身份季學民不知道。軍墾農場四周用灌木和竹竿修有籬笆牆,是在一座叫西山寺的破廟四周開墾荒地,收買一些土地建起來的。抗戰期間,這家軍墾農場負責生產活雞、雞蛋、活魚、豬肉和蔬菜,送國民黨在重慶的達官貴人們享用,麵積五六百畝。門衛把季學民帶到場長辦公室,場長年紀四十歲,高高的個子,臉上帶著微笑,兩道濃眉下一對有神的眼睛,大嘴高鼻子,顯得英俊瀟灑。

兩人四目相對,久久不願離開。季學民心中暗暗讚歎,方舟這位組織部長太厲害了,把自己的情況了解得如此細致入微,不得不佩服。

季學民的思緒回到1935年春,中共上海局派遣季學民等五個黨員從上海來四川雲陽縣城,在這裏發動一場暴動,奪取長江渡口,為紅軍北上抗日打開一條橫渡長江的通道,行動代號“皓變”。起義活動隻是左傾盲動的一廂情願,但是在紀律約束下必須執行,季學民從上海來萬縣,轉道雲陽,下船就被捕了,連夜拷打,隻字不露,一口咬定來雲陽教書謀生。另外四個黨員進縣城與國民黨軍隊一個排長接上關係,兩個月後,去刺殺縣團練的黨員沒用過槍,先是打不開保險,打開保險後槍支又提前走火,雲陽縣城方寸之地,槍聲一響暴露目標。最要緊的是,原來同意起義的排長臨陣變卦,不願率兵起義,倉促舉行的起義失敗了,一同來的那四個黨員僥幸逃脫,返回上海。季學民個人陷在囹圄之中,被扣上“皓變”首領帽子,等待赴刑場就義去見馬克思。

一天,牢門打開,一位身穿呢子軍服的青年軍官站在他麵前,兩人像今天模樣四目相對,季學民認出青年軍官曾是上海“特科”的人,軍官也認出與季學民在上海一起從事過革命活動,當機立斷向監獄長提出帶走季學民,說:“有重大案子需要把這個犯人押回上海審問”。軍官貨真價實的證件讓小小縣城監獄長感到像泰山壓頂,甚而之子對他這個監獄長可以生殺予奪,無奈之下隻好把季學民交給了他。那天解救他的青年軍官就是眼前的曾明恩。端詳這位打入敵人軍隊多年的同誌,機智敏捷,精神樂觀,性情開朗。

分別已久,兩人得按暗號接頭:“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逐客似沙沉”。

曾明恩關上門,轉身回答:“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任爾東西南北風,千磨萬擊還堅勁”。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十二年後戰友再次見麵,曾明恩眼睛異常興奮,輕聲說:“原來聯係我的同誌犧牲兩年了,沒想到組織上派來的人是你,什麽時候到的”?

“昨天,天晚了,沒來驚動你,表姐向你問好,我現在名叫季學民”。

“國民黨中央政府遷南京後,吃菜吃肉的達官貴人們走了,養雞養豬種菜的人跟著陸續遣散了,現在農場大部分土地閑置,整天挺清閑的”。

“這麽好的土地空著多可惜呀,能不能種點別的”?

“我在想用來種土煙,到時賣筆錢”。

“這個想法好,種點土煙,幫組織籌點款”。

“悉聽尊便,隻是土煙賣不到幾個錢,倒是你別嫌少”。

“我來找你,是我們有部收音機,打算交給你定時收聽。農場能不能建立支保安隊,由你控製起來,迎接解放”。

“你布置的三點,籌款、收聽、建立武裝,沒問題”。

“這幾點任務,既要隱蔽,時不我待”。

方舟告訴他,曾明恩的組織關係不與墊江地下黨發生橫向聯係。

曾明恩抬起頭,看到季學民堅定的表情,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