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九佰碗”麵館的大廳裏熱鬧非凡,本來就不算很大的廳堂被同學們一占,差不多快坐滿了,再加上興奮的嘰嘰喳喳聲,仿佛成了高二(2)班的專場。

班長不在,大嘴妹自告奮勇地成了“火線班長”,忙著張羅大家的座位。白皮鯊最近特喜歡往大嘴妹身邊湊,再加上今天到這兒來吃麵條是他出的主意,自然更加興奮,見大嘴妹在忙,他也就成了當然的“副班長”,跟在她後麵瞎起勁。

大嘴妹給每人點了一碗“九佰碗”的招牌麵片兒川,正好五塊錢一碗,然後,轉身對跟在後麵的白皮鯊說:“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大家還要點什麽,由你說了算。”

“啊?由我說了算?”真的把權交給白皮鯊,他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了。還好,他的反應還算快,立馬扯著嗓子朝大家喊道:“哎!GG、MM們,你們還要點什麽,盡管開口說,我負責給你們點。不過,醜話說在前,Bill還得大家平攤啊。”

“來一盤白斬雞!”

“我要一個淇淋蛋筒!”

“來幾瓶啤酒吧!慶賀得有點氣氛。”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仿佛不用錢買似的。

藍夢兒突然想到了班主任的職責,趕緊站起來補充道:“你們別的點什麽我不管,但啤酒每人最多喝一瓶,這可是違反校規的事,你們喝多了我可負不起責任。”

“噢——”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有意起哄,一陣**。

正在亂哄哄的時候,蘇紫、畢羅天和烏豆兒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大家自然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身上。

“梵哲呢?他沒來嗎?”見他們這副樣子,大家都猜到梵哲一定沒有來。

“噢,他說昨晚沒睡好,頭疼得很,就不來了。他說謝謝大家的好意。”蘇紫搶著回答道。

畢羅天和烏豆兒立刻明白,這是蘇紫不想掃大家的興,也不想讓大家知道梵哲的真實情緒,故意搪塞的。他倆互相看了一眼,會意地點點頭,好像是在大家麵前證實蘇紫的說法。

“梵哲也真不容易,還是讓他休息吧。呆會兒這裏結束了,大家再去看他也行。”藍夢兒善解人意地說,顯然,她完全相信蘇紫的說法。

不一會兒,亂七八糟的東西陸續都上來了,大家也顧不得別的,先急猴猴地狼吞虎咽起來。蘇紫和畢羅天、烏豆兒也許受醫院裏那一通氣的影響,悶悶不樂地喝著啤酒。

還是大嘴妹善於調動情緒,端起酒杯喊道:“大家別光顧了狼吞虎咽,來,我們舉杯,為高二(2)班的偉大勝利幹杯!”

肚子墊了底以後,不管喝不喝酒,大家的情緒也上來了,爭先恐後地操起手上的家夥,也不論是不是酒杯,一陣亂碰,然後,互相竄來竄去忙著再到鄰桌碰杯,把個“九佰碗”麵館鬧得像鬼子掃**似的。

都快碰得差不多了,大嘴妹才覺得這樣亂哄哄的有點像座山雕的百雞宴,太不像慶祝會了,應該有點正規的儀式才像樣,於是就大聲喊道:“請安靜!請安靜!我建議請藍夢兒同誌給大家致祝酒辭!鼓掌!”

大家就怕沒有新的花樣可以折騰,聽大嘴妹這一喊,正中下懷,都拚命地鼓起掌來。

藍夢兒一點也沒有思想準備,到這個麵館來就想著跟同學們一起樂一樂。剛才那一陣瘋狂的碰杯簡直讓她忘了自己還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呢,大嘴妹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搞得她狼狽不堪,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沒有祝酒辭。”臉上同時泛起了兩朵大紅雲。

這一來,她的腦子反而開了竅,迅速把皮球踢給了蘇紫,“新美術館壁畫投標的成功主要還是同學們的共同努力和以蘇紫為首的‘穀藺三劍客’的團結合作,我看還是請蘇紫致祝酒辭吧。”

蘇紫一直為梵哲的不通情理悶悶不樂,剛才大家一鬧騰,心情雖有些好轉,但仍對梵哲耿耿於懷,難以釋懷。藍夢兒踢過來的皮球一下子把她打懵了,她不知所措地說:“我……我對不起大家……”

這哪裏是祝酒辭啊,分明是檢討嘛,再說,誰也不明白她有什麽對不起大家的,所以,都瞪大眼睛等著她的下文。

可是,蘇紫還真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了,腦子裏一團亂麻,一股委屈之情突然湧上心頭,眼睛也像關不住的閘門嘩嘩地流下了眼淚。

大家睜著驚異的目光望著她,搞不懂她到底怎麽了。正在這時,“九佰碗”的玻璃門“咚”地一聲被人從外麵撞了一下,大家又一起把目光轉向門口,不知發生了什麽。

隻見門外站著一個人,剛才的一聲撞擊一定是他不小心碰了玻璃門。這人臉上戴著一副墨鏡,正摸索著推門而入。

“梵哥!是梵哥來了!”烏豆兒首先認出了梵哲,大聲喊了起來。

誰也沒想到梵哲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而且,他戴了一副墨鏡,人也消瘦了許多,走起路來還摸摸索索的,跟大家想象中的梵哲差了十萬八千裏。難怪一下子認不出來了。

“是梵哲,真的是梵哲耶。”再想想,梵哲的出現也在情理之中。大家一起迎了上去,扶住他,七嘴八舌地喊著梵哲的名字。

梵哲顯然有些激動,盡管還是冷峻的表情,他的嘴卻微微動著,努力想控製住衝動。半晌,他才說出一句又令大家驚奇不已的話來:“我……我對不起大家……”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沒說出來,但都在奇怪他說的話怎麽會和蘇紫的一模一樣,她倆到底怎麽啦。

隻有蘇紫明白梵哲的意思,心裏對他的怨恨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她淚眼汪汪地走上前,在梵哲手裏塞了一杯啤酒,輕輕地說:“梵哲,大家都理解你,你來了就好。我們幹杯吧。”說著,她主動跟梵哲碰了下杯。

“幹杯!”

“幹杯!”

大家又是一陣熱鬧,早忘了剛才要蘇紫致祝酒辭的茬。這會兒,倒是蘇紫自己有點激動,想說幾句。

她雙頰漾著紅暈,不好意思地說:“現在我還能說幾句嗎?”

“當然可以,大家歡迎!”

“我……我真高興咱們的壁畫方案中標了,可是,我更高興自己是‘穀藺美高’高二(2)班的一員。最近我們身邊發生了很多事,這些事讓我更喜歡這個班了,我……真的很喜歡……沒了,還是為高二(2)班幹杯吧!”

大家還以為蘇紫要做精彩的演講呢,剛聽她說了沒幾句就完了,好像還沒有過癮,但她說得很動情,有幾個女生MM也跟著眼圈紅了起來。

“幹杯!我也喜歡高二(2)班!”

“高二(2)班萬歲!”

“我愛你!偉大的高二(2)班!”

藍夢兒被大家的情緒所感染,也淚眼朦朧地說:“我也想說幾句。你們是我走上工作崗位所帶的第一個班。一開始我是誠惶誠恐,現在,我要說,我愛你們,我感謝你們,是你們又讓我回到了美麗的學生時代。謝謝大家,我幹了。”說完,她一仰脖子飲盡了杯中酒。

“幹!夢兒都幹了,大家全幹了!”大嘴妹鼓動道。說著,自己先爽快地幹了。見這陣勢,那些不會喝酒的也跟著激動起來,搶著一飲而盡。

“我建議畢哥和梵哥也說兩句!他倆可是‘穀藺雙雄’哎,是壁畫設計的主力軍哦。”白皮鯊是個“人來瘋”,越是熱鬧的時候他就越興奮,越興奮,他講話的語調也就越有意思。他這最後一個“哦”字引來了一陣哄堂大笑。

今天,他的感覺格外地好,才不怕當眾出醜呢。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有什麽好笑的?我說得不對嗎?來來來,畢哥你先說。”說著,他把一直保持低調的畢羅天推到了熱鬧的中心。

他的話倒說得的確不錯,所以,笑歸笑,大家都一致鼓掌擁護。

畢羅天想了想,開玩笑地說:“我想說的話都讓你們說光了,沒什麽好說的了。”轉而他又表現出一種不可捉摸的神情,認真地說:“不過,我想在這兒跟大家來個約定。十年以後的今天,我們再到這裏,我請客!一個也不能少啊!”說話間,他兩眼放光,眉宇間透著堅毅、豪邁和向往的神情。

“太棒了!畢哥,到時候,我們這些人中非得出幾個大藝術家不可。我白某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嘛。”白皮鯊得意洋洋地說,仿佛他已經成了大藝術家。

“好!最好把老婆孩子也帶來!如果有的話。咱們來個大團圓。”

“現在該你了,梵哲。”藍夢兒推了一把梵哲。

梵哲本來就不善言辭,今天又特別激動,更不知說什麽好。不過,此時他的臉上已看不到一絲冷峻的表情,兩眼閃著淚光。

“我……慶幸自己參加今天的聚會……我感謝蘇紫,感謝……一位叫‘極限天子’的同學,感謝所有的同學……和夢兒。十年以後的今天,我一定來!”梵哲越說越動情,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大部分同學從沒見過梵哲流淚,見他淚流滿麵,都像受了傳染似的哽咽起來。幾個好動感情的MM早已經控製不住,不停地抹著臉。

大嘴妹雖然自己也是眼圈紅紅的,但說話還是充滿了豪氣:“行了,行了,哭什麽哭?來!為高二(2)班,為‘穀藺三劍客’放聲大笑!”

大家真的笑了起來。各種笑聲都有,有哈哈大笑,有哭中帶笑,有會心的笑,有見了別人笑的笑。

這會兒,藍夢兒總算想起了班主任的職責,想起了明天就要放暑假了,她的工作還沒布置呢。她收住笑,向大家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好了,酒也喝了,麵也吃了,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現在,我該說兩句正經的了。你們說,明天我們該幹什麽?”

同學們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愣了一下,然後,很快聽出她這是話裏有話,有人問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得考慮一下壁畫的事了?”

“總算還有腦子清醒的人。今天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就開始放暑假了,你們想過沒有,這個暑假有多重要?這是你們中學畢業前的最後一個暑假,對其中的一些同學來說,也許是你們一生中最後一個暑假,更重要的是,這是我們這個班的最後一個暑假。明年的這個時候,大家也許就要天各一方,走自己的路了。也可能,互相之間會很難碰麵,但願十年以後真的能一個不少地再回到這裏。”

說著說著,夢兒自己先傷感起來,眼眶裏充盈著淚水。也許同學們還沒有嚐過那種“最後”的滋味,並不能完全體會她的意思,但被她這麽一說,氣氛還是沉重了不少,默默地互相對視著,不經意間,再做個鬼臉。

“所以,我們大家都要珍視這個暑假,把它過得更充實一些,更有意義一些。”

這些話,要是放在正而八經的休業典禮上說,大家一定會覺得又是大話、套話,但這時沒人這樣想,覺得“大姐姐”的話說得還有道理。沒人反對,沒人插嘴,隻是靜靜地聽著。

這時,也許藍夢兒自己也感覺到似乎太沉重了,微微一笑,改用輕鬆的口吻說:“不過,這個暑假也沒多少時間給你們揮霍的。準備考美院的,得抓緊補習文化課;不考的,也得把技能搞得紮實一些,否則,沒人會同情你的;還有下個學期校慶上的畫展,我希望大家都能參加,這是一次能力水平的大比拚,可別給我丟臉哪;最重要的,就是新美術館的壁畫,雖然由‘穀藺三劍客’擔綱,但這是我們全班的大事,誰都有責任貢獻自己的力量。”

夢兒很少一口氣說那麽長的話,而且居然鴉雀無聲,沒人打擾,實在是個奇跡,她第一次體會到做老師的滿足感。末了,她總結似的說道:“我真希望十年以後我們的壁畫還像古董似的被好好地保護著,我們可以毫無愧色地回到美術館的壁畫前對那些小弟弟小妹妹說:‘瞧!這壁畫是我們十年前畫的!’”

“嘩——”一陣經久的掌聲,特別整齊,聽得出來,都是發自內心的。

大嘴妹的天才靈感又複活了,順帶著她還沒忘了自己是“穀藺三劍客”後援會的會長。趁大家熱血沸騰的時候,她不失時機地把蘇紫、梵哲和畢羅天拉到一起,煽動說:“來,你們三劍客帶頭,我們全班一起喊:‘為了明天,前進!’怎麽樣?”說著,她不由分說,把他們三人的手疊在一起,喊道:“一、二、三!”

“為了明天,前進——”全班同學一個聲音,整齊而洪亮。真的很過癮!

話音剛落,又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天哪!”是梵哲的聲音。

隻見他使勁地眨了眨眼,又使勁地搖了搖頭,扔掉酒杯,舉起雙臂高喊道:“天哪!我看見你們啦!”

他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喊叫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站在他身邊的蘇紫甚至忘了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忌諱,拉著梵哲的手拚命搖晃著。

“我看見了,看見你了!”

當梵哲又重複一遍,證實了大家的理解時,一下子爆發出一片歡呼聲。蘇紫竟一把摟住梵哲的脖子,忘情地哭了起來。然後,似乎還不敢確認眼前的事實,又緊盯著梵哲的眼睛問道:“你真的看到我了嗎?”

“真的!我看到了,你在流淚。雖然不很清楚,但我真的看到了。”梵哲一麵說,一麵拿手幫蘇紫抹眼淚。

“太好了!我說過你一定趕得上畫壁畫的嘛。”

“呃——噢——”大家看著梵哲與蘇紫之間如此親密的動作一起發出了怪叫聲,不過,叫聲中並沒有什麽惡意,還是由衷地為他倆高興。

他倆被怪叫聲驚醒,突然意識到是自己的行為引來的叫聲,連忙像觸電似的彈了開來,臉上依舊掛著難為情的笑容。

大嘴妹似乎感覺鬧得還不過癮,居然拿自己的偶像和鐵杆姐妹開涮。她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向藍夢兒說道:“報告夢兒老師,剛才我發現有違反校規的行為。”

夢兒會意,故意四處張望了一下,也用相同的表情回答道:“是嗎?我怎麽沒看見,你說說看,是什麽行為?”

大嘴妹一時還真不好形容剛才看到的情景,張著大嘴遲疑著。蘇紫則拚命向大嘴妹翻白眼,像是威脅她的意思。

大嘴妹畢竟是蘇紫的鐵杆姐妹,不忍心繼續涮下去,改口道:“得了,大概是我看走眼了吧!我表示道歉。”

夢兒還繼續保持著剛才的表情,說道:“既然這樣,咱就免了吧,不過,如有違反校規的同學可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噢。”

又是一陣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