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第一場
鄴下,曹丞相之書齋。夜。
琴棋弓矢,圖書文物均可適當布置,但須樸質而莊重。曹操尚儉約,不喜奢華,具有平民風度。多才多藝,喜諧謔,瀟灑,不拘形跡。但亦有威可畏,令人不敢侵犯。當時的習慣還是席地而坐,地上全麵敷氈毯,座有坐墊或蒲團之類。書案須矮,但曹操所用之書案要大些,案上陳列文書筆硯之類。硯乃瓦硯,形如長箕而有四足。曹操善書,在案旁不妨設一有釉陶筒(不能用瓷,當時尚無瓷),插入紙卷畫軸之類。
〔曹操在燈下看書,不斷擊節稱賞,連讚“好詩!好詩!”其夫人卞氏坐在一旁縫補被麵。曹操所用被麵已曆十年,每歲解浣縫補。
卞氏 這條被麵真是經用嗬。算來用了十年了,補補縫縫,已經打了好幾個大補釘。
曹操 補釘愈多愈好。冬天厚實,暖和些。夏天去了綿絮,當單被蓋,剛合式。
卞氏 (笑出)你真會打算。
曹操 天下人好多都還沒有被蓋,有被蓋已經是天大的幸福了。(拍案叫絕)嗬,好詩!好詩!(繼之以朗吟,一麵以手擊拍)
謂天有眼嗬何不見我獨漂流?
謂神有靈嗬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嗬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嗬神何殛我越荒州?
好大的氣魄!有膽力,說得出!
卞氏 你在讀誰的詩嗬?
曹操 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是董祀前幾天由長安派人送回來的。
卞氏 哦?蔡文姬已經到了長安嗎?
曹操 早就到了,恐怕在這一兩天就要回到我們這兒了。
卞氏 我們要好好地歡迎她呀。怪可憐的,陷沒在南匈奴,足足十二年!你說,她今年有多大年紀了?
曹操 算來怕已有三十一二吧。我記得她是在她父親充軍的時候生在朔方的,那是光和元年(公元178年)。蔡邕在朔方九個月,朝廷赦免了他們。但蔡邕在回來的路上又得罪了五原太守王智,他們又要殺他,弄得來在江海亡命十二年。直到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才回到洛陽,他立即就被董卓強迫利用了,實在可惜。
卞氏 他為什麽不逃走,就像你一樣呢?
曹操 文人的短處就在這些地方了,聽說他也想逃走,但沒有下定決心。
卞氏 亡命十二年中,蔡文姬是跟著她父親的吧?
曹操 那當然了,不過回到洛陽以後不久就分開了。她父親就在初平元年三月跟隨朝廷遷都到長安,文姬是留下來了。她在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嫁給河東衛仲道。不久她父親在長安遇害,她母親趙五娘也跟著死了。蔡伯喈的死實在是一項大損失。他的文章學問,今天還沒有人能趕得上他。
卞氏 蔡文姬聽說也很有才學的啦?
曹操 她小時候很聰明,記性很好,過目成誦。現在看她這首《胡笳十八拍》,使我感覺著蔡中郎是有一個好女兒啦。這也是艱難玉成了她。她在父母死後的第二年又把丈夫死掉了。
卞氏 哎呀,真可憐啦!
曹操 丈夫死後回到陳留,不兩年,就在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又流落到匈奴去了。
卞氏 哎呀,這孩子真是災難重重啦!
曹操 我也可憐她!所以這一次才派人去南匈奴把她接回來。我看她回來是可以承繼她父親的遺誌,做出一番事業的。她父親想纂修《續漢書》,這對她不就是最適宜的事嗎?
卞氏 她在南匈奴十二年,聽說已經有了一子一女,能夠一道回來嗎?
曹操 不能,那邊的左賢王不肯。
卞氏 那不又是傷心的事?
曹操 是嗬,她的《胡笳十八拍》就是寫出她這天大的傷心。
〔曹操一麵談話,一麵在翻閱詩稿。他似乎能夠五官並用。
卞氏 算來她要小我十六七歲。你看,我是把她當成妹子呢,還是當成侄女兒?
曹操 當然當成侄女兒了。蔡伯喈和我是忘年之交,我是把蔡文姬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的。(又拍案叫絕,使卞氏吃一驚)哦,好詩,好詩!(擊拍吟哦)
怨嗬欲問天,
天蒼蒼嗬上無緣,
舉頭仰望嗬空雲煙。
(重重地擊拍)
卞氏 值得你那樣欣賞的詩,那一定是很好的了。
曹操 實在好得很,實在好得很!(繼續擊拍吟哦)
今別子嗬歸故鄉,
舊怨平嗬新怨長。
泣血仰頭嗬訴蒼蒼,
胡為生我嗬獨罹此殃?
簡直是血寫成的!(停一會,繼續吟哦)
天與地隔嗬子西母東。
苦我怨氣嗬浩於長空,
六合雖廣嗬受之應不容!
(又重重擊拍)
卞氏 (流淚,頻頻以手巾拭之)多麽悲哀嗬,你讀得我都流出眼淚來了。
〔此時曹丕入場。曹丕時年二十二歲。手執簡牘一通,走向曹操側近跪地呈獻。
曹丕 爹爹,遣胡副使屯田司馬周近迎接蔡文姬回來了。
曹操 蔡文姬已經到了嗎?我同你母親才在這兒提到她。
曹丕 周近到府報到,他呈繳了董祀的這通表文。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也到了。
曹操 董祀沒有回來嗎?
曹丕 表文裏說他在華陰落馬,把左腳摔斷了,要在當地治療。
曹操 你把它念一遍給我聽。(把簡牘推給曹丕)
曹丕 (展開簡牘念出)“待罪臣董祀,誠惶誠恐,死罪死罪,頓首稟白丞相曹公麾下。臣從長安趕赴華**中,不幸失足落馬,致左脛骨折斷,不能行旅。遵醫囑,當留華陰療治,恐需一月方能治愈。程期已迫,不敢羈延,謹遣副使屯田司馬周近護送蔡琰回鄴,先行報命。南匈奴呼廚泉單於所遣報聘使者右賢王去卑,亦由周近導引晉謁。所貢方物,由周近麵陳。臣一旦痊愈,即回鄴聽受處分。臣董祀誠惶誠恐,死罪死罪,頓首頓首。建安十三年四月十日。”
曹操 好,那位周近我現在就接見他,你去叫人把他引到這兒來。
卞氏 (收拾針黹,離座)我去替你吩咐吧,(向曹丕)子桓,你留在這兒。
曹操 那也好。
〔卞氏下場。
曹操 (把《胡笳十八拍》的抄本遞給曹丕)這詩你看過嗎?
曹丕 嗬,《胡笳十八拍》。董祀送回來的時候,我早就看到了,我還抄了副本呢。
曹操 你也欣賞嗎?
曹丕 哈,我覺得是《離騷》以來的一首最好的詩。
曹操 你的眼力不差。我看你們的那一批文友,王粲、劉楨、阮瑀、應瑒(暢),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作得出來。
曹丕 不行,我們沒有那樣的經曆,沒有那樣磅礴的感情。不僅我們這一批,據我看來,自秦漢以來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司馬遷的文章是好的,但他的不是詩。屈原、司馬遷、蔡文姬,他們的文字是用生命在寫,而我們的文字隻是用筆墨在寫。
曹操 你這見解好。蔡文姬有了這一篇《胡笳十八拍》,我看她這一次回來也就大有收獲了。我很高興,我做了一件好事。她如果不回來,是做不出這首好詩的。
曹丕 實在是首好詩。我很欣賞她這第十拍,(據稿指點朗誦)
城頭烽火不曾滅,
疆場征戰何時歇?
殺氣朝朝衝塞門,
胡風夜夜吹邊月。
這些詩句多麽精巧,多麽和諧嗬!
曹操 我看,她的長處就在善於用民間歌謠體。像這七言一句的詩,在西漢末年以來的歌謠和銅鏡銘文裏麵早就有了,但一般的文人學士卻不敢采用。你的那兩首《燕歌行》是七言詩,倒還寫得不錯,但也隻有那麽兩首嗬。
曹丕 文人學士總是偏於保守的,四言詩固定了一千多年,近年才逐漸著重五言詩。七言詩要被人看重,恐怕還不知道要隔多少年代呢。
曹操 這些都還是技法上的事情,可以概括成為有獨創的風格。但這《胡笳十八拍》,我看,最要緊的還在有感情,有思想。這詩裏麵包含有滅神論的見解啦。
曹丕 是的,她的膽子真夠大,把天地鬼神都咒罵了。
曹操 我欣賞她的正在這些地方,但她會受人排斥的恐怕也就在這些地方吧。
〔一侍者入場報導:“屯田司馬周近到了。”
曹操 請他進來。
〔侍者應聲下。不一會,周近入場,遠遠跪地向曹操敬禮,更向曹丕敬禮。曹氏父子分別答禮。
周近 小官周近敬候曹丞相萬福,敬候五官中郎將起居。
曹操 (指近旁座席,剛才卞氏所坐者)辛苦了,請到這兒坐下,仔細地談談。
周近 (惶恐)小官不敢領座。
曹操 (豁達地)不必那麽拘形跡吧,“恭敬不如從命”。
周近 好,那就遵命了。(起立,上前就座)
〔曹丕亦選一稍遠座席坐下。
曹操 你們是今天到達的嗎?
周近 是,是今天下午申時初刻到達的。離開龍城,一共走了四十五天。南匈奴單於呼廚泉,要我代達他的敬意,敬候丞相萬福。
曹操 多謝他啦。
周近 來時他貢獻了黃羊二百五十頭,胡馬百匹,駱駝二十頭,並由右賢王去卑率領胡騎二百人護送。貢品已妥帖點交。
曹操 那邊的情形怎樣?
周近 據小官的管測,呼廚泉單於和右賢王去卑是心向本朝的。由於三郡烏桓平定了,丞相這次又特別以隆重的玉帛贖回蔡文姬,他們對於丞相特別是畏威懷德。呼廚泉單於特遣右賢王去卑領兵護送,也就足以表見他們的誠意。
曹操 那麽,那位左賢王的態度是怎樣?
周近 (略作思慮)此人的態度——我覺得不大佳妙。
曹操 嗬?
周近 贖回蔡文姬,他是不同意的,作了種種的刁難,拖延時日,最後小官隻好向他說:你如果不把蔡文姬送回,後果是嚴重的,曹丞相的大兵到境,那就玉石俱焚了!
曹操 (目光更加炯然)你向他說過那樣的話?
周近 是,小官是在最後一天才說出的。我看到左賢王實在桀驁不馴,隻好警告他一下。不過他聽到我那樣說,倒似乎反而妥帖了。此人我感覺實在傲慢,他自名為“冒頓”,也可以想見他的野心勃勃了。
曹操 他是在追慕他們的祖先啦。
周近 正是那樣的,不過我向呼廚泉單於說過,他不會成為“冒頓”,而是會成為“蹋頓”的。
曹操 (笑出)哈哈,你有風趣。不過“冒頓”在匈奴本音是讀為“墨毒”的。
周近 (惶恐)那我有失檢點了。但我看到呼廚泉單於和右賢王去卑也喊他是“矛盾”啦。
曹操 那怕是在和左賢王開玩笑。好吧,請你談談蔡文姬的情況。
周近 看來還好,長途跋涉,倒還沒有生病,這是托丞相的洪福。
曹操 董都尉把她的《胡笳十八拍》從長安送回來了,我剛才看到。她這詩你看過嗎?
周近 我看過,她沿途都在彈唱。
曹操 你覺得怎樣?
周近 (揣摩不透曹操的問意,遲疑了一會)我不通音律,也不大懂詩。不過,我覺得好像很悲哀,很放肆,似乎有失“溫柔敦厚”的詩教。
曹操 唔,你這倒是一種看法。
周近 (自以為揣摩得手)我覺得蔡文姬夫人似乎有些不願意回來,在她的詩裏充滿著怨恨,甚至於說到她的怨氣之大連宇宙都不能容下。
曹操 但她不是也很懷念鄉土嗎?她這詩裏不是在說:“無日無夜嗬不思我鄉土?”你看,她不是又在說:“雁南征嗬欲寄邊心,雁北歸嗬為得漢音。雁高飛嗬邈難尋,空斷腸嗬思愔愔?”你怎麽能說她不願意回來?我看,她是舍不得和她的兒女生離,所以才那樣悲哀。
周近 是,是,丞相所見極是。蔡文姬的心境是雜亂的。她既懷念鄉土,又舍不得兒女。她既過不慣匈奴的生活,又舍不得左賢王。據小官看來,蔡文姬和左賢王的感情很深,詩裏麵雖然著重說到自己的兒女,但也說到左賢王寵愛她。像左賢王那樣的野心家,以冒頓(先說為“矛盾”,後改口為“墨毒”)自居的人,我就不大理會,為什麽蔡文姬夫人對他會有好感?
曹操 (覺得他的話牽涉太遠,有意轉換話題)董都尉的傷勢怎麽樣?
周近 相當嚴重,把左腳的脛骨折斷了,將來說不定會成為殘廢。
曹操 他是怎樣落馬的?
周近 他騎在馬上睡覺,馬失前蹄,他就跌下馬來。
曹操 你們在路上趕得很緊嗎?
周近 其實也並不那麽緊,隻是董都尉的生活——似乎可以說,是有些——失檢點的地方。
曹操 唔?是怎樣的?
周近 他和蔡文姬是竹馬之交,他們是太親密了。我聽說他們有時深夜相會,整晚都不睡覺。
曹操 (有些聲色)有那樣的事嗎?
周近 丞相可以調詢同路的任何人,我看每一個人都是知道的。特別是同來的匈奴人,嘖有煩言。
曹操 哼,我倒沒有想到董祀這後生才是這樣!
周近 (看到話已投機)董都尉的態度,我實在也不能理會。他和蔡文姬特別親密,其實都還是情理中事,最難令人理會的是他同左賢王的來往啦。
曹操 他和左賢王怎樣?
周近 左賢王對於本朝是有敵意的,我們在南匈奴的期間,他事事刁難,對於我們的行動也常常監伺。他想扣留著蔡文姬不讓她回來,總是借口:蔡文姬舍不得她的兒女。呼廚泉單於後來給了他們三天考慮,可是左賢王總是拖延,推諉。到了第四天了,左賢王突然把董都尉請到他那裏去了,據他說,蔡文姬夫人要親自和董都尉見麵,以作最後的決定。我們還耽心有什麽陰謀,不讓董都尉去,但他畢竟去了。然而,奇怪得很!
曹操 (有些顏色)怎麽樣?
周近 真是想不到的事嗬。董都尉去了之後,卻和那位桀驁不馴的懷抱敵意的左賢王立地成為了好朋友。他們相互以刀劍相贈,據說是成為了“生死之交”。左賢王把他的輕呂刀給了董都尉,董都尉也把丞相賜給他的玉具劍和朝廷的命服都給了左賢王。
曹操 (含怒意)是真的?
周近 沒有半點虛構,同行的人,人人都可以對證。
曹操 人人都可以對證嗎?
周近 是,人人都可以對證!
曹操 哼,這豈不是暗通關節嗎?
周近 那進一步的情形小官就無從知道了。
曹操 (眼神閃爍,決絕地向著曹丕)好,子桓!你給我記下一道飭令!
曹丕 (應命,從腰帶上的小佩囊中取出鉛條和木片一枚,這在古人稱為“鉛槧”,以備記錄)請父親念。
曹操“十萬火急,飭華陰縣令:屯田都尉董祀暗通關節,行為不端。令到之日,著即令其自裁!建安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曹丕 (記錄好,送呈曹操)請父親署名。
曹操 (把簡牘接到手裏,念了一遍,簽好字,交還曹丕)你立即派人兼程送往華陰!
曹丕 是!(起身將下)
曹操 你把周司馬也領下去。明天上午辰時正刻(今之九時),在後花園鬆濤館中接見右賢王去卑,周司馬陪見。你們好生部署。
〔曹氏父子在交談中,周近已跪起半身,頗呈得意之態。向曹操拱手敬禮。
周近 丞相,我還要請示一下。
曹操 什麽事?
周近 蔡文姬夫人如何交代?
曹操 容我再作考慮。(向曹丕)子桓,關於她的情況你可以好好查詢一下。
曹丕 (起身)是,我要留意。(向周近)周司馬,請你同我一道下去。
〔周近再向曹操敬禮一次,起身。
——幕下
第二場
驛館之一室。前場之次日,清晨,有雞啼聲。
館中設書案、鏡台諸事。古人席地而坐,台案不能過高(情景可參照顧愷之《女史箴圖》)。
〔蔡文姬正伏案假寐,案上有紙筆墨硯等,表示她在寫作。
〔侍書入場,略吃一驚,忙輕輕由衣架上取下外衣,給文姬披在肩上。
文姬 (從微睡中驚醒)啊,侍書,多謝你啦!天已經大亮了嗎?
侍書 是的,文姬夫人,快到辰刻了。剛才我進來,看見你還在寫,我沒有驚動你。可是,一轉眼你就睡著了。昨天才趕到這裏,長途的疲勞還沒有恢複,你就寫了一夜。夫人,還希望你多多保重,才不辜負曹丞相的一番心意啊。
文姬 侍書,你和侍琴對我太好了,我感謝你們。可是,你知道,我自從回到漢朝,經過長安來到鄴下,一路之上,我所看到的都是太平景象,真叫我興奮。我活了三十一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的。曹丞相對我的這番心意,我是越來越能領會了。我該做些什麽事情來報告他呢?董都尉說,曹丞相有意叫我幫助撰修《續漢書》,這是我父親的遺業嗬,我是應該繼承的。我父親的著作很多,可惜都丟散了,算來我還能記得四百多篇,我正在清寫目錄。我想,如果我把這四百多篇盡快抄錄出來,對於《續漢書》的撰述,是會有所幫助的。侍書,你說對嗎?
侍書 夫人,你想得真好。如果你肯讓我們抄寫,我們是很樂意的哪。
文姬 謝謝你們。侍琴呢?
侍書 侍琴姐一早到丞相府裏去了。
文姬 我倒應該早一些去見曹丞相,向他表示我的感謝。周司馬有沒有什麽通知來?
侍書 沒有,聽說他昨天晚上受到丞相的召見,但他一直沒有什麽通知來。我們揣想,丞相是會單獨接見你的,不會同周近司馬和右賢王一道。侍琴姐剛才去是五官中郎將派人來叫她去的。我們揣想,可能就是商量你和丞相見麵的事吧。
文姬 我多麽想早一刻見到他呀!他是我父親的好朋友,但我隻在十六歲時在洛陽見過他一次。我覺得他很灑脫。
侍書 是的,曹丞相為人是滿好的。別人都說他很厲害,其實他非常平易近人。對於我們也是非常寬大的。還有他的夫人也落落大方,那位卞氏夫人真是好,她從來沒有罵過一次人,也從來沒有發過一次脾氣。
文姬 我聽說丞相和丞相夫人非常樸素,他們平常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是真的嗎?
侍書 真的,丞相的衣裳和被條都是布製的,總要用上十年,每每縫了又縫,補了又補。
文姬 我又聽說有一位公子的夫人穿了絲織的衣裳,被丞相發覺了,說她違背家規,遣回家去叫她自殺了,是真的嗎?
侍書 那是言過其實。事實是四公子(曹植)的夫人受了申斥,想不開,自己跑回家去自殺了的。
文姬 啊,那我怎麽辦呢?丞相送給我的衣服都是新的,而且是絲織的。
侍書 你才回來,情形不同。丞相在正式場合,他也還是很講究禮貌的啦。夫人,請你梳妝吧!
文姬 (起身就鏡台而坐)是的,我是要好好地梳妝打扮一下。
〔侍書為文姬梳頭。
〔侍琴倉皇奔入。
侍琴 (喘息)文姬夫人!出了意外的事啦!
文姬 (回顧)侍琴,什麽事?
〔侍書亦詫異,佇立回顧,執梳在手。
侍琴 (喘息稍定)天剛亮的時候,五官中郎將打發人來找我去,我去了。他告訴我,丞相昨天晚上已經下了一道飭令,專人兼程送往華陰,著董都尉服罪自裁!
文姬 (大吃一驚)你說什麽?!
〔侍書也非常驚訝。文姬步下亭來,侍書隨後。
侍琴 著屯田都尉董祀,在華陰服罪自裁!
文姬 他犯了什麽罪?
侍琴 五官中郎將說,飭令上寫的罪名是“暗通關節,行為不端”。
文姬 哎呀呀,董都尉會是這樣的人嗎?這是從何說起呢?
侍書 我不能相信。
侍琴 五官中郎將沒有和我多說什麽。他隻是說,事情和文姬夫人有關。
文姬 (詫異)和我有關?
侍琴 是嗬,五官中郎將是那麽說。他還說,他昨天夜裏想了一下,有些懷疑。但他不好親自來查問。他說,今天清早辰時正刻,丞相要接見右賢王去卑,他希望文姬夫人最好趁這個時候去求見丞相,當麵把情形說清楚;他要從旁幫助。如果罪狀有不確實的地方,據五官中郎將說,事情或許還來得及挽回。
文姬 好,那就讓我去吧。我不相信董都尉是那樣的人,我應該去打救他。
侍琴 我也不能相信。
侍書 讓我趕快替你把頭挽好,穿好衣裳去吧。
文姬 不,我就這樣去。這是比救火還要急的事。事情既和我有關,那我也要算是有罪的人,我理應到丞相麵前請求處分。你們願意幫助我嗎?
侍書 願意的。
侍琴 如果有需要作證的地方,我們正好是有力的證人。
文姬 謝謝你們,我們就立刻動身!
〔文姬挽著侍琴急忙動身,竟無暇著履,跣足而馳。侍書亦扶持之,同下。
——幕下
第三場
丞相府後園中的鬆濤館,有蒼鬆古柏甚為暢茂,花壇中芍藥盛開。同日辰時。
〔曹操在館中席地坐在正麵,右賢王去卑與周近並坐在右翼,在曹操的左側。曹丕坐在左翼,與周近相對。
曹操 (對右賢王)謝謝你和呼廚泉單於,你們送了那麽多禮物來。
去卑 對中原來說,我們匈奴的駱駝恐怕比較稀奇得一點,所以呼廚泉單於特別貢獻二十頭,以表示誠意。
曹操 真真多謝你們。右賢王,我想請問你,左賢王和你是不是親弟兄?
去卑 不,他是我伯父的兒子。呼廚泉單於和我是親弟兄。
曹操 你們還和睦嗎?
去卑 (遲疑了一會)不那麽太好。
曹操 為什麽呢?
去卑 左賢王豪強得很,他一心想學我們的祖先冒頓(墨毒)單於,他自己也就取名為冒頓。我們照著漢字的音,背地裏喊他是“矛盾”。
曹操 唔,我也聽人這樣說過。
去卑 他對於漢朝是不心服的!這一次送回蔡文姬夫人在他實在是萬分勉強,他認為是把他的家庭破壞了。我們真怕他會鬧出什麽亂子呢!
曹操 可他和董都尉很要好,不是嗎?
去卑 是的,那倒是件稀奇的事。起初倒也並不那麽好,在我們臨走的那一天,他請董都尉去和蔡文姬見麵,不到幾刻工夫,不知道怎的,他們竟成為“生死之交”,相互以刀劍相贈了。
曹操 唔,董都尉在途中對於你們的態度還好嗎?
去卑 人倒是滿和氣的,就隻是文姬夫人沿途總是在夜裏彈琴唱歌,董都尉有時在深更半夜裏陪著她,弄得我們好些人都睡不好覺。
〔此時侍者由左翼隅上場,向曹操跪稟。
侍者 稟報丞相,蔡文姬夫人來了,懇求拜見丞相。
曹操 (遲疑)她來了?請夫人接見她吧。
曹丕 (插話)父親,好不就請文姬夫人到這兒來,當著周司馬的麵,把她和董祀的情形再弄清楚一下?
曹操 (略加思索後)也好。(向侍者)你去請她進來。
〔侍者下。
去卑 (向曹操行禮)耽誤丞相的時間太久,我告辭了。
曹操 好,我們以後還會見麵的,希望你多住幾天。(向曹丕)子桓,你陪送右賢王出園。你關照他們,要以藩王禮接待右賢王,不得怠慢。
曹丕 是。(領右賢王下場。不一會,複入場,歸還原位)
曹操 (向周近)周司馬,你可以多留一會。把這悶葫蘆打開,也可以使文姬心服,使董祀死而無憾。
周近 (鞠躬)這是小官的萬幸。
〔侍琴和侍書扶文姬入場,立在階下。文姬披發跣足,憔悴不堪;曹操見之,不勝詫異。
〔文姬立階下向曹操敬禮。
文姬 蔡文姬拜見丞相,我感謝丞相把我贖回來了。可我今天來,是來向丞相請罪的。我是有罪之人,不敢整飾儀容,特來請求處分。
曹操 我不曾說你有罪嗬,文姬?
文姬 丞相,我聽說你已經飭令屯田都尉董祀在華陰服罪自裁,罪名是“暗通關節,行為不端”,而且和我有關。既是董祀之罪當死,那嗎文姬之罪也就不容寬恕。因此,我不召而來,請求處分。但請丞相把罪情明白宣布,文姬不辭一死,死了也會感恩懷德的。
曹操 (考慮了一下)好,把事情說清楚也有好處的。我先說明董祀的“行為不端”。我聽說董祀在歸途中,對於夫人缺乏尊重,不能以禮自守。他同夫人每每深夜相會,彈琴唱歌,致使同行的人不能安眠。這是真的嗎?
文姬 丞相,在這之外,還有什麽其它不端的行為?
曹操 這已經足以構成死罪了,你請先說,這總不是冤枉他吧?
文姬 丞相,如果沒有其它的罪行,那“行為不端”的罪名實在是冤枉嗬!
曹操 怎麽?你如果能夠解釋,就請你解釋吧。
文姬 (一麵陳述,一麵作適當的行動)沿途我在夜裏愛彈琴唱歌,這是我的不是。我這次回來留下了我的一雙幼兒幼女,這悲哀總使我不能忘懷。我在到長安以前,日日夜夜都是沉淪在悲哀裏麵。我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在夜裏就隻好彈琴唱歌,以排解自己的悲哀。我彈的不是靡靡之音,我唱的也不是桑間濮上之辭,我所彈的唱的就是我自己做的《胡笳十八拍》,是訴述自己的悲哀。這歌辭,我聽說董都尉已經抄呈丞相,丞相可以複按。
曹操 是的,你的《胡笳十八拍》,我已經拜讀了。
文姬 就因為我沉淪於自己的悲哀,董都尉倒經常對我勸告。我不否認,他對我有深切的關懷;丞相知道,我們是親戚,從幼小時就是一道長大。我們是同學同鄉,如姐如弟。但我們是相互尊重的,並不曾“不能以禮自守”。我們在深夜相會就隻有過一次。
曹操 是那樣的嗎?
文姬 那是到了長安,在我父親的墓上。我夜不能寐,趁著深更夜靜,大家都已經睡熟,我獨自一人到父親墓上哭訴。一時暈絕,被侍書、侍琴救醒過來。我因為在天幕裏感覺氣悶,便留在墓亭上彈琴,也唱出了一兩拍《胡笳詩》。現在想起來,我實在太不應該。我以為夜靜更深,別人都熟睡了,不會驚醒。這都是由於我隻沉淪於自己的悲哀,沒有餘暇顧及別人。我真是萬分有罪。然而在深夜裏彈唱畢竟擾了別人的安眠。董都尉那時也被我擾醒,他走到墓亭下徘徊,最後給予我以深切的勸告。他的話太感動人了,使我深銘五內。他責備我太隻顧自己,不顧他人。他教我,應該效法曹丞相,“以天下之憂為憂,以天下之樂為樂”。像我這樣的沉溺在兒女私情裏麵,毀滅自己,實在辜負了曹丞相對我的期待。他的話太感動人了,可惜我不能夠照樣說出。董都尉說的那番話,侍書、侍琴都是在場傾聽的,我可以質諸天地鬼神,我沒有絲毫的粉飾。
曹操 (有些憬悟)原來是那樣的!侍書,侍琴,你們是在場嗎?
侍書 是的。
侍琴 自從文姬夫人離開匈奴龍城,我們是朝夕共處的。
曹操 那你們就是很好的證人了。董都尉的話,你們都記得?
侍琴 和文姬夫人所說的差不離。
侍書 隻有遺漏,沒有增添。我記得,董都尉說過,如今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已和十二年前完全改變麵貌了。這是天大的喜事,他怪文姬夫人為什麽不以天下的快樂為快樂。
曹操 唔,董祀的話是有道理的。文姬夫人,你還有什麽話說?
文姬 自從董都尉勸告了我,我的心胸開朗了。我曾經向他發誓:我要控製我自己,要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自從離開長安以來,我就不曾在夜裏彈琴唱歌了。我覺也能睡,飯也能吃了。我完全變成了一個新人。但是,我萬沒有想到,畢竟由於我而致董都尉陷於死罪!這是使我萬分不安的。
曹操 (受感動,感到自己有些輕率,誤信了片麵之辭,意態轉和緩)文姬夫人,這一層,看來是把董祀冤枉了。但我聽說左賢王是有野心的人,他想恢複冒頓(墨毒)單於的雄圖,自名“冒頓”,他也輕視本朝。這些可是事實嗎?
文姬 (點頭)是事實,全是事實。
曹操 他不肯放你回來,更不肯放你的兒女回來,作了種種的刁難,對於我派遣去的使臣也加以監伺,這些可也是事實嗎?
文姬 (點頭)是事實,全是事實。
曹操 那就好了。人各愛其妻子、兒女,這在左賢王,我倒認為是不足奇怪的。但奇怪的是屯田都尉董祀啦。聽說在你臨走的一天,他被左賢王引去和你見麵。他們兩人便立地成為了“生死之交”。左賢王贈刀於董祀,董祀把我給他的玉具劍和朝廷的命服也都贈給了左賢王。這樣的奇跡又該怎樣解釋呢?
文姬 這些是不就是構成“暗通關節”的罪狀的原因?
曹操 是嗬,恐怕隻好作這樣解釋吧?
文姬 丞相,如果隻是這樣,那又是冤枉了好人了!
曹操 怎麽說?文姬!你不好一味袒護。
文姬 我決不袒護誰,丞相,請允許我慢慢地說吧。(停一會)左賢王是一位倔強的人,我和他做夫妻十二年都沒有能夠改變他的性格,我很慚愧。但他是一位直心直腸的人,我也能夠體諒他。他是不肯放我回來的,但他終於讓我回來了。他要我回來遵照丞相的意願,幫助撰修《續漢書》。他說這比我留在匈奴更有意義。左賢王的改變,這倒要感謝董都尉的一番開誠布公的談話啦。(略停,調整思索)
曹操 文姬夫人,我們迎接你回家的用意,正是你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期待著你能夠回來,幫助撰修《續漢書》。你知道,這是你父親伯喈先生的遺業嗬。就和前朝的班昭繼承了她父親班彪的遺業,幫助了她的哥哥班固撰修了《前漢書》一樣,你也應該繼承你父親的遺業,幫助撰修《續漢書》。這件事,我們改天再從長商議。現在我看你是太疲勞了,你請休息一下吧。(向侍書與侍琴)你們把文姬夫人引下去替她穿戴好了,再服侍上來。
文姬 感謝丞相的關切。
〔侍書與侍琴扶文姬下。
〔曹操離座步下館階,曹丕與周近隨下。
〔曹操在園中徘徊,有所思索。
曹操 (止步,向周近)周司馬,看來事情是有些錯綜啦。
周近 (惶恐地)我可終不能了解,董都尉和左賢王何以會立地成為了“生死之交”。要說是奇跡,實在也是一個奇跡。
曹操 (向曹丕)我現在感覺著我們有點輕率了。昨天晚上我們如果把侍琴和侍書調來查問一下,不是也可以弄清些眉目嗎?
曹丕 是嗬,我在今天清早才想到。我曾經調侍琴來詢問過一下,但因時間倉卒,我沒有問個仔細。我也認為,她們或許不知道。
曹操 古人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看來是一點也不錯的。我們這回可算得到了一次教訓了!
〔侍琴與侍書扶文姬登場,衣履整飭。發已成髻著冠。文姬向曹操、曹丕、周近等分別敬禮。
曹操 文姬,請你坐下講吧。(指示一株大樹下的天然石)你已經站了好半天啦。
〔侍琴與侍書扶文姬坐於石上。
文姬 謝謝丞相的關切。請讓我繼續講下去吧。我得承認,在我臨走的一天,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我都還沒有決定的。讓左賢王引董都尉來和我見麵,的確是出於我的請求。我最初也不知道他就是陳留董祀,我隻聽說是“東師都尉”啦,見了麵,我才知道是他。(向周近)周司馬,你是不是向左賢王說過:如果不讓我回來,曹丞相的大兵一到就要把匈奴**平?
周近 (有些不安,勉強地)是,我是曾經說過。
文姬 你這話,很刺傷了左賢王,也幾乎使我改變了回來的念頭。左賢王誤認為你們都是帶兵的人,你們一位是都尉,一位是司馬啦。他認為你們一定有大兵隨後。在我也認為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師出無名,我也寧肯死在匈奴。因此,我讓左賢王把董都尉請來,由我當麵問他。我是叫左賢王潛伏著偷聽,讓我單獨和董都尉見麵,誘導他說出實話。董都尉是帶著侍書和侍琴一同來的。我要感謝丞相,給了我一具焦尾琴和幾套衣冠,還派遣貼親的人侍書和侍琴來陪伴。那時董都尉對我所說的一番話,侍書和侍琴也是在場的。
曹操 (向侍琴和侍書)你們都聽到嗎?那好,文姬夫人,請你休息一下,你讓侍琴講吧!侍琴,你講!董都尉到底說了些什麽?
侍琴 董都尉人很誠懇,他首先交了丞相帶去的禮品,接著他便宣揚了丞相的功德,宣揚了丞相的文治武功。他說,他自己隻是屯田都尉,周司馬也隻是屯田司馬,並沒有大兵隨後。他說,丞相是愛兵如子,視民如傷的。丞相用兵作戰是為了平安中原,消弭外患。他說,丞相善用兵,但決不輕易用兵。正因為這樣,才成為“王者之師,天下無敵”。他也體諒了左賢王,說他不肯放走兒女是人情之常。他要文姬夫人體貼丞相的大德,丞相所期待的是四海一家。他勸文姬夫人以國事為重,把天下人的兒女作為自己的兒女。他所說的還多,可惜我記不全了。
文姬 她說得很扼要。我要坦白地承認嗬,董都尉的話感動了我,但更有力的是感動了在旁偷聽著的左賢王。左賢王突然露麵,向董都尉行了大禮。十分感動地把自己的佩刀獻給董都尉,還對董都尉發誓:“從今以後決心與漢朝和好!”
曹操 (深受感動)看來左賢王倒是一位傑出的人物啦。侍琴,侍書,這話你們也確是聽到的?
侍書 侍琴(同時)他確是那樣發誓的。
文姬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董都尉也感激地把自己所佩的玉具劍解贈給左賢王,他也聲明這是曹丞相賞贈給他的,在他是比自己的生命還要寶貴的物品。
曹操 (已恍然大悟)嗬,是那樣的!
文姬 再說到贈送衣服的事吧。那是匈奴人的習慣,對於心愛的朋友,要贈送本民族的服裝。左賢王照著這種民族習慣又贈送了董都尉一套匈奴服裝,而且讓他穿戴上了。董都尉也是出於一時的感激,他就把他身上脫下的衣服冠帶也留給左賢王,但卻沒有想到這是以朝廷的命服輕易贈予外人。實在也要怪我,當時我也沒有注意到,沒有從旁勸止他。……
〔在文姬陳述中,在場者表情上須有不同的反應。曹操須表示感動而憬悟,時作考慮之狀。周近漸由疑慮而惶恐,以至失望。曹丕則處之以鎮靜,不動聲色。侍書、侍琴應時時相視,表示對文姬的關心、對周近的懷疑,她們已覺悟到事情是出於周近的中傷離間。
曹操 (不等文姬再說下去,便插斷她的話頭)文姬夫人,這一切我都明白了,謝謝你。你今天來得真好,我是輕信了片麵之辭,幾乎錯殺無辜。(向曹丕)子桓,你取出鉛槧來,為我記下一道飭令。
曹丕 (取出鉛槧)請父親口授吧。
曹操“華陰令即轉屯田都尉董祀:汝出使南匈奴,宣揚朝廷德惠,迎回蔡琰,招徠遠人,克奏膚功,著晉職為長安典農中郎將。傷愈,即行前往視事。毋怠!建安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曹丕書畢,晉呈曹操簽署。
曹操 (向曹丕)你趕快派人選乘駿馬,星夜兼程前往華陰投遞,務將前令追回繳銷。不得有誤。(向周近)周近!
你知罪嗎?
周近 (叩頭)小官萬分惶恐,死罪死罪。
曹操 本朝和南匈奴和好,得來不易,險些被葬送在你的手裏。
文姬 丞相,周近司馬看來也未必出於有心,他是錯在片麵推測。好在真相已經大白,請丞相從寬發落吧。
曹操 好,我也太不周到。既然文姬講情,子桓,你把周近帶下去,從寬議處。
周近 (再叩頭謝恩)感謝丞相的大恩大德!(回頭又向文姬敬禮)感謝文姬夫人。
曹操 (十分和藹地向文姬)文姬,真是辛苦了。讓我親自引你去見見我的夫人,她是很惦念你的。
文姬 謝謝丞相。還有一件事要稟白丞相。
曹操 什麽事?
文姬 侍琴和侍書服侍我將近兩個月,我感謝她們,我也感謝丞相。現在我的生活自己可以照管了,請丞相允許她們立即回丞相府服務。
曹操 啊,這是小事情。你也不能沒有人照拂啦,我看就把侍琴留在你身邊,讓侍書回來好了。我們進後堂去吧,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曹操先行,二婢扶蔡文姬隨下。
——幕徐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