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雜記

眼下,人們總是盯著尚不確定的明天,常常忘記了昨天。其實靜心一想,昨天更值得珍視,特別是少年時代。那是一個清純多夢的季節。我覺得那時的童心,好比一顆水晶球,晶瑩透亮。一個夢、一則故事,都是熱愛生活的、忠實於生命的,為我們的未來孕育著力量,將五顏六色折射到自己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我出生在河北大地的冀東平原。童年和少年是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度過的。小村叫穀莊子。村頭是一片片的麥子、棒子和高粱,從縣城河頭發源的一條煤河從村頭流過。聽爺爺說,這條河是光緒八年洋務運動時挖的運煤的河,河頭鎮的上遊是開平鎮。開灤煤礦的煤由這條彎彎曲曲的煤河運到天津塘沽口岸。

少年時,放學後,我和小夥伴們兒到煤河岸上玩兒,與岸上的古槐友好地生活。我的心在河邊等待,長時間地尋找煤河訴說的童話。我記得,河岸沒有花,隻有雜草,找不到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的浪漫。當時很窮,我在河堤上挖野菜,帶回家讓媽媽做成菜團子吃。少年時曾天真地親吻自然,盡管那麽困難。記憶中最深的那個故事,培養我成為信念的贏家。

奶奶的故事講述著,早年間的某一天,煤河上漂來一條小船。從船上走下一位瞎眼爺爺和一位小女孩兒。他們是說書藝人,到我們村裏說鼓書。本來他們就掙不了幾個錢兒,瞎眼爺爺又病了,愁得小姑娘直哭。村裏人就將老爺爺送到縣城河頭鎮的仁慈醫院。誰知仁慈醫院並不仁慈,見他們沒錢,就將爺孫倆趕了出去。瞎眼爺爺熬到冬天就撐不下去了。老人在彌留之際,吃力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寫滿古文的黃手帕,塞進小姑娘手裏,斷斷續續地說:“孩子,你把它留在身邊,等到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你要是缺啥,就跟它要,它會給你的,會給的。”說完,瞎眼爺爺就咽氣了。小姑娘接過黃手帕,悲慟極了。從此,她帶著黃手帕沿煤河串村乞討,等待大年三十的到來。可是,到了大年三十那天,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兒就像丹麥作家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中可憐的女孩兒那樣,孤零零地躺在雪地裏,她紅腫的小手緊緊地抓著懷裏的黃手帕,虔誠地祈求黃手帕顯靈,給她帶來房子和糧食。沒有,任她千呼萬喚,飄在眼前的還是那隻黃手帕。小女孩兒絕望地哭了。她失去了生存的力量。是我們村裏賣烤白薯的白發老漢抱回了小女孩兒,養活了她。她想念爺爺,又恨爺爺,黃手帕顯靈是騙人的。而真正降福給女孩兒的是那位賣烤白薯的老人……

聽奶奶講這個故事,是我的少年時代。就在那時聽到了破除封建迷信,呼喚人間真愛的故事。它一直教育著我,這世界的救世主就是我們人類自身。米蘭·昆德拉說:人一思索,上帝就會發笑。真有上帝嗎?今天我回憶這段故事,是對少年時代的我人生信念的啟蒙。在現實中告別的,都在回憶中相逢……

人的生命就像我故鄉煤河岸上的槐樹,用奮鬥的汗水與淚澆灌成長。它忍受著季節的綠肥紅瘦,終究不曾低頭。乞討和等待是徒勞的,隻有拚搏才能找到笑看天下的山峰。少年有苦難,也有許多希冀。我時常回想那時,就是要告訴自己珍惜今天。人生光陰的一段長河裏,有一瓣恒久的心香。

少年時代,透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