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男朋友”

我們相識了。那是在澧水河畔,關山腳下,是在楊梅熟透了,石榴花開得熱烈的時候……

那一年,一個秋陽似火的日子。她挑著簡樸的行李卷,離開故鄉的田園,來到了省城,進了一所高等學府。她的心裏是多麽高興嗬!她覺得自己前麵的路,灑滿了燦爛的陽光。

一眨眼,畢業分配臨近了。那是一個“走後門”盛行的年代。稍有一點門路的同學,或父母,或自己,或親朋,展開了頻繁的活動。她呢,祖祖輩輩都是種田的,一個沒門沒路的鄉下姑娘,聽任命運擺布去吧,一切照舊,該幹什麽還幹什麽。然而,出乎意外,她被分配在省城,而且是一個研究所。同學們向她投來羨慕的目光,為她慶幸。自然,也有一些人,不免對她產生了幾分嫉妒。這,她理解,人啦,都是吃五穀長大的,是一個思維豐富、有著千百種感情的高級動物。嫉妒,不也是這千百種感情中的一種麽?

她分配到省冶金研究所分析室,心裏當然高興。這裏,資料齊全,設備精良,導師也多。她虛心向老同誌學習,工作得很愜意。很快,她參加了晉升職稱的考試,她這個“工農兵大學生”,順利地晉升為助理工程師。這一年,她才二十四歲。

人們不可理解,就在這時,她卻向領導上遞交了請調報告,要求到生產第一線去。她選定了津市——這座湖濱小城的一家開辦不久的小小的電子管廠。

室裏、所裏正準備派她到冶金部一個研究所開辦的德語培訓班學習,舍不得這位聰明好學的姑娘走。室黨支部書記接過她的請調報告,默了默神,說:“我們想辦法,把你的男朋友調來吧!”

姑娘一怔,好一陣才說:“隻怕調不來。”

“哪有的事?如果是工人,我們所裏也可以安排。”

姑娘的脾氣很倔,硬是要走。

她終於走了。來到了澧水河畔、關山腳下的這家小小的電子管廠。

她選定的這家工廠,以一個什麽樣的麵貌來迎接她呢?那時,產品滯銷,工廠麵臨倒閉。廠裏為求生存,決定生產電微器。廠黨委把電微器中一個我沒有聽懂、說出來也許不少讀者也不會懂的部件,交給她設計。她沒日沒夜地查資料,畫圖紙。半個月過去,一張張藍圖拿出來了。這時,廠裏風傳著:電微器不搞了。哪有此事?黨委書記親自交給自己的任務;她不信,匆匆跑去問書記。書記苦悶地點了點頭。她火了,氣呼呼地跑了。

趁假日,她來到了省冶金研究所。離所以後,她還是頭一次回去。同誌們團團圍住她,紛紛問她幹得怎麽樣?誰知這個倔強的姑娘“哇”的一聲,委屈地哭了。

“怎麽?和男朋友談崩了?”同誌們關心地問。

“回室裏來吧,我們歡迎你。”分析室領導熱情地說。

她沒有在研究所久呆,又回到關山腳下的電子管廠來了。廠裏正在開職代會,職代會上決定生產市場上行銷的味精。誰來負責味精工藝技術方麵的工作?一雙雙熱忱的目光投向了她。這時,由於廠裏原先的產品滯銷,每年虧損幾十萬元,弄得工資都發不出。那一雙雙目光裏,飽含著全廠工人對她的信任和期望嗬!

生活,不斷給姑娘出難題;生產,不斷給姑娘出課題。在學校裏,她是學分析化學的。如今,生產需要她去攻食品化學了。她幹開了,學開了。短短的兩個多月時間,這個電子管廠真的生產出味精來了。

那天黃昏,車間裏,擠滿了人。有人用手抓了一點剛剛生產出來的味精,放到嘴裏去嚐。食堂裏的大師傅端著一缽味精,興奮地向大家宣布:明天早餐,食堂煮米粉。

開早餐了。大師傅雙手捧著一碗米粉,恭恭敬敬地送到姑娘麵前。這個性格倔強的姑娘,頭一次紅了臉,紅得象關山上開放的一朵石榴花。

味精成批生產了。人們風趣地稱它為“電子味精”。短短幾個月,廠子活了,不虧損了,廠裏不但發工資不愁了,工人們還有獎金了。

“那麽,你的男朋友呢,在津市哪個單位?你們結婚了吧!”我一直關注著這個問題。

陪同我采訪的廠長,哈哈笑了:“記者同誌,我正想拜托你這件事呢!”

“怎麽?根本沒有男朋友在這邊?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求到這個小城鎮的小廠子裏來呢?研究所的條件多好!”我為她惋惜。

“我想,研究所裏人才很多,可以有我,也可以沒有我。我到這個技術人員缺乏的小廠子裏來,發揮的作用是不是會大一些呢?鑽研理論知識,研究所的條件是好一些。但理論知識可以通過別的途徑學到,而實踐經驗,不到生產第一線來就無法取得。”

嗬,我明白了,姑娘的“男朋友”,就是自己的事業。我忍不住讚美她說:“真是一個事業家!”

我側過臉去,看看身邊這位二十七歲的姑娘。此刻,她臉沒紅,頭沒搖,很坦然。我心裏想:這麽有才學,這麽聰明的姑娘,何愁沒有稱心的小夥子走到她的心裏來呢?

姑娘,不但有一個美好的心靈,還有一個樸實的名字。她,叫王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