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致老蘇區人民

陽光燦爛,

百花繽紛。

但是,在我們中國,

還有這樣一個縣境!——

“蘇區學大寨”

五個金閃閃的大字,

在這片土地上

鐫刻深深;

“舊貌變新顏”

一行紅撲撲的詩句,

在這片土地上

逗引行人。

客廳裏:

頌詞篇篇,

祝酒殷殷;

大路上:

紅閃花環,

彩舞綢裙。

但是,

十裏車塵,

怎蓋得住:

土圓倉淒涼的蛛網,

賣嫁女淚濕的衣襟;

一笛秋風,

不忍傳遞:

報紙力奪的豐收,

白發饑病的呻吟。

嗬!我的親愛的

蘇區的人民哪,

難道你們當年,

用僅有的一根線

縫補紅旗的彈洞,

用僅有的一把米

挽救饑餓的革命,

就隻是為了

換回這千古不移的

——貧困?!

難道當年

蘇維埃主席

講述過的幸福,

你們用土銃和梭標

從大地主噬人的

狼鬥裏,

從資本家吸血的

酒杯中,

搶出來的幸福,

竟變成了:

鏡中之花、

水底之月、

天上之雲?!

難道你們的鮮血,

隻能染紅新中國的大印,

卻不能染紅

你們生活的陽春?!

難道你們隻能為革命

肩負犧牲的使命,

卻不能為革命

掌握國家的權柄?!

難道是怕你們變修,

草鞋、破衣、

稀飯、瓜菜,

才成為你們生活的水準?!

難道革命是用

饑餓、

貧困,

來報答你們撫養的恩情?!

你——

一個革命的母親,

僅因為三隻

“吃了社會主義”的母雞,

被逼得離鄉背井。

當年,

蔣介石的百般屠殺、

千種酷刑,

也不能把你從蘇區趕跑。

你熬了多少罐雞湯,

一勺勺都喂給了革命。

現在,你不得不去異鄉村頭,

在乞食中打發殘生。

你——

一個烈士的兒子,

僅因為一杆

“資本主義牌號”的土銃,

被罰得家產全傾。

當年,

還鄉團的百般清剿、

千種禁令,

也不能使你的槍口啞默。

你打了多少隻禽獸,

一回回都送給了紅軍。

現在,你隻得忍痛砸毀土銃,

在牛棚裏淚聽狼鳴。

至於你,

我們可敬的

雙目失明的紅軍老人啊!

請不要在你補巴重疊的

土布衣上

掛上你的勳章

走進民政局的大門。

民政局長的記事本裏,

急需救濟的有:

縣委書記的遠親,

區委書記的老表,

公社書記的外甥。

雙目失明的紅軍老人啊,

請你還是回去吧,

去用你的一個雞蛋

換取:

二兩拌菜的鹽、

一枚補衣的針。

嗬,你也不要說

走得太累,

歇一個晚上再登歸程。

縣裏的小車雖多

然而載不盡:

上司視察、

記者光臨;

縣裏的客房雖好

然而住不進:

破衣紅軍,

在野功臣。

雙目失明的紅軍老人嗬,

你還是回去吧!

請急速地登程。

隻是要注意:

山路的崎嶇,

薄暮的猿吟,

用你手中的拐杖,

用你未滅的心燈。

假如是花神,

欺騙了大地,

我相信,

花卉就會從此絕種,

青鬆就會爛成齏粉!

假如是革命,

欺騙了人民,

我相信,

共和國大廈就會倒塌,

烈士紀念碑就會蒙塵。

但是,不!

革命——

並不是忘恩負義的

薄幸兒。

領導革命的共產黨,

無時不在惦念

蘇區的人民。

一場暴雨

洗劫了這片土地,

黨立刻送來大批的物資,

營救蒙難的鄉親。

但是,這些物資卻被人篡奪,

營建起:

“土皇帝”的別墅,

“新貴族”的客廳;

百日大旱

龜裂了這片園林,

黨立刻運來大批的糧食,

救濟受災的人民。

但是,這些糧食卻被人盜用,

變成了:

增產的指標,

豐收的憑證。

為什麽這些人

能夠像強盜一樣,

騙取革命的外衣,

紅色的大印?

就因為,

他們長了一條

會撒謊的舌頭,

他們生了兩隻

會觀風的眼睛。

他們的手下,

也有一個小小的“王守信”式的人物

幫他們送禮,請客。

將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去換取自己的高官厚祿,

去贏得上司的至親寵信。

在那狼奔鼠竄的十年,

他們為虎作倀,

壞事幹盡。

“四人幫”一朝覆傾,

他們卻將責任

推得一幹二淨。

但是,人民怎能忘記

他們和“四人幫”骨幹

親密合影的歡顏?

他們和“四人幫”骨幹

舉杯痛飲的時辰!

起來揭露他們!

起來控告他們!

可是,一些膽敢宣戰的勇士

卻被他們關進

私設的監獄,

讓青春陪伴著

繩索捆綁的真理,

鐐銬鎖住的晨昏。

我的親愛的

蘇區的人民哪,

那些隻用一隻左眼

看路的人,

決不會憐憫

你們的貧困。

他們

不似強盜剪徑,

惡似強盜剪徑,

出外巡遊

身邊總帶著:

監獄、鐐銬、警棍;

他們

不似諸侯分庭,

狠似諸侯分庭,

對抗中央

私自搞一套:

政策、條例、法令。

他們可以不懂

1+2=3,

但他們必須懂得,

革命

就是鬥爭!

鬥爭

就是專政!

如果誰要打破這個公式,

他們就咒罵你

反對社會主義革命,

仇視無產階級專政。

跟你嗜血成仇,

把你懷恨在心。

所以,在他們的手下,

昨日的蘇區

——火坑!

春雨澆不滅鬼火****;

今日的蘇區

——冰坑!

驕陽穿不透千丈堅冰。

嗬,寫到這裏

憤怒的淚水,

淋濕了我的衣襟。

我多麽地希望

我的詩能長上

強健的翅膀,

飛到省委領導同誌的

辦公桌上,

飛到“中央紀檢”的

公文袋裏。

讓我們的黨知道

中國

有這麽一個縣境,

黨內

有這麽一個小小的佞臣。

讓我們敬愛的黨知道哇,

在這一片烈士鮮血

浸紅的土地上,

閃動著幾十萬雙

悲憤的眼睛!

1979.9.1憤筆

發表於《長江文藝》198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