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裏的花

我病床一側,擺上了一束鮮美的花。

突然的,這個蒼白的世界裏升騰起一片盈盈生機,這個死板的病室裏**開來幾許生動和新意。

這是遠方的友人前來探病時帶給我的。坦率地說,我是從山村裏走出來的孩子,自幼在爛漫的山花中滾爬,而我對花,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感。近五十年的人生旅程中,沒有對花——名貴的花也罷,普通的花也罷——生過感動之情。對花卉,當然就更談不上有什麽研究了。

一蓬盈盈綠葉裏,綴著好些朵淺紅的、嫩黃的和紫色的花。有幾朵正開得熱烈,有幾朵正含苞待放。葉和花,不是出自同一個枝體、花工卻將它們搭配得那般巧妙,組合得那般自然,可謂匠心獨具。這紫的、黃的、紅的花,叫什麽名字呢?

這些天來,許多好友來看我,帶來了他們的關懷和友誼,給我病中的生活注入一片溫馨。他們也帶來了一些價格昂貴的食品和禮品,可是在我的視線裏晃動幾下便漸漸消失了。唯有這位遠方的友人,別出心裁地送來一束鮮花,讓它長久地留在我的視線裏……

那一天,我參加完機關裏的團拜會,病魔就無情地把我牽到了這裏,牽到這個蒼白無力的世界,牽到這個死板無生氣的病室。這正是大年三十的前兩天,許多在病室裏呆了半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病人,他們的親人紛紛來到醫院向醫生求情,要接這些人生中的不幸者回家團聚。這時候,平日刻板得可以的醫生們,也變得特別近情理和寬容,為回家過節的病人準備好藥物,又細心地囑咐病人要注意的事項。唯有我,主治的肖大夫、病室的楊主任,都十分強硬地通知我:“你隻能留在醫院。”

病友們一個一個地走了。整層病樓寂靜無聲。大年三十,一個玻璃葫蘆在我的頭頂晃動,一根細小的透明的塑料管,把這葫蘆裏的**,通過一根紮入血管的針頭,流進我的血液。我突然間覺得自己是一頭被拴在樹下的牛,是一隻被關在籠中的鳥。

靜靜地陪坐在我床邊的是與我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

夜幕漸落。我們民族最隆重的節日之夜來臨了。此時此刻,外麵的世界,一定很精彩。但我覺得離我甚遠。妻是細心的,她從家搬來一台小電視機,想把外麵那個精彩的世界接到這個病房裏來。於是,這裏也有了笑聲。

中央電視台的春節文藝晚會,到了我的病房。我躺在**,一邊伸出手,接著那葫蘆裏落下來的一滴一滴**,一邊側過頭去,看妻為我安在床頭櫃上的小電視機裏的節目。此時此刻,我覺得,我離北京很近,我就生活在這個廣闊的世界裏……

我突然覺得,這台紅色的小電視機,也是一束花。這是妻用心編織的一束花!

花,給我的病中帶來歡樂。

3個月前,也是這個病,把我關進病室。也是這位遠方的友人,給我送來一束花。沒有生氣的世界裏突然有了花,有了生氣。這花,我同室的病友愛它,醫生愛它,那些年輕的護士小姐更是愛它。一位花一般美麗的護士小姐,主動為我找來瓶子,裝上水,將花插入瓶中。也許因為愛花,她對養花頗有研究。她輕輕地告訴我:明天有一個病人將注射白蛋白。用完後,我把那藥瓶拿來,用洗那瓶子裏的水來養花,花就活得久些。次日,她果然拿來了一隻白蛋白藥液的瓶子,我將洗這瓶子的水,分三次倒入養花瓶中,十天過去,半個月過去,那花依然鮮美豔麗……那花,一直陪伴著我,直至送我出院。

如今,一束鮮美的花,靜靜地撂在我的病床邊。它和那頭頂上的玻璃葫蘆,形成鮮明的對比,卻又是一種巧妙、默契的配合。那藥液,將愈合我的病胃;那鮮花,卻把我困於病室的心,接到一個鮮花盛開的大自然的春天,接到外麵那個精彩的世界!

肯定的,我往後的人生裏,會愛花了,會注目花了。我會愛漫山遍野的各種各樣的花,我也會愛養在園中的千姿百態的花。因為花,養育著大自然的春天,養育著人生的春天!

當然,我不希望再在病室裏看到花,盡管她給過我溫馨,給過我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