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湘中新城冷水江掠影之三

——湘中新城冷水江掠影之三

“這座城,一半在地麵上,一半在地層下。地上這座城年輕,地下這座城卻很古老哩!”

“是嗎?”

我不信。常常想,這裏的地層下,真的有一座城嗎?那麽,地下的那座城,又是一座什麽樣的城呢?

那一天,我們上路了。汽車,駛出城區,拐上了城的西北角那條一個之字又一個之字的盤山公路。車上坐的,有新華社的記者,有工人出版社的編輯。他們都說是到這座新城裏來采訪我的。比起這座城來,比起她、她們來,我又算老幾呢!那隻不過是浩瀚的大海與小小的一滴水的關係罷了。我請他們統統上車,說:“我們一起去采訪她吧。”

“誰?”

“這城之母。”

“城之母?”

“對,90高齡的長者——不,還有長命百歲的壽星呢。是她,她們,孕育了這座新城。”

這些見多識廣的新聞記者們,此刻竟一個個茫然相望,沉默了。

我慢慢地說起來,說的是一個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傳說。那是我剛到這裏來的時候,市委書記老袁對我說的。他是本地人。也許這個傳說是他阿公的阿公傳給他的阿公,他爹爹的爹爹傳給他的爹爹,然後,再由他爹爹傳給他的。當然,他還會往下傳,傳給他兒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相傳很早很早以前,一位老神仙從四川峨眉山,牽著一頭蠻大的犀牛到了雲南。老神仙對犀牛說:“你全身都是寶,我把你帶到一個好地方去享福。”犀牛說:“老神仙,你要帶我到哪裏去?”老神仙說:“雲南不可留,再遠走數千裏吧。”他們走呀走,來到了湖南。老神仙說:“湖南好是好,就是太窮了。此地不可留,遠走……”老神仙的話還沒說完,犀牛說:“我就喜歡窮地方,隻要能為人間造福,就是千刀萬剮我也心甘情願!”說完,犀牛四蹄一蹬,掙斷繩索,直奔湘中。老神仙慌了手腳,連忙邊追邊喊:“站住,快站住!”犀牛見老神仙窮追不舍,突然騰空而躍,直奔資江河畔的冷水江。老神仙見勢不妙,舉起神鞭,猛地向犀牛抽去。犀牛從萬丈高空墜落,牛頭砸在長龍界,牛身落在飛水岩,牛尾掉在冷水江。老神仙長歎一聲,惋惜地說:“犀牛呀犀牛,你違背天庭旨意,我隻好成全你!”說完,拂袖而去。於是,這一帶的地層下,就埋下了許多的寶貝……

“哈哈,你這是說的世界銻都錫礦山吧!”

“是,又不全是。”

“為什麽?”

“這牛肚子裏,不光隻有銻,還有鉛、煤、鐵、大理石……”

“那你說的是全市的礦山!”

終於被人言中了,我隻好連連點頭。

“那為什麽說它是90高齡的長者,長命百歲的壽星呢?”

“到今年,錫礦山開采90年了;而金竹山煤礦,已開采了120多年。”

“那又為什麽說她、她們是城之母?”

“是因為有了她們,才有這座城市。不過今天,我們隻去采訪舉世矚目的銻都——錫礦山。”

老犀牛善良的願望,沒有順利地實現。90年前,錫礦山一開采,帝國主義的魔爪就伸了過來。犀牛肚子裏的珍寶,沒有被窮苦人民得到,而被他們掠奪去了。幾十年來,他們留下來的,隻是一首悲憤的歌:“養女莫嫁挖礦郎,口吐煙子無下場,賣了田地賣房屋,嫁了老婆做道場。”1949年,天上的太陽終於照到了礦工們的身上。礦山回到了人民的懷抱。38年來,錫礦山為國家、為民族創造7.52億美元的外匯。國家用它,可以興建20座相當於錫礦山規模的大型礦山。

我們來到了高高的井架下,隨著上班的礦工一道,擠進了小小的罐籠。突地,身子往上一提,罐籠向地心落去。很快,我們來到了數百米深的地層深處。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多麽新奇的世界!寬廣的運輸大巷,齊嶄嶄地亮著一排日光燈,伸向遠處。銅鈴聲中,礦車來往穿梭。啊,這多麽像華燈初上的一條長街!

我們搭上礦車,向更深遠的地海裏探去。在一個幾條巷道相交的地方,我們下了車,由向導引著,走進了其中的一條巷道。漸漸地,前方傳來“突突突”的轟響聲。聲音愈來愈大,仿佛走進了雷的故鄉。

壋頭,幾台風鑽,震動著鋼鐵的身軀,鑽頭“突突”地在岩石中旋轉。打鑽的幾位礦工,說不準他們的年齡,看不清他們的尊容,隻看到,一滴滴汗水,從他們的頭上、手上滾落下來,染濕一塊塊礦石。此時,我的心中,猛地浮起一個念頭:中間這位看似年長一點的師傅,是不是他——副礦長張才合?他的阿公,在這個古老的礦井裏,耗去了全部的生命;他的父親,在這“突突”的風鑽聲中,送走了自己的青年和壯年!啊,世世代代為這座礦山、為祖國的采礦業貢獻著生命和青春的,在這7000多名礦工中,又何隻這位副礦長一家!要不,那一定是他?那對兄弟中的哥哥。兄弟倆一道進礦。哥哥分在井下當風鑽工,弟弟留在機關,工作在那棟雄偉的大樓裏。幾年過去,弟弟收獲了愛情的蜜果,有了美貌的妻子,有了可愛的兒子。而28歲的哥哥,卻一次又一次受到了姑娘們的冷落。是哥哥人品差?工作不好?漂漂亮亮的小夥子,年年先進生產者!愛神啊,你對我們這些把熱汗灑在地層下的礦工,是多麽的不公正!也許,這些風鑽手中間,有“風鑽迷”戴信祥。入礦20年,他把熾熱的愛奉獻給礦山。1971年以來,他年年月月超額完成生產任務,連續10多年被評為安全生產積極分子、先進生產者。去年,他帶領他的小組,完成采礦任務2.8萬噸,躋入了采礦戰線的先進行列……不,不,也許他們這幾位,不是副礦長,不是風鑽手“哥哥”,也不是戴信祥,他們隻不過是7000多礦工群體中幾位普普通通的礦工。這時,我突然發現,偌大一個采礦場,遍地銀光閃閃!這每一塊岩石,都如同黃金般貴重!我、與我同來的記者、編輯,全都在這珍寶的地海中驚呆了。這些寶石,就是麵前這些普普通通的礦工開采出來的!

這地心深處,井巷交錯。每一條巷道裏,閃動著礦工們勞碌的身影,奔馳著滿載礦石的礦車。“啊!”我的心中,突地飛濺開一叢火花,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小城的人們對我說的話來:“這座城,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此刻,我不是親眼看到了這座地下城嗎?這成千上萬條巷道,組成了一座多麽雄偉、壯觀的地下之城!有人不無根據地這樣告訴我:90年來,這裏開掘出來的巷道,接連起來,少說也能從冷水江到達漢口。世界上,能尋到這樣的長街嗎?

然則,這座世界銻都,還僅僅隻是這座雄偉的地下城的一方角落。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下,除蘊藏著銻以外,還有豐富的煤、鐵、鎢、銅、鉛……如果把這些銻礦、煤礦、鐵礦的井下巷道接連起來,那麽千倍、萬倍、十萬倍長於地麵這座新城的街道!近年,城郊又發現了一個奇麗、秀美的地下溶洞——波月洞。如果說,礦山的井巷,是地下城的街道,那麽這裏,就是地下城的公園、地下城的宮殿。大大小小幾十個洞,組成一個景色奇特的洞的天下,洞的世界!藝術家選中這裏,做為西天路上的妖怪們,也做為除妖的孫大聖大顯身手之地。電視連續劇《西遊記》中的好幾場戲,就是在這裏拍攝的。全市的職工中,有一半是礦山工人,有四分之一則是勞作在地下城的井下工人!全市的工業總產值,有三分之一直接來自這座地下城!占全市工業總產值38.9%的金竹山電廠和資江氮肥廠,是因為這裏盛產煤,而建立的炕口電廠和以煤做主要原料的氮肥廠。如果說,地上這座城裏,飄滿了工人們美滿生活的笑聲,那麽,地下這座城裏,則灑滿了工人們辛勤勞動的汗水。

啊,默默無聞的地下城,你像你的兒女——樸實無華的礦工一樣,用自己寬廣的胸懷,用自己偉大的品德,用自己無私的奉獻精神,築起了這座年輕的城市!

礦山,新城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