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風味小吃自成趣

我有一個嗜好,每到一地,總不愛坐飯館、吃食堂,而喜歡串街走巷,尋覓風味小吃。隻要那吃食的確帶有地方特色,店鋪之簡陋、方桌之陳舊、板凳之堅硬、食具之粗礪,我倒是從不計較的。

前不久到西安開會。一出車站便被“羊肉泡饃”四個大字吸引住了。正是中午,店堂裏擠得滿滿的,空氣裏彌漫著羊肉、大蒜、胡蔥、花椒、香醋混雜的味兒。長途跋涉,滿嘴苦澀,頓時來了食欲。更有趣的是那特殊的吃法:先買上若幹“饃”——其實是未曾發酵的麵粉烤成的幹餅,再自己把它撕成碎片——據說撕得越細小越好,然後端著這一碗碎片到廚房去,掌勺師傅起油鍋,炒羊肉片,加佐料,再加羊肉原汁湯,最後將那碗由顧客手工製成的“碎饃”倒入沸騰著的釅汁之中。由於佐料品種極多,紅的辣椒、綠的蒜葉、黑的醬、黃的芥末,再加上白色的富有吸收力但卻不易煮爛的幹饃,那一大碗“羊肉泡饃”,不但香氣四溢,而且色彩繽紛,實在是夠能“吊人胃口”的了。

在西安開會的幾天裏,盡管常有幸品嚐名菜佳肴,然而總覺不如那“羊肉泡饃”入味。

同樣的感覺非此一次。有一年盛夏到南京去。親戚招待得非常周到,幾乎頓頓有板鴨和肫幹。然而印象最深的,卻是玄武湖門外的那碗拌涼粉。擺攤子的是一位千千淨淨的小姑娘,在濃密的樹蔭底下,一張小桌,兩條板凳,守著一大塊顫巍巍的涼粉凍。我剛一坐定,她就用一把“蘿卜絲刨”在那大塊涼粉凍上刷刷劃了幾道,指尖頓時湧出一堆白白的、細細的、半透明的、晶瑩可愛的粉絲來,然後用一雙紅漆竹筷將粉絲挑入一隻藍花白瓷小碗,澆上些辣油和醬醋,再撒上一撮切得極細的嫩薑絲和蔥花,把碗輕悠悠地擱到了我的麵前。前後動作不過分把鍾,輕盈利落,就跟那圍繞著她的樹蔭和一陣風一樣,給我平添了許多涼意和快慰。

如果說,金陵的涼拌凍粉是以其清淡爽口吸引了我這樣一批外鄉食客的話,那麽,南國廈門的“生拌章魚”,則是以其濃烈的腥膻異味,讓我這位喜好風味小吃的饞貓為之折倒了。

那是一次純屬自費的旅遊。在一片酷似鳥語的異鄉方言的包圍中,我發現了一樣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嚐所未嚐的食品。蹲在飯店門口出售這東西的一位大嫂,用還算流利的普通話告我道,這叫章魚。章魚,這總聽說過的吧?是的,聽說過。怎麽這麽小呀,像蟑螂似的。當然噦,小得像蟑螂般大小的才可以吃呀,大的,像麵盆,像漁船,別說你吃它,它還吃你呢!一番話引起我非吃它一吃的惡意。於是掏錢買一碟,共計四枚,竟要了我十元錢。不管它,開辟個新食譜,值!怎麽個吃法?我問。好吃著呢!我給你弄。大嫂說著,用一把剪刀將那四個蟑螂形的東西剪成了碎塊,然後撒上醬油、麻油、蔥、蒜末、醋、胡椒粉,最後又蓋上了幾片醃蘿卜。吃去吧!保你吃一回終生難忘!大嫂很自豪地斷言道。

其腥、其粘、其韌、其怪,的確令我終生難忘。尤其使我刻骨銘心的是,食此怪物之後不到兩小時,我便上吐下瀉幾近脫水。那次旅遊,就此敗興。

隻是如今回憶起來,還是挺有趣的。

19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