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汕頭

那是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

那座城市裏,留下了我七年的青春歲月。十七歲那年,坐了汽車,又坐火車;坐了火車,又坐汽車。我走進了南海邊的一座軍營,開始了一個士兵的生命旅程。從此,這座城,長久長久地進駐了我的心裏,伴我走過青年、壯年,陪我去過這裏、那裏,一直到今天。轉眼,半個世紀的歲月流走了,我這個當年的小戰士,已是年過七旬的老翁。那天,我在心裏吟誦著一位偉人“千裏來尋故地”的詩篇,又回到了這座已在心中駐了那麽長、那麽長的城。

清晨,我站在這裏,默默地看著前麵,心裏湧動著一排排熱浪。麵前的一切似乎那麽熟悉,卻又好像已經陌生。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的身影在這裏閃動。這八角亭,這外馬路,是當年這座城裏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啊!那時,一個美麗的夢想,正在我年輕的心中湧動。似乎每個假日,我都會來到這裏的一個不顯眼的舊書店,席地而坐,捧讀著一些被別人讀過後賣到這裏的舊雜誌。每次來,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什麽《人民文學》,什麽《新港》,什麽《上海文學》……我都是第一次在這裏與它們相見。它們引導我走進了一個迷人的文學世界。不久,我這個說不清什麽是小說、什麽是散文的小戰士,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寫起小說、寫起散文來了。一篇題為《理發室裏》的小散文,在《汕頭日報》“韓江水”副刊上發表出來。這,極大地激起了我對文學的熱度。從此,我鼓起勇氣朝這條路上奔跑起來……這座城,是我心中那個美麗的夢開始的地方啊!

我徘徊在這條街上,真想找到那個不顯眼的古舊書店。然而,歲月無情。它不知什麽時候,已消失在曆史長河的浪花裏了。這街上一座座建築,街心的八角亭,都老了,舊了,破了,殘了。它們的身上,肩負著曆史的沉重啊!

這座城,最早是從這裏開始的,是從這裏漸漸擴展開去的。如果說,一座城,有一個城心的話,那麽這裏,就是這座城之心!這是城的發源之地。當地的農家總愛在家裏廳堂的正牆高處,設一個供奉祖先的地方。令人十分欣慰的是,今天這座城市的掌門人——市委陳書記,是一個十分珍愛曆史、器重文化的人,他從上海同濟大學請來我國頂級的建築專家,研究如何保護這片舊城區,保護這個城之心、市之源,做到老而不破,舊而不殘。

就在這個城之心、市之源不大的一個地方,有著三四個專業博物館。僑批(批:即信)文物館就是其中之一。這裏,是我國著名的僑鄉。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的先人,為了生計,遠走南洋。人在萬裏之外的海外打拚,而心卻緊貼著故土親人。在外有了一點積蓄,總千方百計想寄回家來,援助家中的親人。於是,一封封承載思念親人、思念故土的書信,一張張可以到當地取兌的錢單,就托人捎回來。我國最早的銀行匯兌的金融形態,在僑民區中出現了。有道是:家書抵萬金。在這個僑批文物館裏,陳列著這個僑鄉不同時期、不同形態的僑批。長的,達三千多字,是一篇感情充沛、文情極妙的好散文。

這些,這些,已足以說明:這是一座珍愛曆史之城。

一座珍愛曆史之城,也一定會被曆史所珍愛!

這座城,依偎在南海之濱。

城的優美風光,自不待言。

站在這座城的濱海大道上,向大海張望,能看到一片青翠的山峰,高聳在大海波濤之上。那是一個島,名叫南澳島。

在我們國家,有台灣、海南這樣獨立建省的大島。在南南北北的海域裏,還有多得不計其數的小島。這些小島中,能獨立建縣的,大概就屈指可數了,南澳島就是其中之一。全島一百二十平方公裏,常住人口三萬多。最高的山峰,海拔達五百八十多米。而它,就是這個市轄區內最高的地方了。

這是一個承載著曆史風雲之島。南宋最後一個皇帝,是從這裏投海的。可以說,這裏是南宋這個王朝最後滅亡之地。為此,這裏留下了“宋井”等一批曆史遺跡。鄭成功,在這裏招兵演練達七年之久,是從這裏舉兵渡海收複台灣,從而書寫了他民族英雄的壯麗篇章。曾經,這個不大的島子,卻一分為二由福建、廣東兩省所轄。總兵府裏,記載著那發人深省、耐人尋味的曆史故事。金銀島上,卻又演繹著許多優美的民間傳說……

城在海之濱,島在海之央。從城赴島,自然要坐船渡海。來這裏的路上,就聽人說,這裏已在修跨海大橋了。過些日子,就不用坐船渡海了,而是駕車從橋上駛過,一刻鍾就到了。萬萬沒想到,這一天,我們的車,獲準上這座尚未最後完工的橋,讓我們跨橋上島了。

大橋長達十餘公裏,造價高達十七億元人民幣,眼下,隻剩一些細微的地方在做最後的修飾了,下個月就正式開通了。我們的車駛在上麵,隻見明媚的陽光下,長長的大橋如一道彩虹,架在城與島之間。車子,如同在彩虹上奔跑,隻見一排一排海浪,翻騰著雪白的浪花,在大橋旁,在我們的座車旁,湧動著……心情愜意極了!

車子駛過了大橋,進入了環島公路。一邊是一叢一叢綠樹,一邊是一排一排碧浪,另有南國獨有的三角梅,正熱烈地開放著,養眼,養心。偶爾看見一片一片長長的米黃色的沙灘親密無間地依偎在無邊無際的碧浪旁,無時無刻不**著你、招惹著你撲進它那寬廣的懷抱中去。

南澳縣城,坐落在這個公園般海島最亮麗的地方。傍晚,縣委書記領著我們邁步在寬廣亮麗的海濱大道上。涼爽中夾著絲絲甜意的海風,迎麵拂來。身邊,就是一排排碧藍碧藍的海浪在不知疲倦地拍打岸邊的礁石,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空氣幹淨極了,吸進去,能幫你清洗肺部的塵汙。大道中央,不時聳立著形態優美、奇特的巨石。縣委書記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這都是我們就地取材,從海裏撈上來的天然裝飾,無論你從什麽角度看,它都是一處景、一幅畫。

“的確!”

我們每一個人,都由衷地發出感歎。

不知怎的,我的心裏突然湧出一句話來:美麗的城市攜擁著美麗的海島。美麗的海島,是這座美麗城市的公園,是這座美麗城市迎候天下嘉賓的客廳。

千裏來尋故地,心情好極了,時間也過得特別快。

一晃,四天過去了。我們就要與這座城市告別,離開它踏上歸程了。這天清晨,兩位老戰友相繼來到我下榻的賓館。其中一位,自我1968年複員離開部隊後就沒有見過,算來已是四十六年了。猛地,兩人相見中,四目對望。當年兩張青春的臉,已是皺紋縱橫。歲月,真是無情啊!

“去牛田洋看看!”老田建議。

“好!”我與老肖立即響應。

那裏書寫過我們青春歲月裏的火紅一頁。當年,國家麵臨自然災害,全國人民進入三年困難時期。人民軍隊與人民共患難。根據毛主席“人民解放軍永遠是一個戰鬥隊,又是一個工作隊,同時還是生產隊”的指示,一場攔海圍田,向大海要糧的戰鬥打響了。沒有機械,人手就是機械。幾個月時間,戰士們硬是用手、用肩,一鍬泥、一擔土地在海灘上築起了一道十四點五公裏長的大堤,從大海中圍出了二萬八千畝土地。部隊沒有牛,人就是牛。四人在前拉犁,一人在後掌犁,硬是耕翻了這二萬八千畝海灘地,讓它長出了稻子,贏得了一個又一個豐收年,給國家交上了多少多少億斤糧食。戰士們奏出了一支青春歲月的壯美之歌。

五十年風雲歲月,世界在變,國家在變。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躋身到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牛田洋,完成了為人民解難、為國家交糧的曆史任務,如今成了養蝦、養蟹、養魚、養龜的海鮮養殖基地了。單單從這種變化中,不就有力地證明國家變強、人民變富了嗎?

那天,我們站在牛田洋大堤上,遙望著那邊,同樣聳立著一道大堤,一道比牛田洋大堤更長、更現代、更雄偉的大堤,那道大堤,從大海裏圍出了三十六平方公裏的土地。那裏,就是國務院最近批準的汕頭華僑經濟文化合作試驗區。自然,它再不是用來種水稻的了,而是用來“種”現代化城!

那裏是一個新的汕頭,是汕頭的希望所在。

幾年以後,我再來看你,我的汕頭!

(原載2014年香港商報出版社《品鑒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