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洪鎮(組詩)

人民醫院

白色的牆上鑲嵌著

一張張冷漠的職業臉

黑夜的走廊上遊**著

更多身份不明的影子

死亡的氣味和酒精同樣強烈

穿透病人自備的鋁製飯盒

令他們渴望繼續享受生活的腸胃

出現不必要的頻繁抽搐

當針管把疼痛和恐懼緩緩注入

一個患肺炎小兒的體內

他根本記不起

一九七八年一月的某天

自己如隕石從母體的宇宙中墜落

開始了和這個世界的初次碰撞

機械廠

冰冷而光滑的巨獸們蹲伏在車間

屋頂像天空一樣遙遠而遼闊

黃昏時候它們開始陷入龐大的沉默

似乎白晝並沒有從鋼牙鐵嘴中

發出閃射著火花和電光的咆哮

五歲的平頭男孩牽著四歲的羊角辮女孩

潛入長輩們勞作和調情的場所

在一頭巨獸的掩護下

交流了各自器官的秘密形狀

更多的巨獸無言地注視著他們

清真寺

細小的新月凝固在拱形門上方

顏色暗淡卻從不降落

爺爺的咳嗽聲不斷地敲打在陳黃的木壁上

骨架傾斜的小屋年齡比他還大

在與阿訇一家共用的廳堂上

他忙於向前來玩耍的孫子展示

製作牛肉丸子的高超手藝

以至於從未能解釋經堂黑板上

那些奇怪符號的神秘含義

直到十年後他被白布裹身送進黃土深處

少年才從站立墳前雙手照麵的阿訇嘴中

第一次聽到本民族語言的正確發音

東方紅小學

第一次數學小考

他顛倒了乘數和被乘數的位置

答案正確但慘吃零分

第一次作文比賽

他像玩積木一樣輕鬆組合詞句

字跡潦草卻榮獲頭名

從此他憎惡前者熱愛後者

簡單的理由

導致了日後命運的複雜

第一次戀愛

發生在四年級的同桌之間

那個羞澀的小女孩

像草尖上的露珠令他憐愛

多年後他們在另一座城市再次相逢

她的放縱令他大吃一驚

愛情始於純潔而終於****

老碼頭

老碼頭的顏色就是江邊洗衣婦

身上青布衣衫的顏色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它就提前下崗

一個過氣的英雄獨立在夕陽下

徒然懷想渡船時代的光榮與熱鬧

幸好老人家身骨依然硬朗

讓無數天真的光腳丫踩得光滑如鏡

如今每當我想尋覓童年的身影

就會去老碼頭的青石板上尋尋覓覓

大井

漫長的歲月並未能侵蝕

它通體的青翠透亮

居住在小鎮上的老街盡頭

以冬暖夏涼的處世態度

凝聚了異常旺盛的人氣

我曾想如小青蛙一樣撲通跳入井中

深入求索以證明傳言是否屬實:

井底接通千裏之外的洞庭湖

但另一種傳言及時阻攔了我:

井中住著渾身碧綠的水鬼

它慣於在黑夜深處浮現

隨時準備向路過井邊的人

突然伸出潮濕冰冷的手

電影院

在那個似乎遙遠的年代它是

全鎮居民唯一認可的大眾情人

銀屏上偶爾泄露的風情

讓回家後的夜晚異常生動

小男孩及時捂住臉

表現了應有的害羞

目光卻又從指縫間癡癡地射出

對他而言更大的**來自於

銀屏之外的事物

電影院門口的白色泡沫箱

密藏著許多水做的身體

從冰冷的堅固到甜蜜的融化

吮吸隻需要短短數分鍾

而瓜子像一些提前出現的風塵女子

以更加低廉的價格四處橫陳

他能比大人更熟練地取出

黑色外殼中白色的肉體

多年後當他初次脫下女人單薄的衣服

突然想起童年時在黑暗的電影院

懷著隱秘的幸福感

吃著冰棒 剝著瓜子

縣第一中學

與人民醫院僅一牆之隔

教育毗鄰著疾病

如果不是擁有全縣僅有的標準露天運動場

健康成長的主題又該如何正確表達

從男童到少年 從小女孩到少女

多少難以啟齒的秘密閃爍於

掩藏在課本後稚嫩而焦慮的臉上

他的青春像一棵小樹

在寢室潮濕的**迅速生長

以至於不得不動用冬天的冷水

來給過分膨脹的熱情降溫

在教室裏他專心與身後的女生調笑

絲毫沒理會英語老師

越來越憎惡的目光步步逼近

當耳朵被擰得跟女生的臉頰一樣紅時

他對英語的仇恨就變得更加具體而刻骨

一個整天在武俠小說裏飛翔的少年

與體製和家長設定的目標越離越遠

畢業會考淒慘的成績令他再次經曆了

死亡和滿懷抑鬱的重生

十五年後他隱藏起一個青年作家的名聲

在月光的陪伴下故地重遊

昔日的教學大樓燈火通明

密集的窗戶中閃射出更多扭曲的目光

他所日夜懷念的那些花朵

正在校園之外的世界綻放或者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