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木耳、野韭菜花、梧桐籽

一家人,星期日外出郊遊;或是在寒假裏,忙裏偷閑地去度假。怎麽玩法最過癮呢?如果問我,我一定說:想法弄點兒吃的唄。

當然不是去飯店了,也不是草地上的午餐,甚至也不是野炊。野炊要帶家什還得在指定地點,怪麻煩的;飯店就別提了,隻是把餐桌挪了個地方。

既然是去大自然裏風光,就把大自然玩個透徹。別老是走啊走啊地走個沒完。停下來,彎彎腰,低下頭,睜大眼,你就會發現,草地上樹林裏湖邊溪邊橋下,原來還藏著這麽多好吃的東西呀。那東西,都是城裏花錢也買不著的呢。若是錯過,就太可惜太可惜啦。

我們給這種野人一樣找東西吃的玩法,起了一個文雅的名字,叫做:品嚐山水。也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意。

那年夏天,和媽媽、丈夫去鏡泊湖,早晨起來在山坡的樹林裏閑逛,薄霧繚繞,鳥鳴聲聲,露水濕了鞋,花粉沾了衣。幾個人東張西望的,忽然就發現橫倒在草叢中的一根根柞木上,落滿了一隻隻油亮亮的黑蝴蝶。翅膀濕漉漉沉甸甸的,卻不飛走。再細看,分明是一大朵一大朵肥厚的黑木耳,飽含著水分,新鮮又滋潤地昂首翹立著。媽媽像孩子一樣叫起來,說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活著的木耳哩。丈夫二話不說蹲下就埋頭收割,隻一小會兒,雙手就捧滿了這黑色的花瓣,連手都沒地方放了。三個人都圍著柞木,盡挑大朵的采,媽媽拿出手帕兜著,就是見了金礦也不會比這一刻更興奮。腿都酸麻了,好容易站起來,一抬頭,卻又見身後的一棵柞樹,那粗糲的樹幹上,竟也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烏金般的黑耳朵。樹挺高,伸手夠不著,急得團團轉,丈夫居然急中生智蹲下身子,示意我踩著他肩膀去采。搖搖晃晃、哆哆嗦嗦的,終於得了逞。手帕不夠用了,又脫下外衣來裝。回家的路上,隻聽見林子裏三個人嘻嘻哈哈的回聲,記得腰都笑疼了。

後來就走到鏡子般的鏡泊湖岸邊,用清清的湖水把鮮木耳一朵朵洗淨了,送到招待所的夥房去,請師傅做了一個清炒木耳。那鮮涼爽口滑潤的滋味,散發著山林裏草木的清香,多年過去,依然難忘。

回到哈爾濱,陪媽媽去太陽島。走遍楊樹林白樺林,林深處自是一派天然和幽靜。忽然就聽得丈夫發出很響的鼻吸,眼鏡片在綠色的草叢中閃閃發亮。你們聞到了吧?他的樣子很激動。我說你又發現了什麽啊?——是野韭菜,真的,是野韭菜花!你們看啊,一大片呢……

果然,星星點點的,綠色中浮遊著一枝枝青白色的小花,麥穗似的,羞腆地半合半閉,細長的嫩莖在風裏搖曳著。輕輕一掐,那花莖噗地折了,溢出淺綠的汁水,空氣裏充滿了濃烈的韭菜香。掌心裏,是一朵朵夏天的雪絨花。

那天晚餐,將韭菜花擀碎了,揉在麵裏,隻放少許精鹽和豆油,烙餅,餅奇香誘人,連不愛吃麵食的杭州媽媽,也一氣吃了三大張。餘香繞梁三日不散,被媽媽帶去江南同爸爸分享。以前所喜醃漬的韭菜花罐頭,從此側目而視。

由此可見,遊山玩水之樂趣,還看你是否善於接受大自然無償的饋贈。

遠處的,先不說也罷。其實就在身邊,具有可吃性的東西也實在很多。

初夏時節的頤和園,過石舫往後湖的長堤那兒走,就在玉帶橋下,有許多桑樹。若是趕的時候好,隻見落一地紫紅的桑葚,酸甜酸甜的,吃不了還可兜著走。昆明湖的湖堤下,石縫裏可摸到一隻隻肥碩的活螺螄。有一年,我們帶著兒子,摸回一大飯盒,回家用清水養上幾天,剪去後尾,辣醬炒了,美美吃上一頓。人問那孩子北京哪兒最好玩,就總說是頤和園。秋天的香山,滿目紅葉,視覺很飽和,眼感很滿足,回程時,留心著尋找梧桐樹(是那種樹幹細高、樹葉瘦長的中國梧桐)。運氣好,可在樹下拾得一片片船形的幹葉子,葉子片上布滿網狀的絲莖。就在“船舷”上,鑲著一粒粒圓圓的淺褐色的梧桐子。把那豆粒似的梧桐籽收集起來,回家用熱鐵鍋炒了,嚼得嘣嘣響,比什麽瓜子都有嚼頭,香得很實沉很稚拙,自以為圓了童年時一個梧桐樹下的夢。

春天沒有果實,卻有的是鮮花。北京城裏大街小巷的洋槐樹,那一串串潔白如銀、冰淩似的槐花,順手摘來,扔進嘴裏,甜津津香得喉嚨直想打噴嚏。

每次出去玩,總想有新的發現。大自然的草木葳蕤,生命彼此在無言地交流和循環,漠視它們真是一種罪過。不經意地,又覓見蒼勁的柏樹,綴著銀灰色的柏子,珍珠似的寧靜。想起一種中藥,叫“柏子養心丸”……卻不敢隨便采來吃了,種植的樹,不比野生。玩樂之中,還有幾分戀樹的愛心。

有時候,連自己也奇怪,如今又不是三年困難時期,每天按著營養食譜吃飯,卻是魚肉無味,隻思野菜。城裏的人,怎麽就越吃越饞了呢?

解饞的出路之一,自然是去品嚐山水了。

一家人,星期天節假日出遊,飽覽山水,還恨不能把大自然的精氣,都吞咽入五髒六腑,才算是同那山水融成了一體。汙濁而擁擠的城市正在一日日損壞著我們的感官和味覺——到野外去吧,去弄點兒吃的!去找桑葚、梧桐子和野韭菜花。那短暫的驚喜會給我們長久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