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夏威夷

在這個喧囂又冷漠的世界上,若是想尋找一個安靜而輕鬆的地方,就去夏威夷群島好了。地球上匆匆行走的旅人,若是飛過南太平洋,別忘了在那片美麗的海島上,歇一歇疲憊的腳步。

熱帶的陽光被清涼的海風吹去了焦灼,一陣爽朗一陣舒暢。四季的太陽都是如同一日的好性情,連汗水都滑潤。

島上的鮮花就那麽隨隨便便地處處開著,一地一樹地恣意爛漫,要想分辨它們的顏色,眼睛就不夠用了;路邊的果實就那麽隨隨便便地懸著,濃密的果汁即刻就要從熟透的果皮中脹裂出來了;枝頭的大鳥小鳥就那麽隨隨便便地跳著,紅冠黑翅藍尾綠喙,人前人後嗖地飛過,像是家養的鴿子,步步戀著人的腳跟;藍天上的白雲就那麽隨隨便便地浮著,一浪一浪地湧動,如海上的白帆無聲無息地漫遊。這麽說會不會有人相信呢:就連火奴魯魯街道上密密的車流的車窗玻璃上都映著藍天白雲。那海水般湛藍的天空、雪山般純淨的雲朵,決不是人刻意畫上去的,那是天空中落下來的顏色,像是有一支隱形的畫筆,在頭頂上瀟灑揮舞。若是車馳雲不動,雲團就被疾速的車窗一朵一朵數過去;若是雲湧車不動,白雲便如朵朵蓮花,貼著窗玻璃順水漂流……

還有雨呢。島上的雨也是那麽隨隨便便地下著,從不用烏雲狂風雷鳴電閃來事先打招呼的。常常是一陣清風掠過,跟著一陣雨絲襲來,說下雨就下雨了,水珠在草地上輕輕撣過,剛把欲開的花苞滋潤了一遍,甩手就歇下了,倒像是每日定時定量的灑水車。雨來時,陽光並不讓位,依舊笑吟吟地在海上嬉戲,陽光和雨霧各司其職,雨絲借了光,成了太陽雨,根根雨線都像明晃晃的銀針,紮在臉上就柔柔地化了。抬頭望去,蔥鬱的山穀裏悠悠飛起一道七色的彩虹,每一層色彩都清晰可辨,一時滿天猶如波利尼西亞姑娘的彩裙飄曳,山坡上油亮的橘樹荔枝樹,成了裙邊上鑲綴的綠色流蘇。

夏威夷的彩虹,就那麽隨隨便便地在島上遊逛著,不邀自來,神出鬼沒,像是島上的流動風景。須臾間,雨說走就走,無影無蹤地隨風去了,灰藍色的霧氣從岸邊峻峭的山岩上升起來,把彩虹一寸寸摟住擁入懷中,冉冉地折回海上去。

陽光仍然隨隨便便地蹁躚著,往草叢中多看一眼,花瓣就閃爍著舞蹈起來了。無數蓬勃旺盛鼓脹的生命,在島國的每一個角落裏日夜狂歡。

那生命是與天地同生的,似乎就要這樣無休無止地綿延下去。那是一個生命之島,造物主天賜的夏威夷。

魚灣

從陡峭的山崖上往下看,那海灣切入山穀,呈溜溜的半圓形,鑲一圈弧圓的金沙灘,立著幾棵孤零零的椰樹,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海灣。正逢秋季,岸邊的雜樹草木露出稀疏的焦黃,倒顯出島上難得一見的蒼涼。一眼望去,灣裏灰綠色的海水不是想像中閃爍的寶石藍,反而有些暗淡,海底模模糊糊地長著一堆堆黑黢黢的礁石,在海灣裏形成灣中之灣,俯瞰下去有點像一幅地圖或是沙盤。

朋友國斌說,這個灣的英文名字,譯成中文,差不多是“彎灣”的意思。

果然是彎的灣。白色的海浪從遠處的海麵呼嘯撲來,一入灣便受阻減速,海灣裏猶如一個巨大的遊泳池,刹那間波平浪靜。彎灣是歐胡島海岸上的著名的天然浴場,沙灘上和海水中,遊客和泳者接踵而至。

踩著細沙朝海裏走,這才見海水的清澈,竟如泉水一般透明。根本用不著防水鏡和通氣管子那全套美式裝備,隻須徑直往前走,眼看著水下琥珀色的沙灘緩緩向海中傾斜,視線所及處把海底都看透了。下午的陽光從山坡後麵斜射過來,海麵猶如漂著無數個小鏡子,一閃一閃地反光。再看腳下的海底,一個光斑套一個光斑,微微**漾、爍爍躍動,組成一片巨大的斑斕圖案,把10個腳趾都燃成點亮的燭了。

一道藍色的閃電,從我腳邊一震一顫而過,重又沒入藍色的海水中。

一團金黃色的光影,在我眼皮下掠過,在海麵上攪起一片燦爛的波紋。

一片五彩繽紛的海石花,從海底升起來,蹭得我腳心癢癢。

它們自由自在地在海裏徜徉,悠然自得地穿梭於泳者的臂彎之間,悄沒聲地潛過來,又輕靈靈地漾開去。它們竟然是不怕人的,還有些喜歡的樣子。

那一刻,我驚奇得連呼吸都屏住了,愣了好一會兒,長噓一聲說:哇,是魚呀,真的是魚!

陽光下明晃晃的海水中,我站穩了腳跟彎下了腰,它們就在我的眼前、我的身邊遊動,我無須去尋找,它們自己就威風凜凜地巡視過來了。大魚總是獨來獨往的,身子一尺來長,多為銀灰色和純藍色,背部有金色的鑲邊;橘黃色的魚身上分布著黑色的斑紋,晚禮服般華麗莊重,慢吞吞的很紳士模樣;小魚一群群集體行動,齊齊地列隊同遊,有儀仗隊的風度,滿身色彩絢麗,花紋同家養的熱帶魚一模一樣。它們穿行在露著肌膚的泳者之間,泳者靈巧如魚,魚如泳者光滑,令人難以置信地出現了一幅人魚共浴,親如一家的奇景。大魚小魚旁若無人地貼著人身擦過,吐出一串串氣泡,水上飄來了海洋深處的氣息。

有個年輕男子立在齊膝的淺淺的海水中,他的腳邊,十幾條頎長的魚圍起了一個圓圈,頭尾相接,鰭翅輕搖,像是手拉手的集體舞。他微笑著一動不動,隻有嘴唇在喃喃動。他在同那些魚們說話嗎?否則人和魚怎會都有一副陶醉的表情。

魚啊魚啊,不是在餐桌的盤子上見到你們時,你們怎麽都不像真的魚了。

忍不住就紮到水裏去了,好把這些魚都擁在懷裏。遊泳吧,和魚兒們一起遊泳。它們到這片海灣,也許就為的是與人一起遊泳。魚們果然來了,用它們濕漉漉的唇,親吻我的肌膚;用它們柔軟的尾鰭,撩我的額頭;它們與我肩並肩地遊,就像一條條護航的艦艇;它們沉到了水下,像是要托著我遊,我清楚地看見它們從容優美的身姿在水波的光影中搖曳,幻化成美人魚的水上芭蕾……若是人起了貪婪之心,朝它們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魚身美麗的曲線,那些魚倏地一閃身躲了,頓時沒了蹤影。

為什麽還要遊泳呢?這裏本是魚的天堂魚的樂園啊,魚才是這片海灣的主人。那些黑色的礁石是珊瑚,石縫裏藏有豐富的浮遊生物,它們覓食而來,與石為伴,已在這片海灣裏生活了很久。由於它們的友好與寬容,才接納了人類與它們共同嬉戲;也由於人們的克製與善待,魚們留在這裏不再離去。可是,在這原本屬於魚的海灣裏,我仍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了,像一個偽裝文明的入侵者。

我從水裏站起來,任憑鹹澀的海水從泳裝上一滴滴滑落——我不想再遊泳了。

那個時刻,我真想變成一條魚,一條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自由魚。

不會對天空海洋構成任何破壞危害的一條吉祥和平的魚。

我對朋友說,我要把這片海灣叫做“魚灣”,是魚的灣,不是釣魚的灣。

在我們的地球上,還有多少這樣的魚灣呢?

花海

夏威夷的波利尼西亞姑娘喜戴花,碩大的一朵扶桑,紅黃粉紫,隨隨便便往鬢角上一插,光彩如虹,連眉毛上都溢出浪漫的南太平洋風情。花戴左耳邊是名花有主,戴右耳邊則是未婚待嫁。若是有遠方來客,頸上的花環是不可缺少的——花環就是夏威夷,夏威夷就是花環。一朵朵嬌豔的鮮花串成了花環,奉在客人胸前,臉被埋在花叢中,抬頭低頭都是花香,夏威夷整個都五彩繽紛了。

任何季節,島上的花都應有盡有。那些開在地上的花早已不起眼,熱帶的奇花好像都喜歡長在樹上,那冠蓋如雲的合歡樹,用粉色的花朵把天空遮沒了;橙黃淺紅的夾竹桃,花牆一般密不透風;雞蛋花樹則是夏威夷的象征,蛋黃樣濃稠的奶油色,一朵朵鮮亮亮綴滿一樹,像是摘下來就能塞進嘴裏。在另一個火山島上,火紅的野薑花懸在綠樹上一串串地招搖;白色或紫色的野蘭花,從幹涸的火山灰中水靈靈鑽出來;一株株丈餘高粗壯的大樹,轟轟烈烈一樹火紅,碗大的一朵紅花,噗地砸在地上,像是飛來一隻古銅色的小喇叭,據說那叫非洲鬱金香。連鬱金香都上了樹,可知夏威夷花之規模了。就連茂宜島10000英尺的高山頂上,都生長著一種名為銀劍草的花朵,據說那花冰清玉潔,60年開一次,開花的時候,人不能靠近,因為人體所散發的溫度,會使花朵凋謝。最喜歡歐胡島上一種爛漫的花樹,細碎的葉子有點像槐,葉間綴著一大串一大串金紅色的小花,如藤蘿花集束成團,鋪天蓋地傾瀉下來,有風吹過,遊人頭頂如雨珠噴灑。曾問了許多人,想知道這花樹的名稱,人說夏威夷的花這麽多,有誰搞得清呢。終有一日,30年前從台灣來夏威夷的鄭伯母,把英文和中文一再咀嚼,告訴我說那應該叫“七色雨花”,俗稱下雨花,就是說人站在樹下,感覺像沐浴在一片彩雨中。花名真是妙極,正合我的心意,夏威夷果然是花的王國,就連花名也不含糊的。

生性是愛花的,在夏威夷的花海中,就有點飄飄然起來。

一日,在火山島海邊賓館下榻,清晨起來,一眼就見窗前的海灘上,幾株大樹上開滿了一朵朵似粉似白的大花,急急地下樓奔花而去。剛近得樹下,頭頂就被什麽東西輕輕拂了一下,一朵“荷花”從我頸肩上滑落下來,一低頭,隻見絨毯一般的綠草地上,竟然散落著一地精致的“細瓷酒盅”,白裏透紅,隻隻都如此完美。撿起一朵花來細細察看,驚歎著天下的花朵,怎會有如此奇異的造型:它的底部是五片舒展的白色花瓣,像一座雪白的蓮花托,從白色的花瓣中央,生出一叢粉紅色針狀長須的花蕊,一根根蓬鬆地挺立,絨球一般濃密,針尖輕盈靈動,在海風中微微顫栗。它的底部像茶花而頂部有點像合歡,猶如把兩種完全不同的花朵,天衣無縫地嫁接在了一起。

我蹲下來,把那些一分鍾之前剛剛墜地,嬌嫩得就像仍然活在枝上一般新鮮的花朵,一朵朵地撿起來。我剛撿起一朵,樹上就又落一朵,每一朵都落地有聲,鮮花們一朵朵不斷從天而降,我就像踩入了雨後草叢中的蘑菇圈,才一小會兒,我的手掌就捧滿了花朵,我的手心裏,像被施了魔法般花如泉湧。

後來,我走到海邊去,站在火山島海岸黑色的礁石上,把那些美麗的花朵,一朵一朵扔向大海。它們從我的手心裏躍往大海的瞬間,顯得輕快而迅捷。我想它們日日守著大海,定是渴望到海上去漫遊的。

海浪將它們溫柔地托舉起來,淹沒了白色的花瓣而將粉紅色的長須露在水上,它們是那樣輕盈,睡蓮般寧靜安詳地浮遊著,清晨的陽光從花蕊中穿過,根根針須通體透明,那幾十朵海上睡蓮,猶如一盞盞被陽光點亮的橙紅色河燈,一盞跟著一盞,搖搖晃晃地隨波順流,悠悠然去遠航。

它們走得很遠了,我還能望見那些金紅色的花蕊,似飛揚的船帆,在海麵上一起一伏。那些花瓣也許早晚會被海浪擊碎,然後在海的懷裏滿懷詩意地睡去。

那是我最終也不得其名的一種花樹。我隻好自己給它起了個名,叫它火山蓮或是紅毛丹茶花女。

後來的日子,一直惦著我的鮮花小船——碧藍的海麵上那一抹漸行漸遠的紅。

回到歐胡島,正逢萬聖節,處處都需要裝點,花價似乎漲得可以,昔日街頭到處有售的花環就單薄了許多,紫色的泰國蘭、金黃的雞蛋花,稀稀拉拉的一串,有些偷工減料的意思。眼看就要離開夏威夷了,心裏自然是想要花環的,在這個鮮花島上,怎麽會找不到一個最漂亮最稱心的花環呢?

夏威夷大學的校園裏,我和林嵐捧著草帽在樹下撿花。雞蛋花樹最為壯觀,綠草地上一片落英繽紛,朵朵鮮豔如初,當然做領銜主演。先發現一株白色的雞蛋花樹,撿了一帽兜的雪;沒走幾步遠,眼前一片金光,發現一株鵝黃色的雞蛋花樹,隻好將白雪掏出,忍痛刪去若幹,為奶油騰出些空來;帽子又滿了,一拐彎,路邊竟又是一地嫣紅,撲過去,專挑那最新鮮的花朵撿拾,扔了這朵又撿那朵,真不知道該留哪一朵好了。再走,草坡上的綠樹高不見頂,樹下卻如花壇絢麗,橘黃色、桃紅色遍地落花,小巧的喇叭形狀,花瓣厚韌不宜損,倒可用來做配花。如此走一路撿一路,帽子被埋在冒尖的花堆裏了,雙手托著一大捧鮮花在走,演魔術似的。濃鬱的花香在脖頸上繞過來飛過去,像是人也變成了一朵會走路的花。

回到住處,把帽子裏的花兒嘩地攤在桌上,滿屋子一陣陣香得嗆人。用針係上結實的線,一朵黃幾朵紅再一朵白,小心精細地穿,就像小時候穿玻璃珠子。花莖還帶著枝頭的水分,濕潤潤有點澀,手心裏感覺著活的生命,在指尖下富有彈性地跳躍。它們一朵挨一朵地擠成一簇,十幾朵幾十朵地有了花環的姿態,桌上的花朵漸少,都攏到那條花帶上了。手中一點點沉甸起來,似持一束彩練在舞。當眼前最後一朵鮮花都被收在了線上,我的夏威夷花環悄然誕生。

由於使用了太多的鮮花,它們顯得有些過於豐滿,搖搖墜墜顫顫悠悠的,像壓彎了枝條的果實,如此樸素生動。有一隻小黑螞蟻從花蕊中探頭探腦地爬出來,醉醺醺地親吻著我的脖子。

花海夏威夷,那些花無論多情還是高傲、熱烈坦**還是曖昧含蓄,一朵朵一樹樹,從不委頓凋謝在枝頭,也不花瓣飄零落紅無數——夏威夷的花朵,都是整朵整朵的,以完美的姿態從枝頭墜落的,落在地上,仍如它生前婀娜嬌豔的模樣;花瓣上一陣陣盤旋不去的幽香,依然噴吐著鮮活的生命氣息。

果島

名馳天下的夏威夷果,隨隨便便地掉落一地,散在樹下。果皮是青綠的,乒乓球大小,除去堅硬的外殼,才有乳白色的圓形果仁,裂成幾瓣崩開來。夏威夷果樹有點像中國的枇杷樹,葉肥厚,乍一看,果實隱在樹葉中,不輕易示人。密密的樹林在島子深處,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若是走進樹林中,低頭細辨,才見眼前落果遍地,踢一腳滿盤皆活,圓果像台球桌上的彩球溜溜亂滾。林中隔不遠就堆著一隻隻滿滿的麻袋,遠處有彎腰的身影掠過,是島上的撿果人。

夏威夷果取之不竭,果樹們好像天天都在開花,天天都在結果;不需要發芽的春天,也無所謂豐收季節,任你在島上的哪個角落睜開眼,摘些果子就可開飯,這並非誇張得離譜。隻是島人的繁殖力比不過瘋狂生長的植物們,先進的機器竟也對付不了樹林中的小圓球,於是采摘夏威夷果,人手永遠是不夠用的。撿一袋果子的工錢不菲,如此原始煩瑣的人工,放在中國不是什麽難題,在美國的夏威夷,常常眼看著果子一日日爛在土裏鑽入泥裏,加工廠的老板們也無能為力。這才算明白市場餐館裏,那種油汪汪脆生生香噴噴的夏威夷果,賣得好貴的原因,不是果子的錯,是人的錯。

番石榴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除了華人中的廣東人,很少有人會對它多看一眼。它的果實幾乎沒有什麽肉質,酸澀少汁,其味怪異。幾年前,我曾在海南島嚐試過一次,實在不敢恭維。但在夏威夷茂宜島的一條山溝裏,漫山遍野竟然都生長著這種番石榴樹,成熟的果實呈金黃色,外形似橘似梨,比中國石榴小許多。它們看上去很茁壯,村姑農婦般布衣素裙,一副自得其樂的散漫。

早年的夏威夷島其實沒有番石榴。番石榴來自中國,是100年前到美國賣苦力的華工,從廣東福建一帶漂洋過海帶來的。他們帶來的是番石榴的果實,自家門前樹上長的,不用花錢去買;那家夥命硬,顛簸多遠的路也不壞;有它在路途上解渴充饑,咂著酸澀的家鄉口味,千裏萬裏之外,就像老婆伴在身邊了。

他們把吃過的番石榴子,在島上隨隨便便一扔,不多久,番石榴的樹苗長出來了,過了幾年,他們發現樹上掛滿了中國的番石榴果。他們吃中國果,又把子兒帶到別處;再過了許多年,島上遍地都是番石榴樹了。如今茂宜島和火山島上,隻不過定居著百十個華人,還大多是混血。華族的後裔也許不再吃番石榴,但番石榴作為夏威夷島的一個新物種,從此生生不息。這種關於果實遷徙的過程,是否可以看做由自然書寫的曆史教科書呢?

木瓜是島上一種最常見最受歡迎的水果。那果實其貌不揚,類似中國大陸19世紀60年代常見的菜瓜,形狀和瓜皮顏色都有些蠢笨。將冷藏過的木瓜切開,刀下閃過一片紅光,有了喜慶的氣氛,那瓜蛋裏竟藏有鮮紅飽滿的果肉,質地比西瓜細膩。瓜瓤中密密麻麻塞滿了瓜子,圓溜溜的小黑球,黑魚子一般。用勺子摳去瓜瓤,再舀起瓜肉來吃,香甜清涼,蛋羹似的滑溜,爽口又熨胃,真的好好吃。還有麵包樹、懶人果和楊桃呢,植物園商場門口的櫃台上,切成一盤盤的隨便放在那裏,旁邊有牙簽,可自己挑選著戳來吃,都是免費的。奶油果的顏色很怪,一層綠一層褐,像夾層蛋糕,初入口竟有中國鬆花蛋的味道,留在舌上,則是滿口奶油的餘香了。最喜歡一種名叫“南瓜莓”的小果子,密密地掛在樹上,遠看像一片小紅燈籠,摘在手心上,瑪瑙一般紅得透明,杏子大小的扁圓形,周邊有一輪一輪的凹槽,果然像個袖珍的小南瓜。果皮薄如熟透的西紅柿,中文譯成個南瓜莓,形神兼備的,倒是恰如其分。

就連茂宜島市中心海濱大道,那棵137年樹齡的大榕樹上,都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紅彤彤的小果子,老榕樹懸珍珠果,平生第一次見到,差點疑是紅珊瑚了。

有樹有果的地方,是鳥的天堂。五彩的小鳥棲在枝頭,變成了會唱歌的果子。

從檀香山市所在的歐胡島,到夏威夷也即火山島,再到風光旖旎的茂宜島,處處可見樹林邊上立著的牌子:請不要給小鳥們喂食,以免使它們喪失捕食能力。

想必是那些四處奔忙自己捕食采集果實的飛鳥,銜來果實又吐出了種子,它們是島上辛勤的義務植樹員,把珍奇寶貴的種子送往海邊山腳。年複一年,綠了海島紅了山坡,小鳥養護了海島也養育了自己,海島養育了自己也養活了小鳥。夏威夷島上甜美的果漿汁液,流淌成一條條甘泉湧溢的生命通道。

所以,夏威夷群島各個島上往來的飛機,尾翼上繪著絢麗多彩的熱帶花卉圖案,每半個小時一班,絕對準時起降,好似一隻隻碩大的鳥,或是人在模仿著鳥的行為,在島嶼間飛來飛去。20世紀50年代末,夏威夷波利尼西亞人的最後一位仁慈的女王,雖將國土並入了美國的版圖,但夏威夷人膜拜自然、熱愛自然的天性和習俗仍被保留至今,大自然是夏威夷人心中永不退位的世襲女王,宇宙早已授予這位女王以永遠的權柄和魅力。離開夏威夷那天,送我去機場的國斌林嵐夫婦,在我的手提包裏放上了幾個夏威夷香蕉,卻在機場的安檢口被無情扣下。那一天我被正式告知:凡是夏威夷島上出產的果蔬,一律不準自行帶往島外;反之,也同樣不允許從美國大陸和其它陸地將果蔬帶入島內——這是為了保護島上物種的純度、防止細菌和一切微生物侵入夏威夷而必須嚴格遵從的法律條款。

我心悅誠服並生出由衷的敬意與感歎——好一個天然夏威夷!

天然夏威夷是由一代代夏威夷人悉心養護的,若是人類都能如此恭奉大自然的法則,在這藍色的星球上,我們將與所有美麗的生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