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遊藍田悟真寺記

已醜八月，與維禮、東風、陽舉等四五友人，遊藍田縣悟真寺。斯時關中暑氣稍斂而秋意未至，秦嶺遠近仍一片蒼綠。尋覓古寺，濯清泉而禮佛，聞啼鳥而訪禪，誠為樂事。

悟真寺在覆車山中，蘭水峪口。初建於隋開皇年間。僧人淨業首開道場，繼之者慧超、保恭、法誠、楚金等，皆一時尊宿。由隋入唐，華夏佛土漸廣，長安佛事日盛。大明宮外之錦繡街衢、終南山中之嶙峋岩腹，無不天花亂墜、幡竿林立。悟真寺因得到唐太宗鼎力加持，欽命大將尉遲敬德領銜擴建，遂成巨刹。下院為皇家水陸道場，上院為大德靜修梵宮。上下兩院，綿延二十裏之遙，其間殿舍巍峨、僧舍櫛比。石窟龍湫，各成壯麗。佛國氣象，喧傳域內。更有善導大宗師，於唐貞觀九年隱居上寺修般若三昧，曆曆備見寶閣、瑤池、金座等莊嚴淨土。世人以終南大師譽之。自此，悟真寺始為淨土宗終南山中祖庭。高僧於此觀想念佛，便覺有千萬蓮華，彌漫其間。長安信眾聞訊而來，悟真香火達於極甚。文人騷客如李白、錢起，書聖畫傑如褚遂良、吳道子，都在寺中留下詩韻墨跡，足為千秋風範。

會昌滅佛，悟真寺始遭浩劫。茲後戰亂頻仍，兵燹不絕，悟真寺奇觀不再。中唐之後,白居易來遊，已倍感淒涼。然其留下百韻長詩，記眼中悟真寺之氣象，猶可領略當日規模矣。宋明以來，雖屢毀屢建，然建而複毀，終棄恢宏而落局促。初唐生氣、盛唐旺氣，於此寺中斂去而不複再生矣。當今之世，悟真寺雖距西安不足百裏，驅輪立至，然遊客稀疏，知者甚少。

此日，我輩經西藍高速入東川河穀，舍車登山，登棧道、攀懸蹬、過鬆林、涉鳥道，大約兩個小時抵達悟真寺上院。但見瓦舍三間，略供泥佛.昔日淨土祖庭，已淪為山中草廟。寺之周圍，石礎傾圮，靈塔殘敗，石龕空洞，古跡漶漫，不覺心下惻然。幸喜四圍青翠，生氣如舊，一泓龍湫，清冽如昔，勝地風水依舊，所缺者，惟人文風景耳。

維禮徜徉寺前敗牆間，忽發宏願，要聯絡誌士恢複初唐悟真寺之氣象，為西安再添一片佛國淨土。聽者無不動容。我心下忖度：熙熙世界，人心似雨；攘攘人間，財富如花。雨潤而花開，雨急而花敗。政治乃救世之利器，佛教為救心之良藥。心若純淨花必燦爛。層台累榭，車水馬龍，皆為花之碩果。於浮華世界之外，再造蓮宮梵宇，應是花之別樣碩果矣。花有謝時而碩果長存，此是人間大功德矣。向福即向佛，兩者不悖。

以此告之朋輩，眾拊掌而應。廊下山僧煮茶以待，不知暮之將至，嶺上霞光，直如蓮花般燦爛。

2009年11月29日　於閑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