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戰鬥,殘酷的緊張的戰鬥啊!

麵對凶惡的日本強盜,咱們的人民一時一刻也沒放鬆戰鬥。咱們在戰鬥中成長,咱們從戰鬥中一步步走向勝利。

一九四三年的秋天,日本強盜在中國的土地上到處挨打,已經陷入了絕境,沒法再像過去那樣進行大規模的“掃**”了。隻是偶爾湊幾百個鬼子和偽軍,在鐵路或公路線上跑跑,天一黑,又趕快回到據點裏去。八路軍因此改變了打擊敵人的方法,一有機會就去搗毀敵人的據點,連人帶槍一起端。

劉集的西門外有一條公路。順著公路向南走七八裏,有一個村子叫雙廟,是個交通要道,是南北和東西的兩條公路的交叉點。日本鬼子在離雙廟一百多米的地方,安了個大據點。據點有東西兩個碉堡,周圍築著圩牆,牆外還有一道壕溝,溝裏密密地插著削得尖棱棱的竹扡,東西兩個門都有吊橋。一到晚上,鬼子就把吊橋拉起來。盤踞在這裏的日本鬼子和偽軍常常出來**擄掠,無惡不作。這一帶的老百姓不知受了多少苦難,天天盼望著八路軍來挖掉這顆毒瘤。

離中秋節還有半個月,據點裏的偽軍小隊長牛金漢帶著一班偽軍到劉集來了。偽軍保長田瘸子已被八路軍槍斃了。前街上的劉慶餘表麵上當了偽軍保長,實際上卻替八路軍辦事。牛金漢來到了劉慶餘家裏,對他說:“八月節快到了,皇軍和我們弟兄要過節,你們得給據點送些東西去慰勞慰勞。”

劉慶餘說:“送什麽?”

牛金漢說:“五頭豬,二十隻雞,一百斤酒,一百斤月餅,十條老刀煙。”

劉慶餘一聽,心頭怒火直往上衝,臉上裝出十分為難的表情說:“小隊長,我們這個地方你是知道的,榨不出這麽多油水來呀!家家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肚子都混不飽,哪還有力量送這麽多的禮。”

牛金漢說:“要是不送禮也行。”

劉慶餘問:“怎麽辦呢?”

牛金漢臉上露出了下流的笑容:“保長,你想辦法送十個花姑娘去也行。”

“禽獸!還虧他是個中國人。”劉慶餘心裏罵著,嘴裏卻說,“送花姑娘,這事不好辦呀!誰家的不是姐和妹,牛隊長,這話能跟鄉親們說出口嗎?”

牛金漢臉一板,說:“劉保長,你別跟我推,我是傳達日本人的命令,辦不辦在你。日本人說,兩樣一定得辦一樣,八月十三送到,到時不送來,先治你保長的罪,再放火把劉集燒了,大人小孩兒統統槍斃!話說到這裏,你瞧著辦吧!”

牛金漢說罷,也不等劉慶餘答話,帶著偽軍氣衝衝地走了。

劉慶餘把這事和群眾一說,群眾都火了。有的說:“我們自己連飯都吃不上了,他們還來逼命。連根草毛也不給他。鬼子要來,咱們跟他拚!”也有的說:“硬拚也不是個辦法,拚上十個劉集,還是咱們自己吃虧,不如把這件事報告獨立團,讓趙團長給我們出個主意。”大家都說這個辦法好。

晚上,劉慶餘到王莊找到了趙團長,把這件事情說了。團長搓著手說:“唔,是時候了。一定要把這個據點拔掉!”他想了一下,問:“你知道敵人的據點裏有多少人嗎?”

劉慶餘說:“不一定,有時多,有時少。”

團長又問:“他們的武器裝備,你了解嗎?”

劉慶餘說:“光知道他們有重機槍、輕機槍、擲彈筒,可是究竟有多少,卻不清楚。”

團長搖了搖頭,又問:“據點裏的工事情況,你清楚嗎?”

劉慶餘說:“這個據點,鬼子從來不讓人進去。老鄉給他們送東西,隻準送到據點門口的小屋裏。裏麵的情況,外邊人都不知道。”

“對敵人的具體情況不了解,這個仗不好打呀!”團長背著手在屋子裏踱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問劉慶餘,“你們能通過偽軍,從他們那裏搞到情況嗎?”

“不行,”劉慶餘說,“駐在據點裏的是從華北調來的‘治安軍’,沒有本地人,拉不上關係。”

“嗯,”團長沉思起來,“好吧,我們先派人去偵察一下,再做決定吧!”

團裏連續派出了三個偵察員,他們回來報告的情況,和劉慶餘講的差不多。這個據點隔個三天兩日,就開來幾輛汽車,有時候裝了些鬼子走,有時候裝了些鬼子來,有時候還把偽軍裝扮成鬼子,弄得外邊人鬧不清裏麵究竟有多少日本鬼子、多少偽軍。據點附近,過去有個賣煙卷零食的小攤兒,後來也被鬼子攆走了。想混進去,根本不可能。

晚上,蟋蟀地叫著,一彎新月掛在天空。趙團長在場院裏踱來踱去。他算了算日子,已經是八月初五,離中秋節隻有十天了。要是不能設法拔掉雙廟的鬼子的據點,這一帶的老百姓又要遭受多大的災難啊!……

趙團長陷入了沉思,忽聽見有人喊:“團長,回去洗腳吧!”團長回過頭來,看見是大興,就點了點頭,又繼續沉思起來。

孫大興退到一旁,他知道團長這幾天都在考慮如何消滅雙廟據點的日本鬼子。一想起這個據點裏的日本鬼子,孫大興就恨得牙癢癢。被日本鬼子毀壞的村子,他見得多了。房子全被燒光了,隻剩下一片瓦礫。到處躺著屍體,老人的、婦女的、孩子的……看到了這些情景,孫大興恨不得馬上抓住敵人,咬敵人幾口。如今劉集又要遭到這群豺狼的**了,孫大興的眼前仿佛出現了燃燒著的火焰,耳朵裏好像聽到了群眾號哭的聲音……

“大興!”團長走到孫大興跟前,輕輕地叫了一聲。

孫大興猛然抬起頭來,看見團長正凝神瞧著他。他並攏雙腳,響亮地問道:“團長,有什麽任務嗎?”

團長說:“咱們到屋裏去談吧!”

到了屋裏,團長叫大興坐下來,然後說:“我派你明天去了解雙廟據點的情況。不過,不能這樣去,要化裝,扮成一個小販。怎麽樣,有信心完成任務嗎?”

“報告團長,我一定盡力完成任務!”孫大興一聽說,就來了精神。

團長說:“你是孩子,可能不會引起鬼子注意。可是也不能有輕敵的思想,雙廟的鬼子狡猾得很,也凶惡得很,一定要膽大心細。”

孫大興一邊聽,一邊點著頭。

“現在你去叫偵察參謀來,”團長說,“我們研究一下行動計劃。”

第二天傍晌的時候,孫大興挑著一副擔子來到雙廟。他戴著一頂舊草帽,耷拉著的帽簷下麵閃著一雙機靈的眼睛,上身穿著一件條子布小褂,下身穿著一條青褲子,褲腳管用細帶子紮上。他挑著挑子,一搖一擺,活像個串市集的小販子。擔子的一頭挑著個籃子,裏麵放著梨、蘋果和葡萄;另一頭挑了個小木箱子,箱子蓋上擺著煙卷、糖和煮熟了的雞蛋。頭一天,他把挑子放在公路口上,沒到據點門口去賣。據點門口站崗的偽軍看得見他的挑子,他也能望見據點的大門。

因為好長時間沒有小販到這裏來賣東西了,挑子放下不久,就招來了一些買東西的人。

大興一邊賣著東西,一邊瞅著據點打主意,隻想把偽軍引出來。他知道偽軍都喜歡吃白食,就放開嗓子吆喝起來:“蘋果咧!萊陽梨喲!還有甜葡萄!”這一吆喝可真奏效,不大一會兒,就從據點裏走出一個偽軍。這家夥歪戴著帽子,斜楞眼,來到挑子前,拿起一串葡萄問孫大興:“小孩兒,這葡萄是酸的甜的?”

孫大興明知這家夥裝蒜,便說:“甜的!大澤山的葡萄哪有酸的!”

偽軍嗯了一聲,摘著葡萄就往嘴裏填,吃了一顆又一顆。孫大興也不製止他,心裏直盤算怎麽和這家夥拉扯上。偽軍把一串葡萄吃得隻剩六七顆了,就往籃子裏一扔,說:“嗨!酸得我合不上牙,還甜的呢!”說完轉臉就走了。

孫大興連忙叫道:“哎,老總!你怎麽光吃不買啊?”

偽軍連頭也不回,說:“不好吃就不買唄!”

孫大興看著吐得滿地的葡萄皮,心裏想:“先給你點兒甜頭嚐嚐。”

到了傍晚,這個斜楞眼偽軍帶了一個同夥又從據點裏出來了。他一邊走一邊說:“奶奶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還不開飯。”說著來到孫大興的挑子旁。他向挑子上瞅了瞅,一個小盆裏放著幾個熟雞蛋,便拿起兩個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問:“多少錢一個?”

孫大興說:“手票五分一個。”

“好,吃兩個墊墊肚子。”斜楞眼偽軍又拿了兩個雞蛋遞給他的同夥,兩個人就剝開蛋殼吃起來。

孫大興瞧著兩個偽軍的饞相,心想:“這回你不能說酸了吧!哼,不怕你這兩條臭魚不上鉤!”

兩個偽軍吃完了雞蛋,那個斜楞眼向孫大興說:“明天給你錢。”他擦擦手就想走。

孫大興賠著笑央求說:“老總,我這小本生意,賒不起賬呀!”

斜楞眼眼皮一翻:“幾個雞蛋還賒不起嗎?記上賬,明天就給你。”

孫大興裝出很不願意的樣子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倆叫什麽,我怎麽記賬?”

“我叫宋茂才。”斜楞眼說,“他叫張發義,是三班班長。”

孫大興從煙盒上撕下一片紙,央求說:“請你給我寫上,免得忘了。”

“真是囉唆,幾個熊雞蛋還值得記賬!”宋茂才向張發義一眼睛,兩個人大搖大擺地向據點走去了。孫大興轉身就把他們的名字記了下來。

就這樣,孫大興慢慢地和一些偽軍混熟了。偽軍看這孩子好對付,都半軟半硬地向他賒賬,才四五天,孫大興的小賬本上就記下了十幾個名字,哪個人在哪個班,他都問得清清楚楚,記在名字下麵。根據這些情況,已經可以初步搞清楚這個據點裏偽軍的人數和編製了。

第六天,正碰上偽軍發餉。孫大興的擔子剛放下不久,就圍上了不少偽軍。這些家夥正吃得高興,忽然有一個人說:“日本人來了。”偽軍們向後一看,都一哄而散。

孫大興看見兩個戴尖頂帽子的鬼子,一個戴著眼鏡,一個掛著洋刀,向這裏走來了,不由得心咚咚地跳起來。兩個鬼子走到挑子跟前,那個掛洋刀的瞪著兩隻小眼睛,在孫大興身上打量了一會兒,把牙一齜,問道:“小孩兒,什麽的幹活?”

“買賣小小的。”孫大興很沉著。

“唔……”鬼子又對著孫大興臉上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舉起手來,“啪!啪!”打了孫大興兩巴掌,嘴裏罵道:“良心壞了壞了的!”

孫大興雙手捂著臉,忍著滿肚子的怒氣說:“做買賣的,良心壞了的沒有。”

兩個鬼子把挑子上的東西翻了一陣,又抬起腿來,一腳把籃子踢翻了,梨和蘋果滾了一地。鬼子揮手嚷道:“開路!開路!”

孫大興蹲下來拾地上的梨和蘋果。他想:“壞了,不讓在這裏擺攤子了,怎麽辦呢?情況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他偷看了一下,鬼子的馬靴還在身旁,隻好決定回去向團長匯報了再說。

孫大興把梨和蘋果拾到了籃子裏,挑起正要走,掛洋刀的鬼子向戴眼鏡的鬼子噘了噘嘴,那個鬼子立即揪住孫大興,把裝梨和蘋果的籃子奪了下來。兩個鬼子轉身就向據點走去,一路上哈哈狂笑。

“孬種!二鬼子會訛,你們還會搶!”孫大興望著那兩個鬼子的背影,暗暗罵道,“總有一天,非抄了你們的鱉窩不可!”

晚上,孫大興回到團部,把情況向團長做了匯報。團長說:“今天已經是八月初十了,再有兩天,如果不能進一步搞清楚據點裏的火力和工事,這個仗就不大好打……”他一邊說一邊沉吟起來。

孫大興見團長蹙著眉,也不安地想:“從劉集回來快一年了,團長頭一次交給自己這麽一個重要任務,要是完不成,多窩囊!”他又把據點的情況考慮了一下,覺得自己和許多偽軍已經拉上了關係,今天碰到的兩個鬼子,看樣子不過嚇唬人,並沒有對自己產生懷疑。想到這裏,他便對團長說:“明天我再去一趟試試。”

團長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孫大興說:“我和那些偽軍都混熟了,碰見日本鬼子,也能想法對付過去。”

團長接上去說:“對!你已經有了這樣一些有利的條件。可是你準備怎麽去了解據點裏麵的工事情況呢?通過偽軍的嘴巴,是弄不到這方麵的確切情報的。”

“我混到據點裏麵去。”孫大興說。

團長讚許地看著大興,點著頭說:“能混進去固然好,可是很不容易。進去以後,危險也很大。”

站在一旁的魏參謀建議說:“既然進去的困難比較大,不如設法捉兩個‘舌頭’來吧。”

團長說:“現在不能這樣幹。我們抓了偽軍,必然打草驚蛇,引起敵人的警惕,下一步就更不好辦了。魏參謀,我看這麽辦,明天還讓大興去試試,讓他見機而行。你立即計劃一下,如何配合大興的行動。”

第二天,吃過早飯,孫大興又到雙廟來了。他這回不是挑著擔子,而是將一個木箱蓋子翻過來,用帶子係在胸前,上麵擺著些煙卷和糖果。他也不像前幾天那樣老擺在據點旁邊的十字路口了,而是在據點周圍來回地走動。看見偽軍出來了,他就上前兜攬生意,從他們嘴裏套一些情況,看見日本鬼子出來,馬上就溜開。

中午時分,從縣城裏開來兩輛汽車,不大一會兒,從據點裏出來二十多個日軍、四十多個偽軍,都登上汽車,順著公路向北開去了。大興估計留下的敵人已經不多了,就向據點慢慢走去。在據點門口站崗的,正是那個愛吃白食的宋茂才。孫大興心想:“這真是個機會。”便回過頭來,向站在南邊屋簷下一個穿長衫戴禮帽的人擺了一下頭,徑直向宋茂才走去。

孫大興剛走到吊橋跟前,站崗的宋茂才大喝一聲:“站住!幹什麽?”

孫大興滿臉堆笑地說:“今天有新做的花生糖,怕你走不開,特意送來給你嚐嚐,要是不方便,那我走開吧!”

宋茂才聽說有花生糖,饞得直咽口水,急忙說:“別走,別走。你拿過來給我看看。”

孫大興笑嘻嘻地走過吊橋,來到宋茂才跟前,未等他伸手,就一邊拿出兩塊黃澄澄的花生糖遞過去,一邊奉承著說:“老宋,你的脾氣真好。我就怕碰上日本人。他們搶走我這點兒小買賣不算,還要揍我。上次被那個日本人踢了一皮靴,現在屁股還痛哩!老宋,炮樓上有日本人嗎?”

宋茂才嘴裏吃著花生糖,越嚼越香,伸手到盤子裏又拿了一塊,搖頭晃腦地說:“那上麵沒人,你甭怕。今天日本人全出去了。”

孫大興裝作有口無心地說:“那你一個人站一整天崗,太辛苦啦!”

宋茂才一邊嚼著花生糖,一邊說:“還留下我們一個班呢!”

孫大興歎了一口氣說:“老宋,跟你說實話,我這個小本生意幹不下去了。”

宋茂才滿嘴都是花生糖,口齒不清地說:“怎麽說?你躲著點日本人不就行了嗎?”

“唉,”孫大興又歎了一口氣,“不是這個。我是說老總們賒的賬太多了,我的本錢小,周轉不過來。批貨的老板老追在屁股後頭要賬,再不給他,就進不來貨了。老宋,您賒的賬先擱著,可老張、老盤、老萬,還有張班長,他們賒的賬最多,我想先問他們要點兒錢,還了賬進點兒貨再說。您看,現在又沒有日本人,讓我進去一趟怎麽樣?”

宋茂才是個又懶又饞的兵混子,巴不得孫大興常來常往,心想:“就是放這孩子進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橫豎誰都吃過人家的東西,又是個孩子家,班長問起來,照直說也不要緊。隻是據點裏還留著兩個看電話的日本人,讓他們知道了可不好辦……”

孫大興看宋茂才的樣子,知道宋茂才是被說活動了,就摸出一包香煙,在他眼前晃了晃說:“老刀牌的,沒剩幾包了,您來一包怎麽樣?”

宋茂才剛接過香煙,孫大興往吊橋那邊看了一眼說:“壞了,找我要賬的來了!”

“什麽要賬的?”宋茂才往大路上看去,果然有一個穿長衫戴禮帽的人往這裏走來。

孫大興慌慌張張地說:“就是他,王老板!我的煙卷糖果都是賒的他的,我躲了他兩天了。”

那個穿長衫的人已經看準了是孫大興,便向這邊招了招手。孫大興忙向宋茂才說:“壞了,他看見我了。讓我在這裏躲一躲,你把他攆走吧!”

常言說,吃人家的嘴軟。宋茂才一想: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這回幫了他的忙,往後就更好賒賬了。就舉起槍,走上吊橋,向那個穿長衫的喊道:“走開!走開!不許在這裏站著!”那個穿長衫的見宋茂才攆他,無可奈何地轉身走了。

宋茂才回頭一看,孫大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還以為這孩子溜走了,並不放在心上,又大嚼起花生糖來。

孫大興已經趁機混進了據點。他裝作找人的樣子,四下裏留心觀察。據點裏靜悄悄的,偽軍大概都在睡午覺。孫大興轉過炮樓,看見一段二十米長、一米來高、半米多厚的胸牆,胸牆裏邊是一大塊開闊地,上麵修了許多沙崗掩體。過了開闊地,有四排房子,每排前頭都有一個圓形的小地堡。房子後麵有一座長方形的大平房,再後麵圍著木樁和鐵絲網。一條沙土鋪的小路,一直通向據點後麵的另一個炮樓。

據點裏的建築和工事,孫大興已經摸清楚了。可是火力的配備到底怎樣呢?孫大興決定到房子裏看看去,要是碰上偽軍,反正就說是來要賬的。他輕輕地走到東麵那兩排房子跟前,從窗戶向裏望,看見裏麵是兩排通鋪,空****的沒有人。孫大興想,這大概是方才出發的那些偽軍住的。他又向西邊那兩排走去,還沒走到跟前,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人來。孫大興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冤家路窄,出來的正是昨天搶他一籃水果的那個戴眼鏡的日本鬼子。

那個鬼子一見闖進來一個生人,臉色馬上變了,瞪著他的近視眼,一步一步向孫大興逼近。孫大興想:躲是來不及了;跑,更是凶多吉少;拚嘛,手上又沒有武器。他立刻鎮定下來,一邊從容不迫地迎著鬼子走去,一邊賠著笑問道:“皇軍,我的籃子還給我吧?我的籃子。”

“籃子?”鬼子有點兒莫名其妙,“什麽的籃子?”

“我的!”孫大興用手比畫著梨和蘋果的樣子,又比畫著籃子的樣子,“昨天,你的拿來。”

“唔,嗖嘎!”鬼子想起來了,這個孩子正是昨天那個做小買賣的,便問:“籃子的嘎?”

“對,對!”孫大興哭喪著臉,“我的買賣小小的,籃子的沒有了,我的吃飯的也就沒有了。”

“唔。”鬼子看到孫大興果然沒挑擔子,隻在胸前掛著個木箱蓋子,便有幾分信了,進屋去拿了隻空籃子出來。孫大興正要伸手去接,鬼子忽然起了疑心,一把揪著孫大興的衣領,“你的良心壞了壞了的!”

孫大興連連擺手:“不,良心大大的好!”

鬼子的手抓得更緊了,幾乎把孫大興提了起來,大聲吼叫道:“你的怎麽進來?”

孫大興連咽了幾口唾沫,裝作害怕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鬼子緊緊逼問:“你的怎麽進來?”

孫大興忙說:“我的來找籃子的,門上的不讓進,我的求他,門上就放我進來了。他的說,你的良心大大的好,會還給我的籃子的。”

“不行的!”鬼子不信,拉著孫大興向門崗走來。

宋茂才正喜滋滋地聞著那包噴香的老刀牌香煙,一見鬼子抓著孫大興來了,心想:“壞了,這怎麽辦?”他連忙把香煙放進褲兜裏。

孫大興老遠就大聲地分辯:“我是來找籃子的!不信問他。”

宋茂才一聽這話,知道孫大興沒把他們賒賬的事兜出來,心放下了一半,連忙做好個立正的姿勢。

鬼子來到跟前,問宋茂才:“他的怎麽進去?”

宋茂才按照孫大興的口氣說:“小孩兒的買賣小小的,來找籃子。我的不讓,他的就進去了。”

鬼子放開了抓著孫大興的手,指著孫大興係在胸前的箱蓋子說:“你的放下!”

孫大興放下了木箱蓋子。鬼子蹲下去翻了一陣子,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順手抓了幾包煙卷和一把花生糖,往自己口袋裏裝,然後站起來,向孫大興臉上啪、啪打了兩個耳光,指著吊橋說:“開路!開路!”

孫大興臉上被打得火辣辣的,可心裏高興得熱乎乎的,這一關總算闖過來了。他忙從地上拾起籃子,提起箱蓋,三腳兩步地走上了吊橋,耳邊聽得鬼子還在嘰裏咕嚕地罵宋茂才,不禁暗暗好笑。

孫大興拐過一條小巷,那個穿長衫戴禮帽的王老板又跟上來了。孫大興回頭一看,高興地輕輕叫了聲:“魏參謀。”魏參謀做了個手勢,叫大興別出聲。兩個人像不認識似的,走出了雙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