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晚來的中秋節

從裏屋都出來的這個滿身橫肉的男人,就是馮耀的父親。

馮耀看到父親,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他不敢看母親,隻是用細小的聲音說道:“爸,我回來了。”

韓延宇將視線從馮耀的身上,挪到他父親的身上。

“多大點事兒,至於來這麽多人?”馮耀的父親打著哈欠,也沒有準備要跟任何人打招呼,他走向馮耀的方向。

馮耀卻條件反射一般抬起手,護住自己的臉。

韓延宇看一眼旁邊的張誌遠,兩人都看出了馮耀以前在家裏的狀態。

再看向馮耀母親的時候,發現她在這樣的天氣裏還圍著一個厚厚的圍巾,想來,便是為了遮擋脖子上的傷痕。

這種事,受害人沒有報警,警方無權幹涉。

婚姻在有些時候,看起來其實就像是笑話,不僅沒有保護家暴的受害者,反而成了加害者的一層保護傘,真是可笑。

張誌遠對韓延宇點點頭,示意他可以放心詢問。

韓延宇站在馮耀父親麵前,馮耀的父親看上去有韓延宇兩個那麽寬大,但卻沒有韓延宇那麽高,卻依然很有震懾力的感覺。

“還有事?兒子已經回來了,我知道了。”馮耀的父親先開口,一邊說著話,點起一支煙,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用牙齒咬開後,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文件,需要簽署一下,強製執行對未成年人的監護權。”韓延宇又將文件遞到馮耀父親麵前。

馮耀父親隻看一眼文件,並不接手:“監護權,監護到什麽程度?”

“起碼不能讓他再隨意各地流竄,他現在正是上學的年紀,該讓他幹什麽,我想你做父親的應該很清楚。”韓延宇說話的口氣開始有些不客氣。

馮耀的父親冷哼一聲:“就像孩子媽剛才說的,孩子怎麽管教是我們的事,用不著你個外人管!”

一邊說著話,用拿著煙的右手,一把便將馮耀拎起來,朝屋裏拎進去。

馮耀嚇得不敢吱聲,在被拽進房間的最後時刻,他回頭求救一般看一眼韓延宇。

其實這個眼神不過是下意識得求助,並不是真的在求助。

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在渴望著幫助的。

“等一下!”韓延宇看透了馮耀的心,他大踏步的上前,將馮耀拉回自己的方向,並將他護在身後,隨即翻開手中的文件。

“走走走,趕緊走!我們家還有事,不勞煩幾位。”馮耀父親不滿剛剛韓延宇將馮耀護在身後的動作。

明明他就是想要對馮耀動手,且以前應該經常動手,但是卻不喜歡被別人看透他的心思。

韓延宇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直接翻開一頁,指著上麵的字:“文件裏寫得很清楚,監護人不得隨意打罵被看護人,否則,警方會來找你問話。”

說著,韓延宇看一眼張誌遠。

張誌遠也配合得上前兩步。

馮耀父親根本就沒有被嚇到,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嘲諷地笑著:“警察局?老子又不是沒進去過,我就打了又怎麽樣?警察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甚至都不能把我關起來,這是家庭矛盾而已。”

韓延宇眯著眼睛,看著馮耀父親囂張的模樣。

他正要上前發作,被馮耀攔住。

馮耀上前,扯了扯韓延宇的袖子,又是那種偽裝的笑容:“韓檢,我已經到家了,放心,以後我也會自己保護自己的。”

韓延宇他們從馮耀家出來的時候,隻有馮耀一個人出來送他們。

臨走,韓延宇拍了拍馮耀的肩膀:“相信自己,你就是自己心裏最偉大的將軍。”

聽到這話,馮耀笑了,燦爛得宛若夏日的陽光:“我知道了,韓檢,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給我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張誌遠上前,跟韓延宇並肩而立,也看著馮耀笑著:“如果在任何時候,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或者直接打報警電話,聽到了嗎?”

馮耀點點頭,沒有回話。

眾人背後的唐卡一直在震驚中,所以始終沉默著,她現在已經習慣了檢察官助理這個身份,在詢問過程中,她都會盡量地不說話。

最近這段時間所經曆的和看到的事,對她來說,比平時在教科書裏看到的還要撕裂,她的心也跟著這些少年們變得千瘡百孔。

馮耀望著唐卡,深深鞠躬:“謝謝唐卡姐姐。”

唐卡終於上前一步,低一下頭,再抬頭的時候,對馮耀展顏一笑:“馮耀,無論未來發生什麽,都不要再犯錯,好嗎?那件事對你不公,但你自己不能放棄自己。”

馮耀呆住,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中秋節已經過了,但是縣城的街上還有很多攤位上擺著各種月餅禮盒,想來是賣不出去的。

張誌遠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打破了這一路回來無人說話的僵局:“我下去買點月餅,這個月餅節,我都沒吃到一口月餅。”

“好,我跟你一起去。”坐在副駕駛的唐卡回應著。

兩人回頭看坐在後座的韓延宇的時候,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

“他總在我車上睡覺,就好像我的車是個搖籃一樣。”張誌遠笑著說道,一邊下了車。

唐卡跟著下車,小心翼翼地將車門關上:“你聽上去像是在發牢騷,怎麽又像是在炫耀,具體在炫耀什麽,我倒是有點猜不透。”

唐卡眨眨眼,笑看著張誌遠的側臉。

張誌遠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我有什麽辦法,炫耀他在我車上睡覺嗎?這個家夥,整天都睡不醒,除了在工作就是在睡覺,真無趣,一點私人生活都沒有。”

唐卡拿起一個包裝可愛的月餅盒,看著上麵花花綠綠的月餅形狀:“今年中秋,對孩子們來說,也算是一個好的結局吧。”

“嗯。”張誌遠知道唐卡在說什麽。

唐卡突然想起什麽一般,轉頭看著張誌遠:“上次,韓檢說等劉春的案子結束了,在家給咱們做飯吃,我還沒嚐過他的手藝,你呢?”

張誌遠抿嘴一笑:“嚐過,手藝不錯。”

“真的?”唐卡有點不太相信,“我還以為就是那種能吃的程度,畢竟他長得不太像會做飯的樣子。”

張誌遠用手指了指唐卡:“哎?可不能以貌取人哦,這可是咱們司法人員的大忌諱。”

唐卡吐了吐舌頭。

對麵賣貨的阿姨來回望著兩人:“你們買不買啊?”

“買!”張誌遠將唐卡手裏的月餅接過來,伸手從攤位上又拿了四五盒,“都過完節了,便宜點?”

唐卡無語地歎口氣:“真是越有錢越小氣!”頓了頓,又說道,“不知道今天晚上,馮耀會不能比之前的他感覺到更多的溫暖。”

張誌遠不回應她的話,將手裏的月餅一並裝好,付了錢:“別想那麽多了,上車吧。”

唐卡扔在原地想著什麽。

張誌遠伸手拉了拉唐卡的胳膊:“不管是做檢察官還是做警察,我們多多少少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和各種各樣離奇的案子,最開始,我和韓延宇都會特別悲傷,到後來,逐漸變得平靜下來,到現在,又開始過多的悲傷。”

唐卡抬頭,認真地看著張誌遠。

張誌遠鬆開唐卡的胳膊:“隻是,這一次的悲傷裏,更多的,是要想辦法讓這些悲傷減輕,不止是為了被害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心。”

唐卡似乎聽懂了張誌遠的話,但不知道要怎麽回話。

張誌遠摸了摸鼻尖:“沒事,你現在不明白也沒關係,以後總會明白的。”

天上下起了雨,說來就來。

兩人拿著月餅趕緊上車,拍打著身上的雨水,才發現後座的韓延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正沒有表情地看著兩人。

“我們下去買月餅。”張誌遠解釋道。

韓延宇白了張誌遠一眼:“我又沒問你,送我回去,我最近。”

唐卡對張誌遠吐吐舌頭。張誌遠聳聳肩。

車子開得很慢,因為雨太大,看不清前路,車前的雨刮剛剛刮過的玻璃,在還沒有回到原位置的時候,就已經再次被雨水模糊了。

“雨太大了,我們買了月餅,不如一起去你那裏補過一個月餅節好不好?”張誌遠率先提議。

韓延宇看著窗外的雨水,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輕嗯了一聲。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張誌遠的話。

但是不重要了,反正張誌遠詢問過韓延宇的意見了,不管他有沒有聽懂,不重要了。

韓延宇的宿舍一直都是看上去有些雜亂,但是又比較幹淨的狀態。

張誌遠以一種很隨性的姿態坐在沙發上,抬眼就能看見韓延宇和唐卡在廚房裏忙叨著,他臉上帶著絲絲笑容,手裏啃著月餅。

“五年了,終於看到有姑娘願意接近你。”張誌遠朝著廚房的方向喊道。

韓延宇聽到聲音,但是聽不真切:“你說什麽?”韓延宇回頭,皺著眉頭,像是在煩心這種時候張誌遠非要說話。

張誌遠擺擺手,繼續啃著手裏的月餅。

張誌遠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在這種時候,電話裏的準備好事。

“喂?”張誌遠一手還舉著月餅,聽到電話那頭的話,眉峰越來越緊。

掛上電話後,他將手裏已經吃了一半的月餅放在盤子裏,大踏步地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怎麽了?飯還沒好。”韓延宇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圍裙,看上去有些禁欲的味道。

“馮耀出事了!”張誌遠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