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隻獒崽

俗話說母狗好好一窩，公狗好好一坡。老福養的藏獒多瑪，兩個多月前花了三萬塊的高價，跟一條血統很純的鐵包金配的種。那條鐵包金四歲半的年紀，無論身體還是精力都是最旺盛的狀態，據說一配一個準。打那天起，老福就掰著指頭數日子，眼看著就要生了，多瑪不吃不喝，他也連著兩夜沒合眼，寸步不離地守在狗舍裏，比伺候親娘還上心。

看老福眼睛都給熬紅了，福嬸的心跟針紮似的疼，熬了鍋好湯，又燙了壺好酒，把老福連拉帶拽弄回了屋。屁股剛坐穩，酒還沒喝上兩口，就聽見外頭傳來多瑪的低吠聲。

生了，準是生了！老福扔下筷子就往外跑。福嬸也跟著往外頭跑，手裏還端著酒壺。老福往狗舍裏一看，多瑪的尾巴下麵已經滾出一個小肉球，它回過頭去，咬破衣膜吃掉胎膜，咬斷臍帶，不停地舔著，把小肉球身上的黏液給舔得幹幹淨淨。大概又過了十多分鍾，又一隻黑乎乎的小肉球滾了出來。

老福的眼睛笑成了兩條縫，多瑪是他花大價錢買來的，又花了大價錢配的種，這是多瑪第一次生產。這幾年藏獒的價錢連年看漲，不少內地的有錢人為了得到純種藏獒，都願意親自開車來青藏高原找獒。內地人不識貨，就在老福他們這個村子，去年有人抱著剛滿月的藏狗崽子謊稱是獒，一樣可以賣出萬多兩萬塊的高價。

老福是個實誠人，不做昧良心的生意，他用自家的十頭壯犛牛跟人換來多瑪，多瑪的種也好，多瑪配種的那隻鐵包金也是他精心選擇過的，這樣絕對的優良品種，隻要生出一隻小獒崽，配種的錢就算賺回來了，這一坨坨黑乎乎的小肉球，價值堪比一塊塊十足成色的金子。

老福聚精會神地看著多瑪的屁股下邊，多瑪每哼哼一聲，他也哼哼一聲，多瑪難受得把腦袋亂晃，他也跟著把腦袋亂晃，好像他也跟著下狗仔似的。老福數著小肉球的數目，一，二，三，四，五，六，足足六隻小獒崽，大多是黑色的，也有一兩隻的毛色像多瑪，是深棕色。

先出來的獒崽已經睜開了眼睛，幹淨的胎毛就跟真絲緞子般油光水滑，黑亮亮的眼仁就像水靈靈的葡萄，多瑪把獒崽們叼到肚子下麵，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的小崽子們本能地去拱母親的肚皮，找奶吃。

老福興高采烈地去搬來早就準備好的褥子給多瑪換上，又叮囑福嬸準備熱的紅糖水，要給多瑪坐月子。等到老福端著熱騰騰的紅糖水回來，多瑪的屁股下麵又多了一隻小崽子，這隻小崽子跟其他獒崽不太一樣，眼睛裏自然而然地帶著幾分老成。

沒錯，是老成，這剛出娘胎的小東西居然像個成年人一樣看人。老福覺得奇怪了，怎麽這隻小崽子的眼睛跟人似的，它一下子就擠到多瑪的肚皮下麵，隻哼唧了兩聲，旁邊的小崽子自動自覺地讓出最好喝奶的位置。老福和福嬸對望一眼，都覺得吃驚，活了這麽多年，見過許多藏狗藏獒，還從沒看過這樣的事。

老福對這隻小獒崽很上心，它胃口驚人，半個月後身體幾乎比同胞們大了將近一倍。滿月後，獒崽們漸漸地出了牙，奇怪的是，其他小獒的牙都挺標致，唯獨這最後生出來的小獒崽，四顆大刃牙全都是朝著外邊長的，就像個齙牙。這隻小獒的模樣也越長越難看，還沒斷奶，那雙鬼精鬼精的眼就目露凶光。兄弟姐妹們被它瞪一眼，都不敢亂叫喚。它的親娘多瑪，因為這家夥吃奶咬得太用力，疼得厲害，對它吠上一兩聲，這家夥卻死不鬆口，把多瑪的**都給咬掉兩個，鮮血直流。福嬸說這小崽子比狼崽子還惡，看得老福直淌眼淚，找來草藥給多瑪敷上。

又過了一個多月，獒崽們的毛出落得更漂亮了，老村長來老福家看了一次，對那隻特別凶悍又特別醜的小崽子格外留意。老村長見多識廣，說這小崽子能成氣候，當即決定把這隻小獒放到他家的狗舍裏，跟一隻八個月的雪獒處處看。老福不解其意，不過老村長大話他可不敢拒絕。

結果，當天晚上狗吠聲震天動地，站在村尾都能聽到村頭老村長家的狗吠聲，一個小時後，雪獒的半隻耳朵被小崽子扒拉下來了，再也不敢碰它，站得遠遠地。這可把老福給急壞了。

在這個半藏半漢的村子裏，家家戶戶養獒，但最好的獒就屬村長家這隻雪獒了，周身灰白的毛色，一雙漂亮的藍眼，寵物雜誌來拍過照，上過電視也上過報。上個月，有個內地的大富翁開著車來，帶來一百萬現金，村長都沒舍得賣，是村子裏的一寶。

“村長，這可太對不住了，都怪我…….”老福心裏盤算著，這要是賠人家，得賠多少才好啊。

老村長反而不心疼自家的雪獒，一拍大腿，高興地說道：“恭喜你啊，老福，你家出寶貝了，這隻小崽子九成是鬼獒！”

“鬼獒？”老福不解。

“沒錯，獒中極品，你要發大財了，等著吧，我去給你聯係買主，你就等著數錢吧，到時候別忘了你老哥我。” 村長笑嗬嗬地拍了拍老福的肩膀，一雙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老福家出了隻鬼獒的消息，就像是長了飛毛腿，沒幾天的功夫就在方圓百裏傳開了。每天都有人來老福家看這條鬼獒。

老村長站在老福家，仿佛職業導遊般地解釋著：“人說十犬出一獒，一隻純種好獒可以獨自看守四百隻羊，兩三隻狼也不一定能鬥過一隻獒，但是一百隻獒裏也不一定能出一條鬼獒。鬼獒是天生的鬥士，是獒中之王，全國數得上名頭的鬼獒用一隻手的手指來數都用不完。牧區的極品種公獒，價錢大概在八九十萬到一兩百萬之間，而鬼獒，嘖嘖……”

“怎麽樣？鬼獒要多少錢？”被吊起胃口的人們紛紛追問。

“反正我這輩子還從沒見到過，現在全國最多也就一兩隻，你們說值多少錢。”老村長卻繼續吊胃口，故作神秘地掃視大家一眼，然後扭頭看向老福：“老福，你說呢，得多少錢？”

老福不知怎麽回答，嘿嘿一笑，那老實人的笑容裏，有種比老奸巨滑的笑更難讓人琢磨的內容，於是，沒人敢出價了，大家都摸不準老福的底。

不管怎麽說，鬼獒的消息算是傳開了。臨城一個開藏獒養殖場的老板慕名而來，見到這條長相醜陋的小獒後，親自提出挑戰，讓小鬼獒去他的狗場，跟其他成年大獒處一處。

老福不知該不該同意，因為有了前車之鑒，老村長家的雪獒都被咬傷了，老村長是本村人，還好說話，萬一真傷了人家家的大獒，那可怎麽辦呢。福嬸也說，能湊合多賣幾萬塊錢就行了，可老村長卻連連點頭，去，為什麽不去，要是真咬死他家豬獒，咱這鬼獒名氣可更大了。

什麽是豬獒？豬獒就是血統不純的獒，超量進食後體重超標，性情也逐漸惰化，不再凶悍，其中不少看起來還是挺大的個頭，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卻虛有其表，懶得奔跑懶得嚎叫，骨子裏已經沒了獒的精氣神。有人專門養豬獒來騙人，因不必講究血統，成本不高，蒙蒙外行還是能賺個幾萬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