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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禮堂裏座無虛席,在座的卻全都是蓬頭垢麵千奇百怪的乞丐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臭味,那氣味混合了汗酸,臭鞋,太久沒有清潔的頭發,還有變質的食物和香臭難辨的醃菜味。

這小禮堂其實是瀕臨倒閉的榨菜廠裏的舊倉庫,陸鍾找到守倉庫的老頭,說自己是社工,想租借一下午場地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上一堂勵誌課,租金五十塊,下課後支付。看倉庫的老頭難得有機會賺點外快,看陸鍾的樣子挺靠譜,馬上答應了下來,樂嗬嗬地去門口下棋了,根本不管倉庫裏的事。

“諸位同行,大家好。”一個中等身材長得還挺忠厚的男人抬抬手,示意大家坐下來,講座馬上開始了。

男人做了個自我介紹,他自稱是全國乞者工會的負責人和發起人,也是深圳收入最高的乞丐,現在他已經有了百萬身家,在深圳買了房子和鋪子,收入穩定,現在已經不用乞討,光是收租都能養活一家子人,不過日子雖然好了,他還是希望能為全國的同行們做點事情。

男人話還沒說完,台底下的人都把頭要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小子穿得實在是太白領了,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討過錢要過飯,還工會,沒準就是自封的主席。這幫來聽講座的,大多是沒有跟頭兒混的散兵遊勇,流動性比較強,平日裏被城管和各地的地頭蛇們趕得到處走。今天大家會來,也是看到廣告上說有個工會,主要是奔工會來的,想找個組織。

“我知道諸位不信,畢竟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大家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也是應該的。都是吃江湖飯的,亮得出招子才是真本事。”男人似乎料到在座的各位會有這種反應,不廢話,直接開始說起了關於乞討裏的名堂。

“乞討是一門學問,也是一門藝術。一個好的乞丐,應該是心理學家,化妝師,行為藝術大師,這是一門靠反複實踐得出的經驗匯總而成的行為藝術。”男人拽了兩句文的做開場白,馬上進入具體操作部分,從行乞的裝備,到目標對象的選擇,再到行乞的理由同情心指數分析,每一條都分析得詳細,滔滔不絕的專業詞匯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唬住了。幹著行的大多沒受過高等教育,但並不代表大家不需要受教育,在場的人都能聽出這個年輕人真的肚裏有貨,雖然他說的東西還沒有完全消化和理解,但今天這趟絕對沒白來。

講完理論,在座的諸位職業乞丐,已經認定眼前這位絕對是大師級的人物了。這位大師隨即還做了場個人案例分析,出於時間關係,他隻能為六位同行做個人分析和實際指導。

這個案例分析還真是有意思,一位須發皆白的河南老丐,平時都是穿一套打滿補丁的舊衣服,挎著個破包,舉著個搪瓷杯,在火車站一代轉悠。因同行競爭激烈,而且人們對同類乞丐審美疲勞,日均收入不超過五十塊。專家支招可以置辦一套特別的“工作服”,打扮成財神模樣,慈眉善目笑臉盈盈,一手捧著財神排位,一手捧著聚財缽。衣服一定得幹幹淨淨,不用多說什麽話,隻要往那些鋪子門前一站,哪位老板還會舍得把財神趕出去。做生意的人大多講點小迷信,就算圖個兆頭也好,也不會讓財神空手而回。

除此之外,大師還分析出什麽倚老賣老型,死纏爛打型,坐地告狀型,赴京上訪型,自殘自傷博關注型,街頭賣藝型,甚至還有假道姑假和尚等諸多類型,這些常見的乞討類型在大師的嘴裏全都能變出新的花招,大家聽完都忍不住交口稱讚,真是好點子啊,為什麽自己就想不到呢。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上百位職業乞丐紛紛加入討論,不過談不了多久,大師便說今天時間不夠了。他還要去機場接個人,和他一起在深圳當乞丐的同行,收入比他還高的大師兄,工會的正主席。如果有興趣加入工會的話,可以馬上填表登記,所有同行都可以成為會員,享受工會高層人士一對一的技術指導。另外,工會正在籌劃組織會員們集體購買三險的保險,集體買算團購,可以跟保險公司砍價,人越多價錢越優惠,今後什麽養老保險,大病互助,還有住房公積金什麽的,都會逐步實現。

“不過呢,咱們工會運作也是需要一點資金的,這筆錢光靠我們工會的幾個發起人來負擔有些不合理,畢竟大家都會得到實惠。所以呢,入會的時候可能要收取一點會員費,不多,每人五十,這個是終身的,交一次就行。明天還是這個地方,我們會把辦好的會員證給大家帶來,以後憑著這個證,大家可以在全國任何一個城市行乞,不用怕人欺負了,咱們每個城市都有工會!”

這一個接一個的好消息,讓在場的上百位乞丐們激動不已熱淚盈眶,今天可真是沒白來,立馬一個個交款登記,大師一個人忙不過來,會寫字的乞丐們主動幫忙,收錢的收錢,登記的登記,天色漸暗,這臭氣熏天的倉庫裏卻熱熱鬧鬧好不歡樂。

“大師,您看看,這裏一共是一百二十六個人的名單,這裏是六千三百塊錢,您收好,明天還是這個點來嗎?怎麽預約一對一的個人指導?”穿著舊校服的年輕乞丐把錢交到大師手上,看待大師的眼神中充滿了敬意,就在今天上午,他還在為自己的好位置被人給占了而懊惱,現在,他卻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謝謝你,小兄弟。”大師把錢揣進了懷裏,然後衝他微微一笑,那是一雙不容置疑的眼睛,讓人看了安心。大師轉過頭告訴所有人:“明天晚上,八點半,大家收工以後來這裏集合,領取會員證,記得帶上一寸的證照,我會來為大家加蓋鋼印。”

一聽還有鋼印,大家更是覺得工會靠譜,對於工會更無絲毫懷疑。大師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五點半了,趕緊讓大家趁著這個下班高峰期的黃金時段,實踐一下今天下午學到的理論。眾人一聽也是,剛剛交了五十塊,可得趕緊把這錢給討回來,倉庫大門一開,大家作鳥獸散,如同一縷渾濁的髒水迅速分流,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陸鍾走出倉庫,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塞給看門大爺五十塊錢,揚長而去。

半個小時後,鼓樓下,司徒穎單子凱和陸鍾圍在老韓身邊,唯獨不見梁融。

“這小子怎麽回事,平時最早到的都是他,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單子凱不無擔心地四下張望著。

“胖子做事還是穩妥的,還有半分鍾,再等等。”司徒穎看了看時間,很有信心。

“我來了,終於趕上了。”一輛的士在不遠處的街口停下,梁融急衝衝地衝下來,連司機招呼他拿後備箱裏的東西都顧不上了,揮揮手:“不要了,你帶走吧。”

那司機卻不領情,嘴裏嘟囔著我要你的東西作甚,自己下車把後備箱裏的東西給扔了出來。不扔不知道,一扔嚇一跳,原來那是一大堆發廊用來練盤頭的女模特頭。

一顆顆人頭滴溜溜地滾在地上,把路人嚇了一跳,老韓也驚,“這些都是什麽?”

“本來還想做個弊的,沒想到沒算準時間還是暴露了。”梁融不好意思地把模特頭撿起來,解釋道:“這些是我從美發店‘借’出來的,當然,是不打算還了。我把這些頭包上破棉被,放在路邊,每個小時去收一次錢。真讓我去‘討’有點抹不開麵子,所以我就想出了這個辦法,希望沒丟您老人家的臉。”

“虧你想得出,用假模特去討錢,被人抓了也不是你,不被人發現錢就是你的,基本上零風險。好了,看在這法子還算不錯的份上,就不計較你的模特和破棉被是從哪兒弄來的了,說說,一共賺了多少?”老韓聽完梁融的話,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

“不敢跟大家比,我跑來跑去忙了一整天到手才五百多,刨掉車費和飯錢,淨掙五百。”梁融不好意思地把模特頭往身後挪挪,不好意思地拎出一個大號垃圾袋,裏麵塞滿了零零碎碎的各色鈔票。

“不錯,好多人一禮拜也掙不來五百。大家都匯報一下成績吧。”老韓滿意地點點頭,把視線轉移到其他三位徒弟身上。

“我在機場,假扮日本人專跟老外周旋,說自己錢包被偷,到手一千二。下午碰上凱子哥也來機場混,我兩合作,又到手一千八,平均一下就算下午賺了九百吧,一共兩千一。”司徒穎頗為不滿地報出這個數,上午一個人混比下午兩個人還賺得多,她有些後悔了不該找搭檔。

“我中午在大學食堂門口賣藝,人最多的時候又唱又跳玩了半個小時,到手三百二。加上下午跟大小姐一起賺的,就算九百,一共一千兩百二。”單子凱說得有點心虛,如果不是跟大小姐混了一下午,他的成績鐵定墊底。

“我得先做個檢討,我以丐幫工會的名義開了個培訓班,收了筆會員費,沒有真的上街乞討。”陸鍾不等師父怪罪,先掏出了懷裏的錢來,厚厚的一紮,最小麵額的也是五元起,“這裏是六千兩百塊,原本是六千三百塊,我付完了場地費和回來的的士費後,所有錢都在這裏了。”

“不公平不公平,他走捷徑,他騙人!”司徒穎大聲抗議,但抗議無效,現實擺在麵前,陸鍾領先好幾千,差距實在太大。

“我是騙人了,但我也真的教了他們很多東西,隻要真的按我說的做,他們今後多賺的錢一定比五十塊多得多。”陸鍾心平氣和地解釋道。

“我今早上說,必須跟乞討有關。算起來,這也不算壞規矩,這次比賽,還是他贏。”老韓沒理會司徒穎的小脾氣,再次宣布陸鍾繼續擔任四次的正將,在此期間,大家都要聽他的安排。

搞定正事,大家都問起那位老禾相士的下落,這關乎未來幾天的行程安排。可老韓歎了口氣,看著熙熙攘攘的陌生大街感慨道:“我有上十年沒來西安了,沒想到那幫老家夥大都先我而去,還剩下兩個本地老友沒有聯係上,恐怕這次要多待幾天了,大家放個小假幾天休息休息,等我找到人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