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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隻是個片警,半年前才被抽調到這個經濟犯罪偵查大隊來的。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就想老老實實當個片警,為街坊們幫點忙。也不知上頭是怎麽想的,讓我去當這個隊長,而且一上任就負責大案子。”仇其心裏急,剛走進榮樂園的大門就說開了。

“仇隊長,不急,咱們慢慢吃,慢慢說。”老韓打著哈哈,先把菜給點了,樟茶鴨,大刀耳片,清蒸雅魚,自貢香辣兔,當然還有開水白菜,差不多叫了十來樣,可他連菜譜都沒看,更沒問價錢。

仇其有些犯嘀咕,這頓得花多少錢呀,該不會這位老江湖玩自己,吃完就走吧。

“放心,我師父吃好了,什麽事都好說。”陸鍾看出了仇其的心思,拽了拽他的衣襟。

仇其本就是病急亂投醫,能不能醫也由不得他了,隻好把心放到肚子裏,走一步看一步了。菜很快上齊,老韓也不講客氣,大口吃肉大杯喝酒。榮樂園的口味還真是沒得說,大家都大快朵頤,隻有仇其,心中有事胃口不佳,一杯杯地喝著悶酒。

“仇隊長,來,嚐嚐這開水白菜,今天你買單,要是連這都不吃就可惜了。”老韓吃到七八分飽,便放下了碗筷,反客為主地為仇其添了一碗白菜湯。

仇其對這司空見慣的白菜不感冒,但老韓這麽熱情他也不便拒絕,隻好試著喝了口湯,這一喝之下,居然胃口大開,再細看那骨瓷大碗裏,潤澤清亮的湯水中的確是最家常的白菜,吃到嘴裏居然酥軟凝香,嚐過滿桌的麻辣佳肴後再品這清而不淡回味綿長的白菜,別有一番滋味。

“把你的事說來聽聽吧。”老韓用清茶漱過口後,照例叼起了雪茄,吞雲吐霧起來。

終於肯聽了,仇其心頭一喜,趕緊放下碗筷,從頭說起:從片警變成經濟犯罪偵查大隊的隊長後,他接手的第一個案子就是騙保案。有人舉報某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串通客戶騙保,而且金額巨大,牽涉人命。有個地下集團專門幫人追債,不分晝夜的威脅,還有黑社會的追殺,如果債務人實在還不上,他們就為欠債的人買上一份巨額意外傷害的保險,受益人是債主的名字。再後麵的事,不用說也能猜到了,殺人,用保金抵債。

“沒有王法了。”司徒穎忍不住拍了桌子。

“我記得有類似的規定,非直係親屬或者贍養關係的人不能成為受益人,這算違規操作,不合規矩。”陸鍾想了想,提出了問題。

“按規矩來當然不行,可這幫人有後台,不但保險公司內部,還有我們公檢法司係統的上頭都有保護傘,查到一半就查不下去了。”仇其無奈地歎了口氣,眉頭擰成深深的川字。

“聽說就連現在汽車險,不給理賠人員紅包也很難拿到全額賠償,裏麵的水是挺深。”單子凱曾經泡過一個搞保險的姐姐,知道些內部消息。

“我也聽說過,如果跟理賠人員關係夠鐵的話,就算車沒事,也可以想辦法騙到錢。”梁融曾經黑過一家保險公司的內部網,看過不少內部消息。

“就連我們隊裏的同事也跟他們串通一氣,收黑錢。我不收錢,他們就勸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這事,我已經跟他們吵過好幾次了,報告上級也沒人管。格老子,我這個當隊長的,真他媽窩囊。”仇其的拳頭重重地砸在自己腿上,看得出來,他心裏窩火得很。

“仇隊長,你覺得這開水白菜味道怎麽樣?”老韓忽然冒出不搭調的一句。

“啊?”仇其沒反應過來。

“你聽我說,這個開水白菜可是咱們中華料理中素菜的最高境界。先得熬湯,把老母雞、宣威火腿、豬腿肉、豬大骨和瑤柱加高山泉水,慢火細熬四個小時,用紗布濾出渣滓,再把豬裏脊和雞脯肉斬碎,剁成肉茸,精肉是紅茸,雞脯是白茸。然後用蔥薑水拌上蛋白,把紅白茸分別攪勻。然後小火把那濾清的湯汁煮開,倒進紅茸,順時針輕輕攪動,讓它粘吸湯中的骨渣微粒,茸泥愈細吸得愈幹淨,攪上十來分鍾,那肉茸浮聚成團就撈出來。然後再下白茸,同樣繼續吸取湯裏麵的微粒,至少得弄上四回。再把那吸過肉渣的紅白茸放進紗布袋,重新回湯,慢火再熬一小時,讓那肉鮮味完全融進湯裏。最後再用細紗布濾一次,這才得出清亮濃厚的‘開水’。這白菜也有講究,得是秋冬經霜的津白,剝去五層外葉取出菜膽,用牛毛針在葉梗上紮出小孔,用那頂級‘開水’淋上菜膽,上籠蒸上一刻鍾,梗上的細孔吸飽上湯精粹,蒸出的菜汁又與湯汁相互交融,這道素麵朝天卻回味無窮的菜才算完工。”原來那全天下最簡單的白菜,卻有著如此費心費力的做法,老韓吸著雪茄娓娓道來。

“老前輩,您是要教我做菜?我是個粗性子,就算不幹警察也幹不來這個。”仇其耐著性子聽完這一大套,越發迷糊。

“錘子,你就是人家掰掉的白菜葉子,墊背的,等人家把大菜做好,你就該掃地出門了。”司徒穎早就看出老韓想說的是什麽,這仇其是直腸子,一句話人家拐個彎說就不明白了。

“沒錯,他們讓我當這個隊長就是墊背的。這個案子太敏感,牽涉到很多上頭的人,誰也不想得罪人。但案子影響挺壞的,死者家屬去北京上訪了,不查又不行,所以他們派我來當替死鬼。”仇其雖然耿直,人還不傻。

老韓收起笑臉,嚴肅地說:“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完美的騙局並不比做‘開水白菜’容易。對你目前的處境我表示同情,但你得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麽要幫你。”

“我看過你們的檔案,你們幹的都是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的事,鏟除壞人,挖出幕後黑手,應該也算行俠仗義吧。”仇其憋紅了臉,呐呐地說。

“那是你們警察該幹的事,不能算理由。”老韓不滿意地搖搖頭。

“可要是不把這個人找出來,他還會繼續害人,還會有更多的人死。”仇其急了。

“老千的工作就是賺錢騙人,你覺得死人這種事跟我們有關嗎?”老韓的口氣硬了些,顯然沒有太多耐心。

仇其定了定神,終於攤出最後的底牌:“你們可能還不知道,中南五省已經有人在調查你們了,而我們大隊資料室掌握的資料是最全的。要是你們幫我這個忙,我就把手裏掌握的情報全都毀掉。”

老韓把仇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當然有顧慮,對方是警察,攬上這檔子事無疑是自找麻煩,可這小子的情況,不幫又看不過眼,最後他不置可否地說:“我已經老了,現在這裏做主的人是陸鍾,你問他吧。”

“道上人都管你叫六哥對吧,六哥,我知道,請你們幫忙不合適,但眼下實在沒有能幫我的人了。”老韓的態度不明朗,讓仇其心裏涼了半截,陸鍾是最後的希望。

“師父,仇隊長是好人,要是這一關他過不了,世界上就又少了一個好警察。”陸鍾說的是心裏話,他最見不得好人被壞人欺負,“仇隊長跟咱們有緣,我覺得咱們能交個朋友。”

“六哥,這是答應我了?”仇其麵露喜色,雖然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但他聽說六哥本事了得,隻要他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

“別叫我哥,咱倆誰年紀大還說不準呢。”陸鍾和氣地笑笑,眼角稀疏的魚尾紋淺淺地散開,讓人格外安心,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手上也會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