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門派大比推遲

放著上好檀木雕製的椅子不坐,三人無甚形象地蹲坐在碧海廳正殿中央。

還如幾十年前的三個意氣少年一般隨性,隻是如今變成三個意氣糟老頭子了。

曾經的高談闊論,誇誇其談,變成真的一言千人生,一語萬物滅,三人言辭中的輕浮早已在歲月的洗禮中,演變得滴水不漏。

隻不過門派大比與治理地域的劃分,已是持續多年的老慣例了,三人迅速地結束了這一話題,進入了更為沉重的魔變。

隻是落霞山莊和神醫穀的醫者們,一日得不出結果,他們再怎麽討論,也如隔靴搔癢,收效甚微。

討論良久,還是那個結果,以不變應萬變。

千機子煩躁的仰麵躺倒在地,四肢大敞,口中抱怨不停。

“你們兩個老家夥恁沒用,怎麽就不能撐起崇明州了,非得拉著我受累,我封著二十一處大穴,氣都運不順暢還得陪你們勞心勞神。”

“你才封了二十一處,我封了二十四處,我說什麽了?還有你怎麽不獨自撐起崇明州,讓我休息休息去呢!”

“誰讓你年齡最大,修為最高,能者多封,恭喜恭喜呀!”

“你…”

自宮寒玉封印兩處周身大穴,仍然魔變傳遍崇明州後,現在還在外行走的大成境武者,均是封了十處以上周身大穴。

如眼前三位這般功力深厚,又放心不下芸芸眾生者,自然要封印更多處大穴,才更安心些,隻是此法甚為傷身。

否則以三位之能,怎會一個須發皆白,一個滿頭銀發,一個眉毛都快禿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善語方丈當了幾十年的和事佬,早就不願意理會這兩個幾十年如一日,一刻鍾吵三架的家夥了。

隻是口頌佛號,視而不見。

當柳佩琴拉著勉強收拾整齊的唐小可,踏上通向碧海廳的第一節台階時。

三個內功出神入化,耳聰目明的老家夥就聽到了。

待他們整理衣袍,端坐在三張並排擺在上首,檀木雕刻的高背靠椅上,悠悠然地恢複世人皆知的端正姿態時,柳佩琴和唐小可剛好踏上最後一階台階。

“咳咳,糖。”

千機子借著咳嗽,手遮擋嘴唇,囈語提醒飴糖自衣襟露出一角的溫獻林。

私下裏掐架歸掐架,人前還是要維持住一派之長的威嚴,畢竟三人現在深度捆綁,一榮俱榮。

溫獻林耳朵一動收到提示,不動聲色地自右手桌邊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碎茶,衣袖遮擋處,左手微動,將露出的飴糖紙包塞了回去。

端的是行雲流水,不露痕跡,絲毫未影響自己在愛徒眼中偉岸的形象。

自邁進碧海廳開始,唐小可就在當今三位掌門人的威壓之下每一步都縮手縮腳,不似平時大方自然。

這不怪她,碧海廳可不是誰都有資格進入的,宮寒玉在此都算小輩。

宮清秋來了也要謹小慎微,側耳傾聽的,莫說她一個少未經事的小姑娘了。

柳佩琴則自然很多,端坐上首的三位長者,一位是她日日得見敬重的師傅,另兩位是師傅的至交好友,也經常相見。

雖在外人看來三位是德高望重,北鬥之尊。可在她眼中,他們隻是自己至親的長輩。

柳佩琴掛著乖巧的笑容,在三位長者慈祥的眼神中,站定在碧海廳正中,幹脆利落地說明了此來之意。

“拜見師傅,善語師伯,千機子師叔,佩琴今日輪崗逐浪城東門巡查,遇到閩羅宮門下弟子急馬來報,關於明逸城魔變之事,幹係重大,佩琴特帶她上碧海廳來。”

唐小可也規規矩矩地拜見三位掌門。

“拜見溫掌門,善語方丈,千機子閣主,晚輩閩羅宮弟子唐小可,奉宮主宮清秋之命,前來上稟明逸城魔變一事,並帶來宮主的建議。”

魔變二字一出,本一臉慈愛地看著廳中兩個年輕小娃娃的三位掌門人,神色頓時一肅。

威嚴莊重的碧海廳,頓時更顯肅穆,本就緊張的唐小可,在這莊嚴的氣氛中,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察覺到她的不安,柳佩琴悄悄握住她的手,溫熱的體溫讓唐小可安心不少。

溫獻林看到廳中二人的小動作,年輕人的友愛互助總會讓這些老家夥動容。

遂斂了鋒利的目光,慈祥的開口道。

“辛苦佩琴了,小可女娃別害怕,這倆老東西不咬人,清秋小子讓你帶了什麽口信,隻管說給爺爺聽。”

仿佛有什麽奇怪的話混雜其中了,唐小可狐疑地向上瞟了一眼,隻看到三張慈祥老爺爺的麵容。

可能…是自己太緊張,聽差了吧…

“你個老不修,這幾天你最好時時警惕,不然看我不把你胡子剃光!”

“阿彌陀佛,剃他丫的,善哉善哉~”

“唉,錯了錯了,別打我胡子注意啊。”

隱藏在三張慈祥麵孔下的血雨腥風,就別讓小姑娘聽到了,容易崩塌世界觀。

“四日前清晨,明逸城方向升起求助煙花,紅光染透半邊天,是遇到魔變者侵襲的信號。”

“宮主當即帶領閩羅宮精銳前往救援,並令我上碧海廳,請求三位掌門,酌情推遲門派大比,等他了解清楚明逸城魔變始末,親上碧海廳與三位解釋。”

推遲門派大比…這並不是簡單的一聲通知即可。

以什麽理由推遲?據實相告,以此時各方匯聚逐浪城的情況,勢必會引起逐浪城紛亂。

另找原因?除了魔變,怕是隻有十五年前的大瘟疫和三百年前的崇明州陷落戰,能將與各方利益相關的門派大比推遲了。

還有宮清秋需要幾天時間?三五天?還是十天半月?也沒個定數。

將各門派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全都無限期的留在逐浪城……聽著就不像好人能幹的事…

這錯綜複雜的情況,千機子隻是想想都覺得頭疼。

溫獻林闔眼沉思良久,驀然睜開雙眼,眼中精光大盛,連續下達幾條命令。

“佩琴,傳掌門令,昆山劍派所有弟子,分成三組,輪番下逐浪城維護治安。”

“一個時辰後,啟動傳音千裏。”

“令:推遲門派大比,原因…”

“明逸城魔變!”

“令:滯留逐浪城期間,各門派一應生活需求,歸昆山劍派承擔。”

“令:期間,不可挑起事端,不可橫生謠言,否則,逐出逐浪城,不可參與此次門派大比,減少下轄三成地域。”

這是將所有風險一肩挑了。

“站住,佩琴。”

千機子叫住了領命就要走的柳佩琴,不讚同地勸阻道。

“溫大哥,門派大比在後日,此時需緩緩圖之,我們再商量一下,或許有其他方法。”

溫獻林微微搖了搖頭,捋著寶貝胡子解釋道。

“魔變之災這麽多年,一直懸而未決,如頭頂懸劍,每每聽聞某處爆發魔變,那背後鮮血淋漓的人命,都讓我寢食難安,是我這把老骨頭無用,沒辦法給崇明州安寧。”

“既然年輕人願意趟這趟渾水,那我這把老骨頭,說什麽也得將壓力頂住,給他們施展的空間。”

“而且,冥冥之中我似有所覺,這幫年輕人說不定就是破局的關鍵啊。”

這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模樣,氣得千機子恨不得揪他的胡子。

“你什麽時候改拜了正源教?還學會掐算了?反正你打定主意的事情,我是勸不動,不管了。”

視線一轉又瞄到溫獻林另一邊的善語方丈。

“和尚,你勸勸,你給勸勸。”

善語方丈口頌佛號,如彌勒佛般笑嗬嗬地道。

“阿彌陀佛,老衲覺得溫大哥言之有理。”

這下可戳了千機子肺管子上了。

“好!好!你們都是大愛無疆,就我自私自利行了吧,愛幹嘛幹嘛去,出了事別拉我收拾爛攤子。”

千機子袖袍一甩,負氣坐回高背靠椅,不再看向他們。

上首三位神仙打架,這讓唐小可有些無措地看向身旁的柳佩琴。

卻見柳佩琴帶著意料之中的神秘笑意,笑眯眯地看向千機子…的後腦勺…似乎在等著什麽。

唐小可收回視線時,餘光帶到周圍,發現溫掌門和善語方丈俱是一臉同樣的神秘笑意。

不是在吵架嗎?這是什麽該笑的地方嗎?到底在等什麽啊?

參不透啊參不透。

這就是我等普通武者和這些名門武者的區別嗎?

唐小可的腹誹剛剛結束,可能也就三息一過,千機子歎了口氣,轉回了身。

“算了,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佩琴,傳三大門派聯合令!”

“得令!”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柳佩琴拉著唐小可飛快地跑走了。

“年輕時就這樣,最後總歸要聽我的,那你鬧這麽一出幹嘛?撒嬌啊?”

“你!好啊你個溫老頭,幫你還不落好是吧,我非得把你胡子揪光不可,誰攔都不好使。”

“唉,你來真的啊!你離我胡子遠點!”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崇明州的芸芸眾生,和長久壓在肩頭的責任,讓他們早已失去年少時的肆意張揚。

但幸好在走過漫長的歲月之後,他們還能有一片放鬆之處,還有自年少時一起走來的人在身旁。

三人精神矍鑠的雞飛狗跳聲自身後隨風飄來。

這與唐小可印象中三大掌門的神威天鑄,天人之姿有些出入。

但是這樣的體恤民情,平易近人,有血有肉的領導者,讓人更加有信心,這也是崇明州之幸。

生在長在這樣的崇明州,真好。

漫天的晚霞留不住落日西垂,寂靜的碧雲川之巔,被兩長兩短四聲悠遠的鍾聲喚醒。

掌門令不足一刻傳遍整個碧雲川,主峰及五個餘峰隻騷亂了片刻就安靜了下來。

第一批受令下逐浪城值守的弟子,已然收拾好行裝,開始有序下山。

唐小可與柳佩琴立在第6666階台階上,看著下山的隊伍井然有序地順著蜿蜒的山路,漸行漸遠。

直到最後一位師弟的身影轉過彎去,柳佩琴側過身看向唐小可,緩緩引誘道。

“小可,你想不想看看千裏傳音?”

唐小可驚喜的眼睛閃閃,但也有些遲疑。

“那應該是千機子閣主送給溫掌門的賀壽禮,我一個外人可以看嗎?”

“沒關係,隻要不弄壞,看一百次也可以。”

作為溫獻林最寵愛的關門弟子,柳佩琴底氣十足地將師傅的壽禮,許給好朋友隨意參觀了。

“跟我來。”

說著便挽著唐小可的胳膊,帶她去看那不世之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