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韓非玉的心事

比賽結果已塵埃落定,明逸城百姓卻沒有散去,反而更興奮了。

還有最後一項內容,對於鍛器者最榮耀的時刻——將複刻品插入外城城牆。

柳月梅拿出早已備好的複刻品,在眾人的簇擁下,站在了城門外。

她的眼神拂過琳琅滿目的利刃,拂過父親第一次奪魁時的彎月刀,拂過自己第一次奪魁時的擒龍槍…

每一次的心境都不一樣,不同於第一次滿心的戾氣,想要證明自己不輸男兒的決心,此次…

她又回身看向聚在自己周圍的人,朝夕相處的大師傅夥計們,身體恢複康健的林緣,自一來便為自己帶來好運的新朋友們…

此次,柳月梅心境平和,放下了那些過往,更純粹地投入鍛造之中,如果此次沒能奪魁,其實,她也能接受…

隻是,勝利總是讓人欣喜的,誰不願意勝利呢?

她唇邊帶笑,登上早已備好的登雲梯,一步步登上高處。

待她將“乾坤圈”用鎖鏈纏好,懸於城牆之上,圍觀的群眾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盛大的煙花將灰藍的天空映得透亮,街上燈火通明,舞龍的,雜耍的,相繼而出…

依然是明逸城的慣例,為了緩解籌備比賽時的繃了許久的情緒,大賽結束後,人們總會熱鬧一番。

當然,獲勝者買單。

那些或黯然神傷,或欣喜非常的複雜心緒全被周圍熱鬧的氣息吹散。

街上的熱鬧持續到亥時才漸漸消散。

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柳月梅,則拉著相熟的年輕人,在明來客棧又續了一場。

蘇青將他們安排在了包廂,推了他們的邀請,任他們年輕人熱鬧去。

包廂內隻剩下五人了,柳月梅站了起來,雙手舉杯提了杯酒。

“我提一杯,先敬星熠,非玉,甜甜你們三位一杯。”

“自你們來了明逸城,帶來了好事一件接一件。”

“一是本次柳家能險勝奪魁,三位帶來的食金蟲絲功不可沒。”

“二是林緣妹妹能夠掙脫困境,身體恢複康健,全靠三位相助。”

“這一樁樁一件件,月梅銘感五內,不敢忘懷,隻能先飲一杯,聊表謝意,以後隻要我還在,柳家就有你們一份。”

說完,柳月梅便豪情滿懷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梅姐姐可不敢這樣。”

被她這番正式致謝嚇得全體起立的三人,連連擺手。

又被她豪爽一飲激起心中豪情,也學著她一飲而盡。

這酒說來也普通,是客棧的大廚王叔自己釀的大麥酒,喝著口感綿密淳厚,並不辣口,隻是後勁很足。

三人剛放下酒杯,林緣起身將酒都續上,也舉起了酒杯敬向三人。

“說來我也還沒有好好向三位致謝,謝謝甜甜救命之恩,謝謝星熠和非玉鼎力相助。”

“林緣感激不盡,必將湧泉相報。”說完又是一杯飲盡。

三人無奈地相視而望,也跟著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一口飯菜未曾下肚,倒是先飲了兩杯酒,郝甜甜倒是還好,不怎麽飲酒的宋星熠和韓非玉,耳朵悄悄地紅了。

許是酒勁上來了,宋星熠扯了扯衣領,難得地搶先挑起了話頭。

“我們能坐下來了嗎?我有些餓了。”

他平時總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這般撒嬌的口氣可頭一次見。

三名女子驚異地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莫名湧現出一股名為母愛的慈祥心態,趕忙招呼他坐下吃飯。

有了飯菜壓肚,本來也沒喝多少,那幾分酒意也被壓了下去。

席間五人各自說了一些趣事,好友間的談話總是天馬行空,想到哪裏說哪裏,反正一時間也是言笑晏晏,歡聲笑語不休。

不知怎麽就說到了那左氏兵器閣,話題又轉回了今天的大賽。

就由韓非玉簡單說了下四人今日的見聞,但他隱下了關於自己覺得左氏在拉攏普通百姓的猜測。

畢竟此事一來並無實據,二來拉攏普通百姓會有何意圖?韓非玉實在想不通,便不做過多猜測了。

柳月梅至此刻才知曉,與自己的“乾坤圈”僅差半票的兵器為何。

聽完左氏的理念,柳月梅也不住的點頭,但是其中還是有些隱患,她沉吟了片刻,開口道。

“其實,我也考慮過鍛造一些普通人能使用的兵器,以供防身使用。”

“隻是,轉念細想我便又放棄了,如果隻是為了防身還好。”

“若是一時頭腦發熱,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造成無謂的傷亡。”

“又或是本來能在匪賊手下留得性命,卻因此惹惱了對方,斷了生機,得不償失。”

“許是我優柔寡斷了,這左氏的應對方法,倒是值得稱讚。隻是…”

柳月梅還是覺得不妥,本來普通百姓也隻是晨耕暮織,三餐四季,平和安樂地生活罷了。

如果有了這些精巧武器,總有些意氣的年輕之人,再失了安於平淡之心,不免橫生動亂啊。

柳月梅的言下之意,韓非玉明白,也很讚同。

隻是現下還不知左氏,是急於劍走偏鋒,打開市場,忘了考慮這些。

還是,故意如此了。

這些還需時日來考證,現下的韓非玉確是暫時無法與柳月梅來討論了。

隻見他“咚”的一聲趴在桌上,口中還含糊不清地念念叨叨。

“我…我覺得他們不安…好心,梅姐姐,小…小心。”

宋星熠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臉,他隻哼唧兩聲,手亂揮了兩下,就又不動了。

“他…這是醉了?”

郝甜甜拿起旁邊的酒壺晃了晃,好家夥,半斤的酒壺,隻剩個底兒了。

原來,開始的敬酒環節過去之後,眾人換回了茶水,便將酒壺放在了旁邊。

許是這酒對了韓非玉的口,口感騙過了他,不知不覺間,這大半壺的酒就下了肚。

後勁上來了,可不得趴下嘛。

正好夜已深了,也到了散場的時候。

還清醒的四人相互道了別,宋星熠和郝甜甜架著韓非玉回了後院。

二人吃力地將韓非玉放平躺在小**。

宋星熠拿著帕子給他擦了臉,郝甜甜端了醒酒湯準備喂他,避免第一次喝醉酒,他醒來頭疼。

剛將他扶坐起來,就聽他口中胡亂地說著什麽。

“師父…我不當…不當掌教繼任者…好不好?”

“師兄…”

“師父,對不起…”

韓非玉閉著眼睛,又將身體蜷縮了回去,像是縮進了安全區,不願再出來。

郝甜甜暗歎一聲,總也不聽他提起師門,便知有些鬱結凝聚在心,果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邊是師父的教導養育之恩,一邊是同窗之誼。

兩邊都不願辜負,善良的人總是難為自己,此事隻能自己想通,別人是幫不上一點忙。

韓非玉酔酒後並不鬧騰,隻吐露了那麽幾句憋悶了許久的心聲,便又老實地窩著不動了。

好歹喂了他兩口醒酒湯,郝甜甜將他交給宋星熠照顧,自去休息了。

夜已深,宋星熠將牆角的鋪蓋拉近了幾分,也入定調息去了,隻留了一分注意,隨時看顧著韓非玉。

與韓非玉做朋友,真的是件輕鬆又惱人的事情。

他的聰慧機敏讓他總能恰到好處的為朋友提供幫助,可他的困難與痛苦,他卻總希望自己消化處理,不願麻煩朋友。

如此一來,總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疏離感,似乎無法交心。

即使他已經付出了全部真心。

幸好自出世以來,他遇到的是宋星熠和郝甜甜。

他們一個純善卻通透,一個神經大條卻直覺敏銳,恰好能感知韓非玉的善意,又忽略那些疏離。

隻是,醉酒之後的口渴也獨自忍耐,也太讓人生氣了。

若不是宋星熠經常照顧醉酒後的魏斂,知道醉酒之人最易口渴。

就差點被這個昏睡中不停地舔舐嘴唇,硬是一聲不吭的家夥給哄過去了。

這麽一來,饒是溫吞如宋星熠也頗感生氣,他喂完韓非玉水,索性也不修習內功了。

他脫了鞋襪上了小床,與韓非玉並肩躺在一處,隨時聽著韓非玉的動靜,準備照顧他。

不過,許是喝了醒酒湯,又被喂了水,舒服了許多,此後韓非玉倒是再沒了動作。

一夜無話,天光大亮。

韓非玉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天花板,隻覺得頭有些暈眩,但是並無大礙,便準備起身洗漱。

卻又被身邊躺著一個人,這個信息炸得眼花繚亂。

“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幸好宋星熠及時開口,拯救了已經在思考怎麽以死謝罪的韓非玉。

此間驚魂略過不提,宋星熠和郝甜甜眼神相觸,默契地不提昨晚之事。

宋星熠,韓非玉,郝甜甜,林緣四人,一番收拾梳洗之後,帶著蘇青和客棧的大夥提前備好的幹糧和水,牽起被早早喂飽了草料的駿馬。

在蘇青和客棧眾人的微笑中,離開了明來客棧,沿著十多天來已然熟悉的街道,一路向城外而去。

及至城門近處,路過柳家打鐵鋪,與正在揮舞著鐵錘的柳月梅輕輕招手,算作告別。

告別的話無需再說,相逢總在不遠處。

“甜甜姐,真的不用我們與你們同去逐浪城嗎?”

城門外,宋星熠還是不太放心兩個女孩子獨自跋涉那麽遠的路。

“行了,這點小事不用擔心,你們繼續追蹤魔變之事,我們逐浪城見。”

“走了。”

言畢,郝甜甜利落地調轉馬身,率先朝著西南離去。

林緣福身一禮,揚鞭追了上去。

“真的沒問題嗎?”

宋星熠還是有些遲疑,回頭問身旁的韓非玉。

“無妨。”

回應他的是韓非玉淡然的話語,和朝著東邊而去的馬尾。

“真的沒問題嗎?”

“前日我占了一卦,放心吧…”

宋星熠這才放下心來,拍馬上前,與韓非玉並肩東行。

望著分頭行動的四人,一直緊緊墜在他們身後的幾道黑影停了下來,一番交流後,也分作兩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