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後真情

浪翻雲和左詩像兩個天真愛玩的大孩子,在武昌城月照下的大街溜達著。左詩俏臉通紅,不勝酒力,走得左搖右擺。自嫁人後,她在家相夫教子,規行矩步,這種既偷了人家酒喝,晚上又在街頭遊**的行徑,確是想也未曾想過。

浪翻雲見她釵橫鬢亂,香汗微沁的風姿嬌俏模樣,心中讚歎道:“這才是左伯顏的好女兒。”忽地耳朵一豎,摟起左詩,閃電般掠入一條橫巷裏。腳步聲傳來,一隊巡夜的城卒,拖著疲倦的腳步,毫無隊形可言地提著照明的燈籠,例行公事般走過,完全沒有理會四周的情況。

左詩伸頭出去,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醉態可掬地咋舌道:“好險!給抓了去坐牢可不得了,虧我還動不動以坐牢嚇唬不聽話的小雯雯。”舉步便溜出巷外。

走了幾步,腳步踉蹌,便要栽倒。浪翻雲趕了上來,抓著她衣袖裏膩滑的膀子,扶著她站好。左詩掙了一掙,嬌俏地斜睨浪翻雲一眼道:“不要以為我這就醉了,看!我走得比平時還要快呢!”

浪翻雲想起昔日和上官飛、淩戰天、左伯顏醉酒後玩的遊戲,童心大起,拔出名震天下的覆雨劍,略一運勁,輕輕拋出,插落在十來步外地麵的石板處,挑戰地道:“你沒有醉嗎?證明給我看,現在筆直走過去,將劍拔起,再筆直走回我這裏來。”

左詩困難地瞪著前方不住顫震的劍柄,肯定地點頭,低叫道:“放開我!”

浪翻雲鬆開了手,左詩立刻跌跌撞撞往長劍走過去。開始那六七步還可以,到了還有三四步便可到插劍之處時,這秀麗的美女已偏離了正確路線,搖搖擺擺往劍左旁的空間走過去,眼看又要栽倒,浪翻雲飛掠而至,一手摟著她蠻腰,順手拔回覆雨劍,點地飛起,落到右旁一所大宅的石階上,讓左詩挨著門前鎮宅的石獅坐下,自己也在她身旁的石階坐了。

左詩香肩一陣抽搐聳動。浪翻雲毫不驚異,柔聲道:“有什麽心事?說出來吧!你浪大哥在聽著。”

左詩嗚咽道:“浪大哥,左詩的命生得很苦。”

浪翻雲惻然道:“說給大哥聽聽!”左詩搖頭,隻是無聲的悲泣。

浪翻雲仰天一歎,怕她酒後寒侵,伸手摟著她香肩,輕輕擁著,同時催發內勁,發出熱氣,注進她體內。他今晚邀左詩喝酒,看似一時興起,其實是大有深意,原來他在診斷左詩體內鬼王丹毒時,發覺左詩經脈有鬱結之象,這是長期抑鬱,卻又苦藏心內的後果,若不能加以疏導,與鬼王丹的毒性結合後,就算得到解藥,加上大羅金仙,也治她不好。而縱使沒有鬼王丹,長期積結的悲鬱,會使她過不了三十歲。想不到這外表堅強的美女,心中竟藏著如此多的憂傷,所以他故意引左詩喝酒,就是要激起她血液裏遺存著乃父“酒神”左伯顏的豪情逸氣,將心事吐出來,解開心頭的死結。當然,若非左詩對他的信任和含蓄的情意,縱使多給她兩碗酒喝也沒有用。由他半強迫地要左詩與他共享一碗喝酒開始,他便在逐步引導左詩從自己築起的內心囚籠裏解放出來,吐出心中的鬱氣。

浪翻雲將嘴巴湊到垂頭悲泣的左詩耳旁,輕輕道:“來!告訴浪大哥,你有什麽淒苦的往事?”

左詩的熱淚不住湧出,嗚咽道:“娘在我三歲時,便在兵荒馬亂裏受賊兵所辱而死,剩下我和爹兩人相依為命賣酒為生,但我知道爹很痛苦,每次狂喝酒後,都哭著呼叫娘的名字,他很慘,很慘!”

浪翻雲心神顫動,他們均看出左伯顏有段傷心往事,原來竟是如此,每次酒醉後,左伯顏擊桌悲歌,歌韻蒼涼,看來都是為受辱而死的愛妻而唱,左詩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難怪她如此心事重重。不過想想自己這在兵荒戰亂長大的一代,誰沒有悲痛的經曆,他和淩戰天便是上官飛收養的孤兒,想到這裏,不由更用力將左詩摟緊。

左詩愈哭愈厲害。浪翻雲道:“哭吧哭吧!將你的悲傷全哭了出來。”左詩哭聲由大轉小,很快收止了悲泣,但晶瑩的淚珠,仍是不斷灑下。

浪翻雲問道:“為何我從未見過你?左公從沒有帶你來見我們。”

左詩又再痛哭起來。這次連浪翻雲也慌了手腳,不知為何一句這麽普通的話,會再引起左詩的悲傷,再哄孩子般哄起她來。

左詩抬起頭來,用哭得紅腫了的淚眼,深深看了浪翻雲一眼,然後低下頭去,幽幽道:“自從我和爹移居怒蛟島後,爹比以前快樂了很多,很多……”

浪翻雲知道她正沉湎在回憶的淵海裏,不敢打擾她,靜心聽著。夜風刮過長街,卷起雜物紙屑,發出輕微的響聲。在這寧靜的黑夜長街旁,使人很難聯想到白天時車水馬龍,人潮熙來攘往的情景。現在更像一個夢!一個真實的夢。

左詩嘴角抹過一絲淒苦的笑容,像在喃喃自語般道:“我到怒蛟島時,剛好十二歲,長得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多了,由那時開始我便常聽到浪大哥的名字,聽到有關你的事跡,當我知道爹常和你們喝酒時,我曾央爹帶我去看看你,但爹卻說卻說……”悲從中來,又嗚咽起來,這次的哭聲多添了點怨懟、無奈和悲憤!

浪翻雲想不到左詩小時便對自己有崇慕之心,對左伯顏這愛女,心中增多了三分親切,輕柔地道:“左公怎麽說了?”

左詩低泣道:“爹說……爹說,做個平凡的女子吧!你娘的遭遇,正因她長得太美麗了,我看你容色更勝你娘,唉!紅顏命薄!紅顏命薄!”

浪翻雲不勝唏噓,左詩以她嬌甜的聲音,但學起左伯顏的幾句話來卻惟妙惟肖,可見左伯顏這幾句話在左詩幼嫩的心靈內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而照左伯顏所言,他愛妻的死亡,恐怕不止於兵荒馬亂中為賊兵所辱而死那麽簡單,其中必有一個以血淚編成的淒慘故事。紅顏命薄!惜惜不也是青春正盛時悄然逝去!左詩亦無端卷入了江湖險惡的鬥爭裏。

左詩淒然一笑,道:“爹臨死前幾年,曾很想和我離開怒蛟島,找個平凡的地方,為我找門親事,自己便終老其地,但他總是不能離開怒蛟島,我知他已深深愛上那美麗的島,愛上了洞庭湖和島上狂歌送酒的英雄好漢。臨終前,他執著我的手,給我訂下了終身大事,守喪後,我便嫁了給他,豈知……豈知,他也死了。我並沒有哭,我不知道為何沒有哭,我甚至不太感到悲傷,或者我早麻木了。”

浪翻雲仰天長歎,心中卻是一片空白,哀莫大於心死,左伯顏死後,左詩的心已死去。這麽嬌秀動人的美女,卻有著這麽憂傷沉重的童年。

左詩的聲音傳進耳內道:“那天雯雯來告訴我,你會到觀遠樓赴幫主設下的晚宴,我自己也想看看你的樣子,又抵不住雯雯的要求,忍不住去了。”

浪翻雲很想問:“你特別開了個酒鋪,釀出清溪流泉這樣天下無雙的美酒,是否也是為了讓我有好酒喝?”但話到了口邊,始終沒有說出來,手滑到她的粉背上,掌心貼在她心髒後的位置,豐沛純和的真氣,源源不絕輸進去。左思麵容鬆弛下來,閉上眼睛,露出舒服安詳的神色。

浪翻雲充滿磁力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切都會不同的了。”

穀倩蓮豎直耳朵,聽得房外走廊的刁夫人和南婆去遠了,又待了一會,才鬆下了一口氣,暗忖道:“現在各人該分別回到他們休息的地方,心懷叵測的柳搖枝又要給那小子療傷,真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走到門旁,先留心聽外麵的動靜,剛要伸手拉門,腳步聲響起。穀倩蓮暗慶自己沒有貿然闖出,退到床旁坐下。腳步聲雖輕盈,但一聽便知對方武功有限,看來是丫嬛一類的小角色。步聲及門而止,“咯!咯!咯!”門給敲響。

穀倩蓮本以為是過路的丫嬛,哪知卻是前來找她,難道刁夫人又派人送來什麽參茶補湯那一類東西,真是煩死人了,沒好氣叫道:“進來!”

“咯!咯!”穀倩蓮暗罵難道對方是耳聾的,又或連門也不懂推開,無奈下走到門前,叫道:“誰呀?”

外麵有個女人的聲音道:“夫人叫我送參湯來給姑娘。”

穀倩蓮暗道:“果然是這麽一回事。”伸手便拉開門來。

門開處,赫然竟是柳搖枝。穀倩蓮駭然要退,柳搖枝已欺身而上,出指點來,動作疾若閃電。縱使穀倩蓮有備而戰,也不是大魔頭對手,何況心中一點戒備也沒有,退了半步,纖手揚起了一半,已給對方連點身上三處穴道,身子一軟,往後倒去。

柳搖枝一手抄起她的小蠻腰,在她臉上香了一口,**笑道:“可人兒嗬!我為你騙了這麽多人,你總該酬謝我吧!”摟著她退出房外,掩上了門,幾個躥高伏低,很快已無驚無險,來到艙尾的房間內。房內的**,躺著的正是那昏迷了的刁辟情。

穀倩蓮幾乎哭了出來,想起先前柳搖枝向刁項等強調無論房內發出任何聲音,也不可以前來騷擾,原來這**賊早定下對付自己的奸計,不由暗恨自己大意。

柳搖枝得意至極,抱著她坐在床旁的椅上,讓她坐在大腿上,再重重香了一口,讚歎道:“這麽香嫩可口的人兒,我柳搖枝確是豔福齊天,聽說雙修府於男女之道有獨傳秘法,你是雙修府的傑出高手,道行當然不會差到哪裏去吧!”

穀倩蓮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眼睛,但卻強忍著眼淚,心裏暗罵:要哭我也不在你這奸賊的麵前哭。

柳搖枝嘻嘻一笑道:“我差點忘了你被我封了穴道,說不出話來,不過不用怕,待會我以獨門手法刺激起你原始的春情,吸取你能令我功力大增的真陽時,定會解開你的穴道,聽不到你輾轉呻吟的**聲,我會後悔一生的。”

穀倩蓮的心中滴著血,可恨卻連半點真氣也凝聚不起來。

柳搖枝陰陰笑道:“你可以瞞過刁項他們,卻瞞不過我,你撞入我懷裏時,從你微妙的動作,我已看出你身負上乘武功,何況我曾看過你的圖像,雖沒有真人的俏麗,但總有五六分相肖。”

穀倩蓮更是自怨自艾,這麽簡單的事,自己竟沒有想到。

柳搖枝道:“風行烈那小子也在船上吧!好!待我伺候完穀小姐後,再找他算賬,這次真是不虛此行呢!”

穀倩蓮想起風行烈,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心中叫道:“風行烈!永別了。”死沒什麽大不了,隻是不甘心在這惡魔手上受盡**辱而亡。柳搖枝抱著她站了起來,往床走過去。

秦夢瑤身形優美地越過高牆,斜斜掠過牆屋間的空間,往那扇透出燈光的窗子輕盈地竄去,姿態之美,隻有下凡的仙子堪以比擬。韓柏追在後麵,對秦夢瑤的身法速度歎為觀止,同時大感不妥,以秦夢瑤的含蓄矜持,在一般情況下,絕不會這樣硬闖進別人屋裏的。韓柏思忖未已,秦夢瑤竟然毫不停留,迅速穿入那敞開了的窗中,到了裏麵。韓柏躍進去時,秦夢瑤正閉上美目,靜立在這幽靜無人的大書齋中心處。

韓柏乘機環目四顧,隻見靠窗的案頭放滿了文件,油燈的燈芯亦快燃盡,暗道:“原來何旗揚在這裏擺了個空城計。”秦夢瑤張開眼來,輕移玉步,來到靠牆的一個大書櫃前,仔細查看。

韓柏來到她身旁時,秦夢瑤指著最下層處道:“你看這幾本書特別幹淨,當然是有人時常把它們拿出來又放回去的。”

韓柏留心細看,點頭道:“是的,其他地方都積了塵,隻有放這些書的地方特別幹淨,來,讓我看看後麵究竟有什麽東西。”伸手便要將那幾本書取出來。

秦夢瑤製止道:“不要動,像何旗揚這類老江湖,伎倆最多,必會動了些小手腳,隻要你移動過這些書,縱使一寸不差放回去,他都會知道的。”

韓柏嚇得連忙縮手,皺眉道:“那我們豈非永遠不知道書後麵是什麽?”

秦夢瑤微微一笑道:“不用看也知道是和一條秘密的通道有關。”

韓柏心道:“為何我在她麵前總像矮了一截,腦筋又不靈光起來,比平時蠢了很多呢?”

秦夢瑤道:“若我沒有猜錯,這條地下秘道應是通往附近一間較不受人注意的屋子,那他若要秘密外出,可避開監視他的人的耳目。”

韓柏愈來愈弄不清楚秦夢瑤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何旗揚顯然由秘道逸走了,為何她仍絲毫不緊張?

秦夢瑤道:“韓兄是否想知我到這裏來究竟有何目的?”

書齋驀地暗黑下來,原來油芯已盡,將兩人溶入了黑暗裏。

韓柏低聲道:“夢瑤算我是求你,你可以叫我韓柏,又或小柏,什麽都行,但請勿叫我作韓兄,因為每逢你要對我不客氣時,才會韓兄長韓兄短的叫著。”

秦夢瑤見他的“正經”維持不到一刻鍾,便故態複萌,不想和他瞎纏下去,讓步道:“那我喚你作柏兄,滿意了嗎?”

韓柏心道:“想我滿意,叫我柏郎才行。”口中道:“好點了!”

秦夢瑤忽地移到窗旁的牆壁,招手叫韓柏過去。

韓柏來到她身旁,貪婪地呼吸著她嬌軀散發著的自然芳香,低聲道:“怎麽了?”

秦夢瑤轉過身來,將耳朵湊到他耳旁,輕輕道:“要何旗揚命的人來了。”

韓柏給她如蘭氣息弄得神搖魂**的,骨頭酥軟起來,待定過神來方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不是來尋何旗揚晦氣,反而是要來保護他的,但你怎知有人會來殺他?”

秦夢瑤道:“我之前曾告訴你,何旗揚根本不是馬峻聲這類剛在江湖闖的年輕小子,說要收買便能收買到的人,但現在他的確被馬峻聲收買了,隻從這點看,他本身便很有問題,而且以他的權位,實是最適合作奸細。”

韓柏收攝心神,頭腦立刻開始靈活起來,兩眼射出神光,今晚自遇到秦夢瑤後,一直魂不守舍,到此刻方真個神識清明起來,秦夢瑤美目射出訝異的神色,打量著他。韓柏分神留意屋外的動靜,聽了一會便知道屋外來了五個人,正奇怪對方為何還不動手,靈光一現,已得到答案,對方定是先去製伏屋內其他人,下殺手時才不虞給人阻撓,行事也算謹慎了。另一邊卻在細嚼秦夢瑤說的話,何旗揚這樣為馬峻聲掩飾,分明是要害少林派,最終目的正是要損害八派的團結,這樣做隻會對方夜羽有利,難道何旗揚是方夜羽的人?若是如此,到了現在,何旗揚反而成為整個計劃的唯一漏洞,殺了他會使事情更複雜,因為無論是少林好,長白也好,都可以有殺他的理由,最有可能是將這賬算到自己的頭上,那時整件事將更難解決。不由暗自佩服秦夢瑤的智慧。

韓柏向秦夢瑤點頭道:“謝謝你!否則我怕要背上黑鍋。”

秦夢瑤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想不到這人不作糊塗蟲時,會如此精明厲害,就在此時,心中警兆忽現,剛才他們查探過的大櫃無聲無息地移動起來。

兩人幾乎同時移動,閃往另一大書櫃之後,剛躲好時,一個人從大書櫃後跳將出來,書櫃像有雙無形的手推著般又緩緩移回原處。

韓柏和秦夢瑤擠到一塊兒,躲在另一個大書櫃旁的角落裏。秦夢瑤皺起眉頭,忍受著韓柏緊貼著她香背的親熱依偎,心中想道:“若他借身體的接觸對我無禮,我會不會將他殺了呢?”想了想,結論令她自己也大吃一驚,原來竟是絕不會如此做,也不會就此不見他,最多也是冷淡一點而已。反而韓柏盡力將身體挪開,他生性率直,很多話表麵看來是蓄意討秦夢瑤便宜,其實他隻是將心裏話說出來,要他立意冒犯心中的仙子,他是絕對不敢的。他的心意自然瞞不過秦夢瑤,不由對他又多了點好感。

韓柏將聲音聚成一線,送入秦夢瑤的耳內道:“外麵這些人抵達的時間非常準確,可見他們能完全把握到何旗揚的行蹤。”

秦夢瑤頭往後仰,後腦枕在韓柏肩上,也以內功將聲音送進韓柏耳內道:“待會動手時,你蒙著臉出去趕走那些人,記著!我叫你出去時才好出去。”韓柏肅容點頭。

椅響聲音傳來,當然是何旗揚坐在案前。何旗揚歎了一口氣,顯是想起令他心煩的事,這時外麵傳來一長兩短的蟬鳴,何旗揚“嗬!”了一聲,站了起來。韓柏伸手在秦夢瑤香肩輕輕一捏,秦夢瑤點頭表示會意,兩人都知道來的必是何旗揚的同黨無疑,不過這次卻是要殺死他。

柳搖枝原已得意地躺在穀倩蓮的身側,又再坐了起來,將刁辟情抱起,笑道:“小子請你讓張床出來,待柳某享受過後,再來治你。”抱起刁辟情,往那張椅走去,心中的暢美,實是難以形容。他雖曾**婦女無數,但像穀倩蓮這種自幼苦修雙修秘術又是童陰之質的美女,卻從未碰過。他和花解語同出一門,都是精於采補之術,若讓他盡吸穀倩蓮的元陰中那點真陽,功力必可更進一層樓。到了他那級數,要再跨上一步,可說是天大難事,所以他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穀倩蓮這夢寐以求的珍品。成功便在眼前,怎不叫他得意忘形。

來到椅前,俯身正要將早被他加封了穴道的刁辟情放在椅裏,異變突起。“篤!”一聲微響下,一支長槍像刺穿一張紙般穿破厚木造的船壁,閃電劈擊那樣飆刺而來。柳搖枝吃虧在兩手抱著刁辟情,又剛彎低身子,加上長槍破壁前沒有半點先兆,當他覺察時,血紅色的槍頭,已像惡龍般到了左腰眼處。他不愧魔師宮的高手,縱使在這等惡劣的形勢,反應仍是一等一的恰當和迅速,硬是一扭腰身,將手上刁辟情的屁股橫移過來,側撞槍旁,同時自己往後仰跌。縱使如此,他仍是慢了一線,大腿血肉橫飛,更被槍鋒無堅不摧的勁氣撞得往另一角落飛跌開去,但已避過紅槍貫腰而過的厄運。背脊落地前,柳搖枝一拳向紅槍飆出的牆壁遙空擊去,這時紅槍早縮了回去,隻剩下一個整齊的圓洞,可見這一槍是如何準確,沒有半點偏倚,半分角度改變。

刁辟情屁股開花,死魚般掉在地上的同一時間,柳搖枝全身功力所聚的一拳,勁風剛轟在那圓洞處。“霍!”圓洞擴大,變成一個拳狀的洞,旁邊的木壁連裂痕也沒有一條,柳搖枝這一拳力道的凝聚,令人咋舌。壁外毫無動靜,柳搖枝猛吸一口氣,背剛觸地,彈了起來。“砰!”一人破窗而入,手揚處,滿室槍影,鋪天蓋地般向他殺來。柳搖枝緊咬牙關,來不及取出兵器,赤手連擋五槍,到了第六槍,支持不住,悶哼一聲,往後疾退,破壁而出。那人當然是風行烈,也暗駭柳搖枝受了傷後仍這麽厲害,外麵又有人聲傳來,風行烈疾退至床邊,一手摟起喜得眼淚直流的穀倩蓮,衝開艙頂,望著靠岸那邊飛掠而去,幾個起落,消失在民房的暗影裏。

何旗揚向窗外輕叫道:“素香!你來了?唉!我上次曾囑你過了這幾天才來,最少也要看看明天的形勢才……素香,是不是你來了?”

躲在暗處的秦夢瑤和韓柏知道何旗揚感到有點不妥,秦夢瑤又以同樣的親昵姿勢,在韓柏耳邊道:“一定是方夜羽的人,否則不會用這方式,擺明是要害你。”

韓柏眼中精芒一閃,將聲音凝入秦夢瑤耳內道:“是的!若要誣害馬峻聲,便要扮成是熟人出其不意由背後殺他的樣子,不像現在般要引他出去,他們其中一人必還攜來了方夜羽的三八右戟,我更是跳進長江裏也洗不清那嫌疑。”

窗外傳來一聲女子的輕歎,道:“旗揚!不是我還有誰。”

何旗揚道:“快進來!”

外麵的女子道:“我受了傷!和你說幾句話便要走了,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

何旗揚駭然叫道:“什麽?”離地躍起,穿窗外出。

秦韓兩人無聲無息竄了出來,分站在窗的兩側,他們均已臻特級高手的境界,不用外望,單憑耳朵便可聽出外麵整個形勢來。秦夢瑤從懷內掏出一條白絲巾,由窗下遞過去給韓柏,韓柏接過白絲巾,將下半邊臉遮起來,又弄散了頭發,蓋著眼,在黑夜裏若要認出他是何人,即使是相熟的朋友,亦是難之又難。

當韓柏仍陶醉在滿帶秦夢瑤體香氣味的絲巾時,秦夢瑤又將劍遞過去。韓柏握著古劍,心中湧起更溫暖的感覺,暗忖劍可以還給她,但這條白絲巾是寧死也不肯歸還的了。

外麵何旗揚驚叫道:“素香!你要到哪裏去?”

女子的聲音在更遠處道:“旗揚!永別了。”

秦夢瑤知道何旗揚危險至極,向韓柏打了個出去的手勢。韓柏一聲不響,飛身撲出,剛好見到一道黑影由左方撲向何旗揚,手持的正是韓柏曾經擁有的三八右戟,毒蛇般向何旗揚飆射而去。何旗揚正全神追著那正沒於牆外的白衣女子,待驚覺時,敵戟已攻至身旁六尺處,勁風逼近,遍體生寒。刹那間何旗揚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狂喝一聲,拔出腰間大刀,橫劈敵戟。“當!”一聲清響,何旗揚踉蹌跌退,功力最少和對方差了一截。韓柏已至,長劍隨手挑出,正中對方戟尖。“叮!”那人的三八戟差點脫手飛出,駭然後退,擺開架式,防止韓柏繼續進逼。

“嗖!嗖!嗖!”躲在暗處的其他三人躍了出來,團團圍著仗劍赤腳而立的韓柏和麵無人色的何旗揚。韓柏環目一掃,對方四人均像他那樣見不得光,不過蒙臉比他更徹底,隻露出一雙眼睛來。除了手上兵器有別外,由上至下都是一身黑色,在這暗黑的花園裏,分外神秘可怕。

韓柏運功縮窄咽喉,將聲音變得尖亢難聽,大聲道:“何總捕頭,認得他們是誰嗎?”

他故意大叫大嚷,是特意在擾亂對方心神,因為他們應比他更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豈知這四人全不為所動,隻是冷冷望著他,眼光由他的劍移往他的赤腳處,驚異不定,殺氣卻愈來愈濃。韓柏心中微懍,知道對方來的定不止這四個人,還有人在近處把風,足可以應付其他的不速之客,心下也不由暗服方夜羽,對付何旗揚這樣一個小角色,仍絕不掉以輕心,同時曉得他有必殺何旗揚的決心。

何旗揚在他背後喘息道:“那持戟的我認得,就是在酒家處和範良極、風行烈一道的人,那天他便要殺我。”

韓柏向那持戟者看去,身材果然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更是佩服方夜羽的安排,若何旗揚能在斷氣前告訴別人凶手是誰,他休想甩脫這個黑鍋。

韓柏大喝道:“糊塗蛋!鳥盡弓藏,連要殺你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難道你真想當隻糊塗鬼嗎?”

何旗揚渾體一震,眼中射出驚惶的神色。左旁的黑衣人忽地欺身而上,手中一對短棍,上劃下紮,割腕刺胸,猛攻韓柏右側,招招凶毒。其他三人立刻一齊發動攻勢,右側那人手持青光閃爍的奇門剪刀兵器,一張一合間,已剪至他的咽喉處,叫人有特別難以捉摸的感覺。後方執刀的黑衣人和前方那扮作韓柏的持戟者亦分別躍起,飛臨頭頂之上。韓柏心知肚明:對方是要以三人來纏住自己,再由持戟者撲殺何旗揚,所以前後兩人必然在半空互換位置,由持戟者越過自己頭頂,攻擊身後可憐的七省總捕頭,戰術不可謂不高明。這四人一動手便是名家風範,不得不叫人奇怪方夜羽從哪裏找來這些人。

他並不擔心自己給這三人纏著,何旗揚便會被人殺死,因為仍有秦夢瑤在後照應,但若要秦夢瑤出手才行,自己的臉又放到哪裏?豪氣狂湧,暴喝一聲,長劍擊出。在敵人眼裏,沒有人發覺他是第一次使劍的,隻見劍光大盛下,竟將他和何旗揚同時裹護在漫天劍影裏。一連串“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四名黑衣蒙麵漢分由空中地下往外疾退開去,其中拿剪刀和雙棍的,肩頭和大腿分別中了一劍,雖是皮肉之傷,但鮮血湧出,形狀可怖。韓柏收劍而立,和何旗揚背貼著背。

韓柏向何旗揚道:“這用戟的人比之那天你在酒家看見的人如何?”

何旗揚武功不行,眼力卻是不差,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道:“這個並不是那人,差得遠了。”

韓柏大感欣慰,正要再出劍,心中警兆一現,望向左側的牆頭,剛好見到一個灰衣人躍了下來,飄落在他左側七八步之外,臉上的黑巾像他那樣,隻是遮著眼以下的部位,看來亦是臨時紮上充充數的。韓柏冷冷盯緊對方。

灰衣人身上不見任何兵器,道:“報上名來。”

韓柏哂道:“你明知我不會告訴你,啐啐啐!這一問實是多餘之至,回去告訴方夜羽,若他肯親自來此,我或會告訴他我是誰。”

灰衣人和那四名黑衣人同時一愕,顯是想不到韓柏開門見山地揭穿了他們的來頭。“得!得!得!”何旗揚牙關打顫的聲音傳來,顯是心中驚惶至極點。至此韓柏再無疑問,何旗揚是方夜羽派在八派裏的奸細,因為隻有方夜羽能輕易令何旗揚身敗名裂,為天下人唾棄,生不如死,所以他現在如此驚慌。

灰衣人怔了怔後道:“朋友好眼力,說得對極了。”他來個全盤承認,反而使人生出懷疑之心。

韓柏當然不會被他的言語迷惑,高深莫測地一笑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非常奇妙的,正因你們不知自己何處露出破綻,被我認出你們是方夜羽派來的人,所以還試圖掩飾,可笑嗬可笑。”他指的妙事,自然是對方的三八右戟,隻有他最清楚這戟落到了何人的手裏。以那灰衣人的老到,亦因摸不清楚韓柏的底而立刻處於下風。

這時韓柏耳裏聽到秦夢瑤嬌美的聲音響起道:“這人可能是南海派的高手,用言語套一套他。”

韓柏心中一懍,南海派是八派外的一個較著名的門派,掌門好像叫席什麽雄,作風頗為正派,為何竟有門人做了方夜羽的走狗?

灰衣人出言道:“看來你的年紀很輕,江湖上用劍用得好的年輕高手沒有多少個,早晚會給我們查出你是誰,何須藏頭露尾,不如大大方方讓我們看看你是誰。”

韓柏針鋒相對道:“南海派也沒有多少個稱得上高手,你不會是那席什麽雄吧!”

灰衣人這次身體沒有震動,但眼中閃過的駭然之色,卻連小孩子也瞞不了。

秦夢瑤的聲音再傳進他耳內道:“你這人真是,席什麽雄也說得出口來!”

韓柏聽到秦夢瑤如此破天荒的親昵嗔語,心懷大暢,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灰衣人更是心神大震,不知對方有何好笑。

韓柏大喝道:“看劍!”五人閃電後退,退了六七步後,方發覺韓柏沒有動過半個指頭,隻是在虛張聲勢,不禁大感氣餒。

灰衣人一跺腳,喝道:“走!”往後疾退。其他四名黑衣人哪個不怕韓柏追去,由不同方向迅速逸走,轉眼走得一個不剩。

韓柏回過頭來,望向何旗揚。何旗揚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絲毫不為撿回一條小命而有任何欣喜。

韓柏伸手搭在這大仇家肩上,走到窗旁,學著範良極的語氣道:“老何!讓我們來打個商量。”

何旗揚驚魂未定道:“恩公是誰?”

韓柏一邊思索著自己有什麽甜頭是大至何旗揚無法拒絕的,隨口應道:“放心吧!我既不是八派的人,也當然不是你主子方夜羽的人,而隻是一個真心助你脫難的人。”

秦夢瑤的聲音又在他耳內響起道:“問他剛才由秘道偷偷走到哪裏去了?”

韓柏拍了拍何旗揚肩頭,道:“在我說出可怎樣幫助你前,我要先試試你是否誠實,告訴我,你剛才到哪裏去了?我是說你由秘道走到哪裏去了?”

何旗揚咬了咬牙,心想橫豎也是死,不如賭他一賭,毅然道:“我去取馬峻聲給我的東西。”

韓柏怒道:“韓府現在臥虎藏龍,你敢公然找馬峻聲嗎?”

何旗揚慌忙解釋道:“東西不在韓府,而是由馬峻聲藏在西橋底的石隙裏,所以我不用到韓府去。”

韓柏大見緩和,道:“是什麽東西?”

何旗揚乖乖答道:“是馬峻聲默寫出來無想僧自創的‘無想十法’。”

韓柏根本不知什麽是“無想十法”,不過能和無想僧同一名字,當然是厲害的武功,扮了個完全明白的姿態,道:“嗬!原來是無想十法,哼!想不到你還這麽有上進心。”

何旗揚此刻已完全被韓柏的智慧懾服,道:“其實是方夜羽要我逼馬峻聲交出來的。”韓柏攤大手板道:“給我!”

何旗揚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疊寫滿字的紙箋,老老實實放在韓柏手裏。韓柏眼睛一亮道:“老兄!你有救了。”

浪翻雲抱著熟睡中的左詩,在黑暗的長街走著,心中感慨萬千。到了今天,他才明白“酒神”左伯顏,為何五十不到便病逝,初時他還以為是飲酒過度,現在始知道是為了內心解不開的死結。懷裏遭遇悲慘的美女像嬰兒般酣睡著,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音,抱著她,就像擁有了與左伯顏在天之靈的聯係。

昔日在怒蛟島上,洞庭湖畔,明月之下的四個酒友,上官飛老幫主和左伯顏都死了,淩戰天有了家室後,已不像從前般愛喝酒,隻剩下他一人獨飲。腳步聲在空寂的長街回響著,愈發襯托出他心境的孤清。惜惜死後,他從沒有蓄意去拒絕任何愛情的發生,可是他的心境已不同了。他追求的是另一些東西,某一虛無縹緲的境界。月滿攔江之夜——隻有在那裏,他才能有希望找到超越了塵世、超越了名利權位,甚至超越了成敗生死的某一種玄機。

蹄聲在前方響起。一隊馬車隊由橫街轉了進來,緩緩馳至。一時間長街盡是馬蹄滴答和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響,看來恐怕許多仍在睡夢中的人會給吵得驚醒過來,老一輩曾經曆過戰爭的,迷糊間或會以為戰事仍未結束。這時城門還未開,除非是有特權的人物,否則誰能出城去?浪翻雲神情絲毫不因車隊的出現而生出變化,抱著左詩,沿著道旁向馬車隊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