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母女重逢

秦潔發完白鴿的照片,就一刻也沒有離開電腦。這是一年多來她第一次得到的外界有關女兒的信息。她是虔誠的佛教徒,她深信這個消息來自菩薩,她要守在這裏,等待菩薩的福音再次降臨。

她沒有白等,這次是電話,是一個叫沙瓦裏拉的女人打來的。沙瓦裏拉告訴秦潔,要她在家裏等著,有人拜訪。

秦潔看著姚法元,眼裏含著淚花。

姚法元笑笑:“你的白鴿回來了。”

“真的嗎?”秦潔抹一把淚,撲到姚法元的懷裏,嚶嚶哭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秦潔泰然自若和平靜的外表下,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門外響起腳步聲,她起身走向門口,姚法元也跟了過去。秦潔把門打開。沙瓦裏拉一手拉著白鴿,一手抱著點點,怔怔地看著秦潔和她身後的姚法元。

秦潔看著廋弱憔悴的女兒,一時呆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叫媽媽!”沙瓦裏拉彎腰對白鴿說。白鴿撩起眼皮瞅一眼秦潔,帶著哭腔叫了一聲媽媽,忍不住張開雙臂撲向秦潔。秦潔“哎”了一聲,急忙蹲下身把她的寶貝攬在懷裏,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掉在白鴿的脊背上。

這是人間最感人的一幕。

也是最傷感的一幕。

是誰造成一個個家庭骨肉離散,甚至家破人亡?

戰爭、殺戮、自然災害、各種犯罪……

為什麽會這樣?

佛說,是因為人類的貪婪、嗔恨和愚癡。

人類一直在尋求答案:路在何方?

至少,秦潔母女團圓了。

他們圍坐在一起喝茶,分享奏潔的幸福。

白鴿依偎在媽媽的身旁,懷裏抱著點點,逗著他。點點的真實麵目已經暴露,白鴿才不管這些,點點也沒有以功臣自居。倒是沙瓦裏拉自覺有點尷尬。站起身抱拳跟大家道別,秦潔問她要去哪裏。她搖一搖頭,因為她知道,不論事出有因還是故意,她已經嚴重犯了幫規,而犯了幫規是要受到嚴厲的懲罰的。

“別去了,”秦潔用本地話說,“我們院裏正缺一名護工,如果你願意,就去吃碗幹淨飯吧,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沙瓦裏拉鞠躬道:“我願意,謝謝大姐。”

姚法元站起身望著沙瓦裏拉說,“有件大事需要你幫忙。”說著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個信封,這是點點發來的郵件,記錄的是人口販賣集團的犯罪證據和在全球的分布情況。他把信封交給秦潔,對她說,“請你和這位女士把它交給警方,解救那些被拐賣的孩子們。”他轉頭對沙瓦裏拉說,“請你和她走一趟,你將來可能要在法庭上做證。”

“好的,”秦潔接過信封,對沙瓦裏拉說,“這事刻不容緩,走,我們先去報案,日後再一塊兒聊。”

“這樣最好。”姚法元說。他從白鴿懷裏抱過點點,“如果方便,最好把白鴿也帶上。”

“好。”秦潔拉起白鴿,與沙瓦裏拉一起去警察局報案。

姚法元的傷大有好轉。高熱退了,傷口正在愈合。他歸心似箭,天天向點點念叨著要回家去。

點點問他:“回去幹什麽?”

這話問得很幼稚,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回答道:“投案自首,”他看著點點稚嫩而頑皮的樣子,感歎道,“我得謝謝你,好兒子。要不是你把我‘劫持’到這裏來,按我原來的計劃到大洋的彼岸去,那不就是投敵叛國了嗎!”

點點衝他笑笑,沒有回答,他對這樣的問題似乎不感興趣。他在一絲不苟地擺弄著一件玩具,那是白鴿送給他的一套變形金剛,他把它拆成一片一片的,這會兒正在組裝。組裝完畢,他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渾身散發著天真爛漫的孩子氣。

“這幾天我想了好多好多,”姚法元似乎憋了一肚子話要對點點說,“出來這一趟,時間不算長,但我覺得就像過了半個世紀似的。”

點點放下手中的玩具,看著他說:“我也覺得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噢,”姚法元笑笑,點點這樣看著他,他很高興,他忍不住問道,“那你說說,我哪裏變了?”

“不像個大經理,像個人樣了。”點點看似玩笑,實則犀利。

“還有呢?”

“好像不琢磨著害我了。”點點說,“至少現在是這樣,不知將來怎麽樣,我就不好說了。”

“嗬嗬,”姚法元多少有點尷尬,“你秦阿姨說了,你種什麽因,就得什麽果。”他舉了舉那根斷指,“我這是現世報,自作自受。”

點點也笑笑:“秦阿姨也說了,你這一趟是佛陀讓你消業來的,業消了,罪也就滅了。”

“說到‘罪’,你說,我這算不算戴罪立功?”

“不知道,這是你們成人世界的事,我不懂。”

“我懂,孩子,這就是戴罪立功。”姚法元自信地說,“至少我心裏坦然多了。”

“你這樣認為我很高興,爸爸。”

姚法元愣了一下,呆頭呆腦地怔在那裏,好像當頭挨了一悶棍似的。他不認識點點似的看著他,慢慢地蹲下來,雙手捧起他,把他放在臂彎裏,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心口上,偏過頭,親吻著他的小腦袋,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好兒子,”他哽咽著說,“爸爸愧對你,不配你叫一聲爸爸。”

點點感覺到他父親的心在激烈地跳動,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似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父親那寬闊的胸堂是那麽溫暖,那麽結實,那麽值得停靠。點點抬起頭,看著他淚眼婆娑的臉,喃喃道:“不說這些了,爸爸。”

“好孩子,我托秦阿姨給我們辦回國的手續,手續辦好了,我們就回去。我去自首,去贖我的罪。”

“爸爸,不行,我還有一個心願沒有了呢,”點點說,“你知道,在這個‘大人’的世界裏,我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在‘大人’的眼睛裏,我就是個怪胎,離開你,我單獨行動有多麽的困難!所以我需要你,等我了了這個心願,咱們再回去,好嗎?”

“什麽心願,不能回去再了嗎?”姚法元說,“如果爸爸能代替你,我去替你了。”

點點搖搖他的小腦袋:“不行,爸爸,你代替不了。”

“能說說是什麽心願嗎?”

“我想我們還得走很遠的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還得走很遠的路?”

“是的,你托秦阿姨辦的那手續,我已經委托她改變去向了,這幾天就能辦好。到那時,你的傷也好了,心情也好了。就當是到遠方旅遊一趟,你說好嗎?”

“好吧,我聽你的。”

離開小城的日子到了。

一輛白色的雪弗來,行駛在通往位於該國首都附近國際機場的高速公路上。秦潔駕駛著車,表情輕鬆而凝重。她的旁邊是姚法元,後座上是她的女兒白鴿和點點。

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他們進入休息廳,秦潔要了兩杯咖啡,兩杯可樂。她和姚法元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兩人聊得很投機,有點相見恨晚之歎。白鴿和點點嬉戲玩耍,樂不可支。他倆的一舉一動,引起其他乘客的注目,好奇的小朋友時不時跑過來,一睹這個“和真人一樣”的“洋娃娃”的風采。有些大膽的小朋友試著摸摸點點的臉,拉拉他的手。他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像小小的明星受到粉絲的追捧那樣,顯得“低調”而“平易近人”。

姚法元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點點,還好,人們隻是把他當成白鴿的高級洋娃娃而引起他們側目的。姚法元擔心,人們一旦發現點點的真麵目,不知會發生什麽。他正這樣擔心著,秦潔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轉頭看著她,她向對麵電視看了一眼,示意他看電視節目。姚法元把目光投向電視屏幕,電視畫麵中正好播到警察部隊在一座工廠模樣的地方,圍捕罪犯。他聽不懂電視裏的話,秦潔低聲介紹道:“電視裏說,據兩名女性市民舉報,經警方周密偵察,查出並一舉搗毀一個跨國人口販毒集團的窩點,抓獲該集團的多名骨幹分子。”

畫麵上的“工廠”點點認識,他還認識那些被戴上手銬押進警車的多名犯罪分子中的頭兒、南洋丐王和“女工”等等,看著他們被繩之以法,點點的小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畫麵被切換到另一個地方,警察把關在“廠房”裏的那些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神情驚恐不已的孩子們抱出來,送上停在門口的一輛救護車上。點點隻見過他們一麵,但他們中的每一個麵孔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大腦皮層上。而白鴿見到這樣的場麵,玩興頓時煙消雲散。她瞪著恐懼的眼睛,哆嗦著一頭紮進母親的懷裏,渾身發抖。秦潔撫摸著白鴿的頭,安撫著她。她知道,白鴿曾經遭受過的屈辱、驚嚇、虐待以及沿街乞討的非人的“生活”經曆,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的巨大傷害,就像夢魘一般,會困擾她的一生。

“不怕,孩子,那不是,那些壞人都被警察叔叔抓起來了嘛。”

畫麵上出現了警方解救被賣兒童的情景,秦潔向姚法元解釋道:“電視上說,警方根據舉報人提供的有關資料,偵察到大量被拐賣人員的去向,調動大批警力,已經或正在趕往各地解救被害人,抓捕涉案人員。並通過國際刑警組織,正在相關國家開展一場打擊販賣人口犯罪、解救被害人的專項行動。”

“真是大快人心。”姚法元過了一把癮似的,轉頭對秦潔說,“這下你立大功了,他們應該重獎你才對。”

“嗬嗬,”秦潔笑道,“獎了,獎金都發了,”她指著點點說,“立功的是他,我不能貪天之功為己有。因此我給他做了這個,”說著她拉過一個箱子,“那天我聽你說,你把點點的睡袋丟了,要給他重做了一個。這不,我替你做上了。”她把箱子放到沙發上打開,“你看,這是我托一個做工程師的朋友設計製造的。折住,是一個拉杆箱,點點的睡袋就在這裏,通風、舒適、安全。打開,是一輛童車,電動的,點點開著正合適。”說著她完全打開了箱子,變成一輛小小的童車,她向點點喊道,“點點,來試試!”

點點過來坐上去,開著它走了一圈,乘客們還以為是白鴿的玩具車,帶著她的“洋娃娃”玩呢。

“謝謝你,讓你費心了。”姚法元客氣道。

“這是應該的。”秦潔說。

這時廣播道,姚法元乘坐的航班開始登機了。秦潔把童車折起來,變成了一個拉趕箱,她讓點點睡進裏麵的睡袋中,合上箱蓋,把拉杆箱遞給姚法元,姚法元站起身接過拉杆箱,另一隻手伸向她:“就到這裏吧,後會有期。”

秦潔握握他的手,合掌作揖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一路平安。”

白鴿向他擺擺手,用漢語向他道別:“姚叔叔再見,點點弟弟再見!”

“再見。”姚法元拉起拉杆箱,轉身向安檢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