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謀反案

劉邦好不容易才奪得天下,最擔心的事情自然是如何保住自己得來不易的勝利果實。開國皇帝們是通過什麽樣的手段才取得天下,他們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手下的功臣們有什麽能力、有多大的能力,他們自然也是了然於胸。如果有一個人的能力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某些方麵還強過自己,既然自己能做皇帝,那這個人為什麽就不能?所以,那些能力太強,特別是功高蓋主的開國功臣,向來都為開國皇帝所忌憚。既然自己能造別人的反,為什麽別人就不能造自己的反?自己能革別人的命,為什麽別人就不能革自己的命?誰又能保證這些功臣就沒有意願來這金鑾殿上坐坐?即便手下人很安分,都不這麽想,好不容易坐到金字塔最頂端的那個人卻很難不這麽想,所以,疑心病就成了每個帝王的通病。

所謂“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當然,劉邦的這些心思,頭腦清醒、智慧過人的大臣也能猜到,比如張良。當年,劉邦大封功臣的時候,因為張良是“帝王之師”,是劉邦身邊“三個最傑出的人才”之一,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功臣,劉邦便任他在齊地挑選三萬戶來作為自己的封國。麵對如此豐厚的封賞,張良卻婉言謝絕了,他隻挑了第一次和劉邦相遇的留縣作為自己的封地,做了個“留侯”。張良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如果陛下您一旦要清理功臣,希望您能‘留’我一條命。”

然而,當大家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做一件事情,曆經千辛萬苦才成功,現在終於到了分桃子的時候,又有幾人能有張良般清醒的頭腦?

高飛的鳥兒都打盡了,好的弓箭就不需要了;狡猾的兔子都死光了,用來追逐兔子的獵狗就可以煮來吃了;強大的對手被消滅了,給自己出主意的謀士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對劉邦來說,連項羽都不能戰勝的韓信就是他劉邦的良弓、獵狗、謀臣,所以,韓信的結局早已注定。

當年劉邦從成皋逃出又收編了韓信停留在趙國境內的大軍後,給韓信的命令是讓他自己組織趙國的兵民再去攻打齊國。劉邦沒料到韓信抓壯丁的能力這麽強,他居然很快就又組建了一支軍隊,隨後不僅攻克了齊國,還斬殺了項羽手下的大將龍且並消滅了西楚國二十萬大軍。劉邦自己卻屢屢受困於成皋、廣武、固陵等地。當劉邦因為自己屢次打不過項羽而苦惱不已,正希望韓信能來幫他一把的時候,左等右等,等來的卻隻有韓信的一封信。信上說他剛平定齊國,這個地方的人反複無常,而且齊國鄰近楚國,如果沒有人來代理齊王,恐怕這地方是不得安寧的,所以他就想勉為其難做個代理齊王,為劉邦分憂。

之前韓信待在趙地不主動救援劉邦,就已經讓劉邦心存芥蒂,現在還借機要挾,可想而知,劉邦收到這樣一封信時是什麽想法。看完信,他就當著送信使者的麵拍桌子破口大罵:“混蛋!老子被困在這裏,朝思暮想等著韓信那小子來幫我一把,他卻隻想著做代理齊王!”

在劉邦身邊的張良和陳平一聽劉邦公開叫罵,不約而同地踢了下劉邦的腳,張良低聲對劉邦說:“現在我們自顧不暇,命都快保不住了,怎麽管得了韓信要稱什麽齊王啊,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不然韓信恐怕要生二心。”

劉邦一聽馬上醒悟過來,是啊,一旦韓信造反,那不是讓他劉邦雪上加霜嗎?可是罵都罵了,總不能讓別人當作沒聽見,或讓導演喊個“哢”重來一遍吧?好在劉邦的應變能力非常了得,他話鋒一轉,不假思索地繼續罵:“王八蛋,大丈夫要做王就做真王,還代理什麽!”於是劉邦當即命令張良代替自己到齊國去,任命韓信為齊王。

劉邦對韓信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麵,他欣賞韓信的軍事才華;另一方麵,韓信的一些行為又令他感到擔心甚至恐懼。這一次,韓信得到了他想要的齊王稱號,但從這一刻起,韓信就正式進了劉邦準備秋後算賬的名單。

可憐韓信!雖然在劉邦看來,他是趁機要挾,但實際上韓信並沒有造反的想法。做了齊王之後,韓信在麵對項羽的說客武涉和自己的謀士蒯通兩次勸他脫離劉邦,要麽投靠項羽,要麽和劉項兩家三分天下的遊說時,都堅決地站在了劉邦這一邊。

韓信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在漢中的時候,劉邦曾經讓出自己的車子給他坐,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穿,分出自己的飯菜給他吃。韓信是一個沒落貴族,內心根深蒂固的士人觀念讓他堅持認為,自己坐了劉邦的車子就要承載起劉邦的顧慮,穿了劉邦的衣服就應當懷揣劉邦的擔憂,吃了劉邦的東西就應當為劉邦盡忠。韓信之所以要求做齊王,並不是有二心或趁機要挾,其實他隻是單純地想做一個王風光風光而已。韓信最大的失誤是情商不高,要求提得不是時候。

劉邦可不管這麽多,消滅項羽後,劉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韓信的軍營裏收繳了他的兵權,然後把韓信由齊王改立為沒有軍隊的楚王。楚王就楚王吧,韓信也沒有抱怨,軍隊沒了可以再招,好歹自己還是個王啊。

可就是這麽個毫無實權的楚王,劉邦也不準備讓他當了。漢高帝六年 (公元前201年)十月,劉邦聽說有人告韓信謀反,便拿著告密信問手下的將領該怎麽辦。

韓信大概平時也覺得自己的能力遠高出劉邦手下的其他將領,自認為要是沒有他韓某人在,這群廢物的骨頭早被項羽敲成灰了。滿朝上下,他與別人不合拍,性格又不合群,當了王後恐怕更是兩眼高高在上,隻用鼻孔瞧人。很多人暗地裏都想擺他一道,以致當看到劉邦手上告發他韓信造反的信時,各個武將異口同聲,好像排練過:“馬上發兵,活埋了那小子!”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韓信說話,哪怕隻是質疑一下告密信的真偽。劉邦卻沒那麽衝動,不管怎麽樣,簡單的數學推論他還是懂的:

∵項羽打不贏韓信

劉邦打不贏項羽

∴劉邦打不贏韓信

得出這個結論一點兒也不難。

劉邦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底下表現得義憤填膺的群臣們,心裏不住地罵:“你們這群王八蛋,說得輕鬆,真要打起來還不知道是誰活埋誰呢。”沒辦法,劉邦隻能問陳平這件事該怎麽辦。

這時,陳平沒有附和眾大臣,他站出來說:“陛下,諸位大臣說得都不對。”

“哦?”劉邦一聽陳平的話頓時來了精神,以為陳平會有什麽不同的意見。

“陛下,有人告韓信謀反,韓信知道嗎?”

“不知道。”

“那陛下度量一下,自己的士兵比韓信的精銳嗎?”

“比不上。”

“那您手下的將領比韓信高明嗎?”

“那也不如。”

“那敢問陛下,您的兵比不上韓信的兵,將領也比不上韓信,就這麽去攻打他,不是逼他造反嗎?韓信一旦造起反來,您不是找死嗎?”

陳平的一番話表麵上看起來是不讚成劉邦幹掉韓信,但這才是要逼死韓信的節奏啊,他讓劉邦意識到自己的兵比不上韓信的兵,將也比不上韓信,那這樣的人還能留在世上嗎?

果然,劉邦馬上堅定了要抓韓信的決心。麵對眾武將的慷慨陳詞,還沒表態的他也不說什麽決定出不出兵的話了,問題從“是不是要處置韓信”直接變成了“要怎麽處置韓信”。

劉邦接著問了一句:“那該怎麽辦呢?”

這對一肚子都是陰謀詭計的陳平來說還不是信手拈來,他早就成竹在胸:“聽說自古以來天子都有借巡狩大會諸侯的慣例,陛下可以假裝宣布準備到雲夢澤去巡狩,並要在陳縣大會各路諸侯。陳縣在楚國的西邊,陛下到了韓信的地盤上,他是一定要出來迎接陛下的。他知道陛下喜歡到處去玩,所以肯定不會有所懷疑和防備。韓信又不是項羽,隻要他來了,要拿住他還不是一個武士就能搞定的事嗎?”

劉邦深以為然,於是馬上依照陳平的計策,昭告天下說大漢天子要到雲夢澤去巡狩,並準備在陳縣大會各路諸侯。

接到劉邦即將出巡的消息,韓信突然緊張起來,因為在此之前,朝廷在三個月內接連發生了臧荼和利幾謀反的事情。臧荼是項羽封的燕王,利幾本是項羽的舊部,這兩個人的謀反很快就被劉邦禦駕親征給平定了。韓信雖然沒有謀反的打算和準備,但劉邦這個時候來到楚國西邊的陳縣,會不會是有所圖謀?韓信對此不能確定,萬一劉邦是來抓他的呢?

也許是韓信點背,有病亂投醫的他不知聽信了誰的鬼話,出了個昏招。在劉邦快到陳縣的時候,韓信逼死了躲藏在自己身邊的項羽舊部、自己的朋友、朝廷的通緝犯鍾離眜,拿著鍾離眜的人頭去見劉邦,滿以為這樣就能和劉邦達成和解。

劉邦這時候已經堅定了要拿掉楚王韓信的決心,怎麽肯理會韓信拿什麽來,而且韓信殺了鍾離眜,正好又加了條賣友求榮的罪名。劉邦抓他自覺是伸張正義,心裏本就不多的愧疚兀自又少了幾分。

韓信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顯然武藝不佳。兩人一見麵,劉邦二話不說,立即命令武士一擁而上將他綁了,然後就這麽隨意往自己的車上一扔,雲夢澤也不遊了,馬上下令起駕回宮。

被五花大綁扔進車裏的韓信還不知趣,他自嘲說:“果然跟別人說的一樣,現在天下已定,我也該死了。”

劉邦隻冷冷地回了一句:“有人告你謀反。”隨後劉邦幹脆車也不讓韓信坐了,叫人把他從自己的馬車裏拉出來,戴上手銬、腳鐐關進囚車裏,一路往西,懶得再搭理他。

控製住了韓信,劉邦基本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他還是不忍心就這麽殺掉韓信。劉邦也知道,告韓信謀反的信件內容沒什麽能站得住腳的依據,甚至告密信可能就是劉邦授意手下人弄出來的。於是拿住了韓信後,劉邦很快就下令大赦天下,順便也把韓信給赦免了。

赦免是赦免,但楚王是不能再讓他當了。劉邦把韓信改封為淮陰侯,而且隻讓他待在長安,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待著,希望韓信能夠就這麽安安分分地過完他的一生。

韓信也不是傻子,當他逐漸平靜下來之後,終於想清楚了劉邦為什麽這麽對他,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韓信的軍事才能既是他得到崇高地位的原因,也是他淪落到這種境地的罪魁禍首。他知道,即便自己什麽都不做,但隻要他還活著,劉邦就不可能放心,於是他幹脆撂挑子不幹,整天請病假,窩在家裏不上班。

日複一日,韓信就這麽在劉邦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他很少跟人來往,也不屑於跟劉邦手下的將領們為伍,甚至有一次,韓信路過樊噲家門口的時候,樊噲親自出門跪下來送迎,說:“感謝大王肯光臨寒舍。”韓信沒搭理樊噲,出門仰天大笑道:“我韓信居然落到跟樊噲這種人為伍的地步!”

樊噲是劉邦手下重要的武將,又是劉邦的連襟,韓信和樊噲同樣都是列侯,和樊噲為伍又怎麽了?當然,劉邦和大臣們心裏知道韓信的委屈和冤枉,大家也都能理解和容忍他的所作所為。對劉邦而言,韓信畢竟是消滅項羽的第一功臣,劉邦雖然不喜歡他,但如果他能看清形勢安分守己,就讓他這麽得過且過地活著也好。劉邦實在是不忍心就這麽把他殺掉。

“就這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他混日子吧!”這也許是劉邦最初的想法,直到兩人之間發生了那次決定韓信命運的談話。

那次談話發生在皇宮裏,劉邦見韓信長期請病假不來上朝,就派人請他入宮敘舊。韓信畢竟還是臣子,朝可以裝病不上,但皇帝有請,隻要他還能動彈,那還是不得不去的。兩人分賓主落座,酒菜上齊後,劉邦隨即主動跟韓信拉起家常、追憶起往事來。韓信對劉邦一直心存警戒和不滿,所以一開始話並不多。當劉邦回憶起兩人在戰場上一起征戰的崢嶸歲月時,韓信仿佛夢回當年,不知不覺間也開始暢所欲言起來。

等談話的氣氛逐漸融洽後,劉邦突然話鋒一轉,開始評論起當朝的各位大臣來。首先,劉邦一一列舉了好幾個武將的名字,讓韓信來評論下他們的軍事能力。這時候,韓信馬上警覺起來,疑心劉邦是在試探他是否和其他人暗中勾結,於是韓信小心地對各個武將進行了中肯的點評,在軍事上,誰擅長什麽、欠缺什麽、能帶多少人,說得頭頭是道。

韓信畢竟是軍事天才,說到專業問題那自然是句句切中要害,聽得劉邦不住地點頭稱是,接著劉邦問了一句:“那你看老子我打仗能帶多少人馬?”

韓信久疏戰陣,好不容易逮住個紙上談兵的機會過過嘴癮,一時嘴快,想也沒想就回答劉邦:“陛下你帶個十萬人就差不多了。”

劉邦不置可否,緊接著又問了一句:“那你呢?”

韓信點評了好多人都得到了劉邦的讚同,自然有點兒飄飄然起來,得意地說:“我帶兵當然是越多越好,多少我都能帶。”

“好,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劉邦心裏暗自發狠,“敲打了你這麽久居然還不知悔改,多多益善是吧?”劉邦麵帶嘲諷地一笑:“既然越多越好,那你怎麽被我抓住了?”

從劉邦的笑中,韓信猛然覺醒,自覺失語,忙尷尬地打圓場:“陛下你雖然不善於帶兵,但善於帶將,所以我這種隻能帶兵的人才被陛下抓住了。陛下這種天賜的神技,我們做臣子的是想學都學不來的。”

劉邦心裏罵道:“呸,神技,老子的神技是把你們這些諸侯都滅了,你還沒真正領教過呢!”

這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韓信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隻好找個理由訕訕地回家了。或許從這一刻起,韓信和劉邦的關係就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劉邦不再試圖挽留韓信。而韓信也意識到自己可以渾渾噩噩混日子的時光到頭了,往後的日子裏,劉邦隨時可能拿自己開刀,他必須為自己的活路打算,哪怕是做魚死網破的掙紮。

又過了一段時間,因為二哥劉仲私自跑路,劉邦隻能派自己信任的手下陳豨做巨鹿郡的郡守去守衛代地。陳豨臨出發前曾去跟韓信告辭,韓信一反以往對其他將軍的冷漠態度,遣退了身邊的隨從,主動握住陳豨的手,把他拉到自家的庭院裏問道:“我有話跟你說,你願意聽嗎?”

韓信在漢軍中畢竟是軍神一般的存在,得到他的指點對自己肯定大有裨益,於是陳豨馬上虛心受教:“將軍有話請講。”

韓信低聲對陳豨說:“你要去的地方是天下出精兵的地方,而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即便是這樣,你到了外麵,也一定會有人不斷在背後告你謀反。第一次陛下可能不信,第二次陛下可能就會懷疑了,而到了第三次,我們的陛下一定會親自帶兵去打你。但如果你有別的意思,到了那邊就可以早做準備。一旦你要起兵,我可以給你做內應,你我聯手,還有擺不平的事情嗎?”

當時手握重兵、獨自在外的諸侯往往沒有好下場,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他韓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韓信的一番話不由得陳豨不信,於是兩人暗地裏結下了攻守同盟。

到了漢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陳豨果然在代地反叛,自稱代王,叛軍聲勢很大,一度拿下了常山郡(今河北石家莊元氏縣)五分之四的地盤。劉邦迫不得已,隻能自己禦駕親征。出發之前,劉邦曾要求韓信陪同自己一起出征,韓信詐病不去。劉邦出發後,韓信便派人到陳豨家中給陳豨通消息,準備和陳豨來個裏應外合,一舉幹掉劉邦。

當時韓信的計劃是這樣的:偽造劉邦的詔書把長安城裏的囚徒、犯人等從牢裏放出來,和他韓信的家臣一起組成一支隊伍,然後殺掉還在長安城裏的呂後和太子,發動政變,再劫持漢朝的軍隊和陳豨一起夾擊劉邦。

甚至據說為了準備這次謀反,韓信還發明了風箏,準備用來測算某地與未央宮之間的距離,具體方法和過程我不得而知,但想來是利用了類似勾股定理之類的原理。韓信打算計算好距離之後直接打個地道到劉邦的床底下,然後派伏兵從地道進入皇宮,出其不意地幹掉呂後和太子。當然這事見於野史,真實性我們不得而知,但至少說明韓信為了謀反已經是絞盡腦汁了。

陳豨曾經是劉邦的心腹,此人仰慕戰國時期的信陵君,也學信陵君養士,手下有門客數以千計,據說他回家省親的時候曾經路過邯鄲城,他的門客把城裏的客房都住滿了。如此眾多的手下中有三五能人異士並不稀奇,所以,陳豨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韓信則是名動天下的將軍,論軍事能力在漢朝更是無出其右者。可以想見,兩人一旦聯合起來,要撼動剛剛成立的漢朝政權也不是難事。由此看來,一旦韓信的計劃得逞,劉邦似乎岌岌可危。

然而,天佑大漢,就在計劃送出,等待陳豨回複的時候,韓信手下的一個舍人得罪了韓信,韓信把他關起來準備殺掉。這時,舍人的弟弟把韓信謀反的計劃全盤透露給了呂後。呂後和丞相蕭何一合計,當即決定由蕭何出麵去請韓信入宮赴宴,借機除掉韓信。赴宴的理由是劉邦在前線打了勝仗,反賊陳豨已經授首,群臣們正在宮裏大擺筵席慶賀。

在那個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信息的傳播速度是比較慢的。韓信自己也不知道當時前線的局勢,所以蕭何說陳豨已經敗了,韓信心裏隻是感到震驚,卻無從分辨消息的真偽。不過,不管怎麽樣,他表麵上還是推辭道:“我有病,還是不去了吧。”

蕭何的態度不容分說,直言道:“雖然你身體不好,但這麽大的事不去恐怕說不過去,還是勉強去一下的好。”

蕭何畢竟是朝廷上為數不多能入得了韓信法眼的人才,對韓信又有知遇之恩,韓信自覺不能過分駁他的麵子,隻好答應和蕭何一起進宮。收拾停當後,韓信便踏上了他的不歸路。

其實哪有什麽慶功宴。韓信隨蕭何進宮後,早已埋伏好的武士一擁而上。韓信哪裏是武士們的對手,一下子就被綁了押到長樂宮的鍾室裏殺害。隨後,呂後以謀反的罪名殺光韓信三族。

我寫下的事情如果不做特殊交代,則均出自正史,但在韓信謀反這個正史記載的故事裏麵,至少有以下幾個主要的破綻:第一,作為犯了謀反這種大罪的人,為什麽陳豨沒有被抄家,韓信還能和他的家人互通消息?第二,既然已有謀反的準備和謀反的計劃,為什麽陳豨謀反之前並沒有先通知韓信?有的資料說當時有人告陳豨謀反,劉邦馬上查辦,結果查到陳豨的家人做了諸多不法的事情,很多事情牽連到陳豨,於是韓王信手下的叛將王黃、曼丘臣等人勸誘陳豨反叛,如是這般,陳豨才反了。這說明陳豨從預備謀反到正式謀反還是有一段時間間隔的,他完全有時間先和曾經有過攻守同盟的韓信通過氣再謀反啊。為什麽他不這麽做,反而是謀反以後才讓韓信知道消息?第三,韓信作為最傑出的軍事家,行事為什麽如此不縝密,謀反這麽大的事情居然被手下舍人的弟弟知道了?

於是漢代的陸賈在他的《楚漢春秋》裏給我們講了另一個牽扯韓信謀反的故事。故事隻有一個大概:

淮陰侯韓信謀反,劉邦禦駕親征而張良留守關中。恰逢出征時劉邦的身體不適,隻能乘坐轀輬車(嬴政的死屍也在這種車裏待過幾十天)前行。

劉邦的隊伍才走出三四裏地,張良便追了上來,而且行色匆匆、披頭散發,風度全無,趕到車邊拉開車窗窗簾就問劉邦:“如果陛下死了,是準備按諸侯的規格入葬還是按平民百姓的規格入葬呢?”

雖然劉邦生病了,但脾氣一點兒都沒變,一聽張良的話馬上跳起來指著張良的鼻子罵:“老子是天子,為什麽要按諸侯或平民的規格安葬!”

張良回答說:“現在英布在東邊造反,淮陰侯韓信在西邊叛亂,我擔心陛下您會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這個故事屬實,就和我們所知道的事情完全不符。但寫這個故事的陸賈是漢初的功臣之一,還是漢朝初年最有名的大儒,他是與劉邦同時代的人,不比幾十年後生活在武帝時期的司馬遷,更早於寫《漢書》的班固兩百多年,因此,他的故事應該不是無中生有。為了盡可能地接近曆史的真相,我結合兩個版本的故事,隻能得出一條重要的結論:劉邦早已洞悉韓信的謀反意圖。

劉邦洞悉韓信謀反意圖的時間我想大概就是在那次“多多益善”的談話之後。所以劉邦才沒有徹底處理陳豨的家人,韓信才得以和陳豨謀劃行動事宜,一切都隻是為了讓韓信自己暴露。

反形已具,韓信安能不死?

也就是因為這樣,劉邦或許早已經有意識地將自己要除掉韓信的打算透露給最信得過的人,比如皇後呂雉、丞相蕭何,或者說這些人大概已經猜測出了劉邦要除掉韓信的意圖。所以,呂後才敢在不經過審訊,也沒有獲得劉邦批準的情況下將韓信臉上刺字、割鼻、斬腳趾、亂棍打死、梟首、製肉醬,如此這般,一步步殘忍地殺死韓信。

韓信就如同神通廣大的孫猴子,最終還是逃不出劉邦的五指山。

當劉邦基本平定陳豨的叛亂回到長安,呂後已經如他所願殺了韓信。這時候,司馬遷在《淮陰侯列傳》裏僅僅用“且喜且憐之”五個字就生動地把劉邦的心情表達了出來——劉邦的感情是複雜的,他既感到高興又感到可惜。他可惜的是韓信的才華,高興的是韓信的死,但重要的是,曆史會永遠記住韓信的死是咎由自取,是呂後自作主張,跟他劉邦基本沒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