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紅顏枯骨(三)

“那場火,燒的最嚴重的地方,一個是鑄造穀,另一個,便是方池的屋子。”薛凝周身被捆住,靜靜地坐在一間小屋內,麵對著顧靳澂和溫瞳,說出了埋藏了多年的隱情。

說著,薛凝眼底又浮現出了倔強。

“我那繼母,聽說方家被毀了,擔心我賣不出好價錢,又急匆匆的把我接了回去,臨走前,我特地去看了信郎,他還在很好的安睡,這些沒有心的人!都收到了報應!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包庇他至此……”

方池毀容了,這個消息對於他來說,比鑄造穀毀了更可怕。他最愛的,便是他那副鮮妍的容貌。

“放開我!讓我去死!這幅摸樣我還有何顏麵活在世上!”每一天他都在尋死覓活,每一個照顧他的人都心驚膽戰。

方家人想盡辦法要為他診治,請了無數名醫,用了無數偏方,依舊沒有任何方法,這火,來的太過強烈,帶著一個少女多年的積怨,無法挽回的過去。

方池的情緒很不穩定,在柳雀來看望他的那一天之後,他再沒說過一句話。那是他真心唯一喜歡過的女子,他以為他們之間是真的愛,可是柳雀見到他時,滿臉的害怕,戳中了他的心。

直到方信來看望他的那一天,麵對著自己的親弟弟,方信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阿池……是哥哥的錯,一切都是哥哥的錯……怪我,沒能阻止她……”

方池依舊沒有說話,心底的黑暗卻漸漸凝聚。

這個從小隻會裝可憐的寄生蟲,我會讓你後悔。

還有我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子,除了我方池,你永遠都不能屬於任何人,你要,永遠待在我的身邊。

方池的偽裝騙了所有人,他說他要外出尋醫,要哥哥陪同一起,方家的人當然不會拒絕。他們隻怕他們的寶貝一樣的方池會一蹶不振。

方家的後山很高,幾乎不會有人去到那裏。

“哥哥,你一直都說,是你的錯,今日,就來好好的賠償弟弟,可好?”

刀鋒劃過,方信並沒有任何抵抗,任由方池用著喪盡天良的方法,活生生取下了自己的皮,鮮血淋漓的體驗,卻推倒了方池心底最後一根防線。

原來用別人美麗的皮,可以讓自己更美麗!

他在山穀裏研究了很久這個變態的法子,最終帶著容貌美麗的自己回到了方家,徒留垂死的方信,在那個野獸出沒的山穀。

下一步,就是報複薛凝。

薛凝想著,忽然落下淚來,淒聲道:“他殺了我的信郎!還要打著信郎的名義求娶我……當年,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能嫁給信哥哥……我帶著那麽美麗的幻想,一身鳳冠霞帔,踏進了方家,見到的,卻不是信郎。他不該!不該殺害了我信郎,還欺騙我!我為了信郎,苦苦守候了那麽多年啊……

我滿心歡喜,一身大紅嫁衣,以為等到了我的心上人。他的一句話,卻成了我一生的絕望。”

那個夜晚,薛凝絲毫沒有新娘的喜悅,她隻見到了滿眼的血與殘忍。

“雀兒最愛這彼岸花,我便在你身上種上這彼岸花,可好?”

被生生剃去骨肉的時候,薛凝在想,當時信哥哥,是不是也這麽疼。

“所以,柳家的火,也是你放的?”顧靳澂微微眯眸,看著眼前那個看似孱弱,內心卻仿佛魔鬼的女子。

“是啊,方池毀了我的一生,我當然也要他嚐嚐這種與愛人分離的痛苦滋味,不僅這樣,我還要他親手將自己心愛的人,殘忍殺害。”薛凝笑的清淡,嘴角勾起當年的殘忍。

“是我故意讓放出去他娶了我的消息,當年他娶妻本是無人知曉的,也是我,故意邀請柳雀來,設計讓柳雀看到了他殺人取皮的殘忍模樣,哈哈哈,柳雀那樣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哪兒受得住這個,當場就吐了。

是我挑撥了他們的關係,我還給柳雀物色了一個極好的夫家呢,我隻不過是說了一句給方池聽,他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柳家。我就跟著他,像那時候一樣,放火燒了柳家。”

頓了頓,薛凝冷笑道:“當時柳雀根本沒有死,是方池把他帶了回來,方池還是愛她的,還不舍得讓她死。我這一把火也並非為了殺她,隻是要她徹底恨了方池,她當然以為是方池下的手,她的全家死於方池手下,她怎麽能不恨他!

所以,她自殺了。這也是聽了我的慫恿,為了逃離這個魔鬼的折磨,她親手自盡在方池的麵前。

我就是要方池看著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麵前,要他也體驗那種絕望!啊,還有柳兒,她是個天生的賤貨,仗著自己還有幾分姿色就來勾引方池,殊不知一開始方池就是因為她同柳雀相像才將她帶進方家的罷了。”

“柳雀死後,方池就再也收不住內心魔鬼的那一麵了。而我,早就成了他所謂的‘亡妻’,他恨我,折磨我,我也恨他。我幫他找那些美麗的年輕女子,騙取她們的生命,送給他鮮嫩的人皮,而我,就每天在那個花架藤子旁,等著我信郎,他總會歸來的。”

說著,薛凝又癡癡地笑起來:“你們都看到了!我的信郎,他沒有死!他還活著,他就在我的身邊”

溫瞳望著薛凝這副一會哭一會笑瘋瘋傻傻的模樣,也不知是何滋味。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痛苦,為什麽就能加注到那麽多方家,甚至是無辜的柳家人身上。

我也不是很懂,你既然知道自己痛苦,你恨方池,為何反而還來幫他殘害那些年輕女子的性命,難道所有人都要替你的信郎承受苦痛嗎?”

薛凝嘴角一生冷笑,隱在亂發中的狹長雙眸凝視著遠方。

“一旦心裏沒有了底線,哪裏還會想到別人的生死,隻要能讓我舒心一點,怎樣都好。”

溫瞳輕歎了一口氣,一副老成道道的模樣:“那你想過沒有,你的信郎,真的希望你這麽做嗎?你還讓他出來見你,你有想過他還願意見到現在的你嗎?”

薛凝眼底一滯,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了那個坐在機關輪椅上帶著青銅麵具的青衣男子。

他再沒有信哥哥的溫柔謙順,就像一個會行走工具,冰冷無聲。

“方信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方信了。”良久不出聲的顧靳澂看了看手裏已經幾乎看不出輪廓的殘花,突然道。

“方家莊後的山與鑄造穀相連接,想來那時方信便是靠著穀頂的洞穴跳下山穀,因此折了腿。鑄造穀從前養著許多鑄造師,自然不乏很多用具與藥物,他就靠著已經荒廢了的鑄造穀,活了下來。

你一直以為柳兒與環兒皆是方池所殺,其實環兒,卻是方信所殺。”

說著,顧靳澂攤開掌心,那裏麵,赫然是一朵已經被碾碎了的彼岸花。

“我在柳兒的房間裏發現了輪椅碾過的痕跡,包括著一朵殘破的花。想來,是環兒發現了什麽,如若當初環兒將這個交給我們,怕那時你就已經被捕,是方信擔心你,替你做了掩護。

他故意出現在你麵前,也是為了讓你停手,隻是你未能理會他的用心罷了。”

聽著,薛凝眼裏已然落下了淚水。

“都來不及了啊,朝為紅顏,暮為枯骨,我薛凝,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瞳瞳,去找官府的人來,剩下的就是他們的事了。”顧靳澂從腰間拿出一個令牌,遞給溫瞳。

“是,大人。”溫瞳小助理立刻顛顛兒地跑腿去了。

待溫瞳走了,顧靳澂麵色忽然沉下來,氣勢威壓。

“我有一個疑問,一直想問問姑娘。”

顧靳澂緩緩攤開另一隻手,裏麵是一個精巧的香囊,繡著一隻三足金烏。

“姑娘能解釋一下,這個三足金烏,是誰教你嗎?”

正低垂流淚的薛凝聞言抬起頭來,望著那個香囊,又想起來第一次她丟下火苗的那個瞬間。

緊張,害怕,惶恐。一切情緒都湮沒在那場大火裏,萬劫不複。

“我……我記得是”

“嗡嗡——!”

薛凝的尾音還停留在咽喉,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那支不知從何處飛速射來的箭羽,了解了她顛簸的一生。

顧靳澂臉色頓時一黑,踹開門躍上屋頂,然包括飛鳥都看不到任何一個身影。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