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老的禮物

天界月老廟,齊葭盯著電腦的時間有些長了,眼睛疼,便伸手揉了揉。結果她再一睜眼,就看見屏幕上映出陸經年那張放大的臉,嚇得差點兒暈過去。

“小陸兒,怎麽有空過來啦,真是好久不見啊,姑姑想死你啦。”

“我們前不久不是剛見過麵嗎?”陸經年提醒道。

“人生總是該有不期而遇的驚喜才對啊。”齊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是天界的老人了,主姻緣婚嫁,也就是位列人間十大知名神仙排行榜首位的月老。隻不過,人間的故事裏普遍把她形容成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伯伯,實際上她卻是天界首屈一指的美少女。

“我要看姻緣簿。”陸經年毫不客氣道。

“喲!小陸兒長大了。”齊葭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雙杏眼亮亮的,“跟姑姑說說,這是喜歡上哪位仙友了啊?”

陸經年被她突然高漲的熱情嚇了一跳:“不是仙友,是夏知意。”

任務結束後,他以夏知意的終身大事還沒有解決,自己作為一個神仙,答應別人的事情絕不出爾反爾為借口繼續留在人間。

雖然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但他總該做做樣子,這才來了月老廟查看姻緣簿。

“小陸兒,你這不是在為難姑姑嗎?”齊葭解釋道,“你爸爸之前下了死命令,天界和人間,井水不犯河水,我已經不是幾百年前那個能隨便給凡人牽線搭橋的紅線仙人了,幹涉凡人的姻緣,那可是大罪!”

陸經年懶得廢話:“你幫不幫忙?”

“小陸兒,你總是在觸犯天條的邊緣試探真的不行,多學學赤鬆子,做個乖孩子不好嗎?”

“你不幫忙的話,不如我們算算之前在人間那筆賬好了。”

齊葭雙手不自覺地護住自己俏麗的臉蛋,結結巴巴道:“幫……一定幫,不就是……看姻緣簿嘛,有話好好說啊。”

推開姻緣閣的大門,撲麵而來的,是積攢了近百年的灰塵。

齊葭念了個咒語,調出了一冊書,遞給了陸經年:“夏知意的名字就在這本姻緣簿上,你自己看看吧。”

陸經年捧著姻緣簿,心中有些忐忑。對於夏知意的姻緣,他既期待,又害怕。他無數次說服自己,無論看到何種結果,他都願意拚盡全力給她美滿的一生。可當他翻開簿子,便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問道:“這簿子上的人一定會在一起?”

齊葭點點頭:“原則上是這樣的,上麵的每一對名字都有著天賜的緣分,你也知道,逆天而行都不會有好結果。”

陸經年心裏抑製著,終於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齊葭湊過去,隻見那一頁寫著兩個名字,一個叫夏知意,一個叫顧回舟。

每年9月,南津市都會舉辦一場青年企業家論壇會,一方麵是給年輕人提供交流合作的機會和平台,另一方麵是為提升下一年度的城市GDP做好規劃。

夏語冰做總裁的時候答應過主辦方京華集團會派人出席論壇會,事到如今,也隻有夏知意出麵了。

黑色的汽車平穩地抵達會場門口,夏知意腳剛落地就被一隻矮矮的“功夫熊貓”攔住了去路。

這是什麽特別節目嗎?

功夫熊貓拉著她的手,蹦蹦跳跳進了酒店花園裏,初秋的風幹燥又溫暖。

“你是赤鬆子吧?”夏知意出聲問,她本身就不是個有孩子緣的人,能主動來找她的小孩,也就隻有陸經年的弟弟了。

“你怎麽知道是我?”赤鬆子摘掉頭套,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有些滑稽。

夏知意挑眉看他,沒有說話。

赤鬆子盤腿坐在地上,仰頭望著她:“我哥的任務完成了。”

“恭喜啊。”夏知意微笑地應答,看不出心情。

“你還有沒有什麽未完成的願望?”赤鬆子看向她,堅定道,“我去幫你完成!”

她垂眸看他:“你哥哥人呢?”

“他好不容易完成任務,自然是回天界去了,齊葭都在天界等了他幾百年了。”赤鬆子說完,怕夏知意不信,還特意變出一本影集,裏麵記錄的是陸經年和齊葭在天界生活的點點滴滴。

夏知意翻開影集,那是關於陸經年的過往,在他們相遇前的百年歲月。她看到了一個會哭會鬧還愛搞惡作劇的稚氣少年,她看著他一點點長大,而陪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叫齊葭,就是前陣子在街頭與赤鬆子一起演戲的女孩啊!

怪不得他從來都不會對她發脾氣,怪不得他一直撮合她和喬希誠,他守護她是為了任務,而齊葭才是被他放在心底珍藏的女孩啊!

赤鬆子見夏知意不作聲,再次開口:“我哥哥和齊葭姐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明明任務已經完成了,可哥哥說答應了你,要幫你解決終身大事後才會回天界……”

“我知道了。”夏知意合上影集,打斷了他的話,“你放心,我的生活,我來做主,陸經年很快就會回天界的。”

“那我們拉鉤為誓,你不許告訴我哥哥。”赤鬆子舉起一隻熊貓爪子。

夏知意剛想伸手,不遠處就傳來了嘈雜的快門聲和說話聲。

赤鬆子匆忙戴上頭套:“你記著就好,有人來了,我先走了啊!”

夏知意回頭,隻見顧回舟正向她身邊走來。

“夏夏,怎麽躲到花園來了?大家都在等你。”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往會場紅毯上帶。進門這一路,攝影機拍個不停,夏知意太久沒生活在別人的目光中了,如今猛地暴露在鏡頭下,本就有些不自在,再加上顧回舟在身邊,更是讓她身子一僵,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全程保持著端莊得體的姿態。

“恭喜啊,夏夏。”顧回舟落座後微眯著眼睛笑道。

夏知意懶得寒暄:“你又想搞什麽名堂?”

“我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你想太多了。”顧回舟蹺起二郎腿,“如果你樂意,我們還可以談談下一步合作。”

夏知意偏了偏身子:“我就是個沒有思想的工具人,談合作的事,爺爺沒吩咐,我可不敢幹。”

顧回舟揚了揚眉,伸手輕輕一拽,輕而易舉地將夏知意拉回了身邊。他俯身附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那我們談談我們的事吧。”

他挨得很近,溫熱的呼吸都落在夏知意耳根上。這樣的姿勢,外人看了總會想歪,還以為兩人親密無間。

有些事情總是要說清楚的,一味地躲避也不是辦法,夏知意想了想,輕輕推開他,彎了彎唇:“你說,我在聽。”

顧回舟沒想到她態度轉變得如此快,頓了頓,才開口:“你記不記得我出國的那一天?”

怎麽會不記得呢?那一天,她明明已經知道顧回舟根本不喜歡她,明明已經替趙寧擋下了車禍,卻還淚眼汪汪地給他送行,問出了那句可笑至極的“你能不能不走啊”。

顧回舟回憶著過去,那時候明明沒感覺,如今想起來心裏卻軟成了一團,隻想狠狠扇自己幾巴掌。

“如果現在,我跟你說我不走了,你會不會回頭看我一眼?”

“我不是那種撞了南牆還會往前走的人,我是看到了南牆,就會回頭的。”

“是啊,我怎麽忘了呢。”顧回舟淡淡笑道,“不過,未來的日子還長,我有信心讓我們重頭來過。”

夏知意看著顧回舟,記憶中的驕傲少年和眼前人漸漸重合,卻顯得無比陌生。少年時候,她曾無限依賴著這個人,可時光更迭後,他終究變得可有可無。

“這麽多年沒見,顧少的情話說得還是這般好聽。”斑斕的燈光下,趙寧穿著一身華麗的天藍色長裙,妝容精致,嘴角微揚,讓人看了勾魂動魄。

這三個人到底還是撞一起了。

“聽說知意現在已經是京華的總裁了。”趙寧略帶嘲諷地望著夏知意,“既然遇到了,總該敬夏總一杯才是,日後有機會還要多合作。”

“她不會喝酒,你是知道的。”顧回舟的聲音清冷如冰。

“夏總不給麵子,是不是還在記掛著那些陳年往事啊?”

趙寧的聲音有點兒大,旁邊立刻有人望了過來。

夏知意懶得多事,剛準備抬手,眼前那杯雞尾酒就被人搶走了。

她一抬頭,撞進了陸經年的眼中,她驚訝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清澈的眼中映著她的身影,低緩而虔誠的聲音回**在耳際:“替你擋酒啊,我的總裁。”

他總是這樣突然出現,讓她在遇到黑暗的時候看到光亮,可他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光亮啊!

會場的溫度仿佛在升高,空氣漸漸變得曖昧。偏偏她在這時候攔下了他端起酒杯的動作,拿回酒杯:“陸經年,我一個人,可以的。”

如果明明知道沒辦法交付一生,那愛意怎麽敢宣之於口,也許很多年後回頭看,這些不過是一場有趣的夢罷了。

不過那杯酒終是沒被夏知意飲下,顧回舟下一秒起身奪過她的酒,一飲而盡後,禮貌地等著趙寧的回應:“趙總,日後多多合作。”

周圍的攝像機拍個不停,今夜的故事已然成了熱搜的預定。

這一晚,陸經年做了個夢,不好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古代,夏知意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他是大戶人家裏的雜役。上元節那一日,他帶著大小姐去街上賞燈,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皇親國戚顧回舟。顧回舟對大小姐虎視眈眈,他很擔心地將大小姐摟在懷裏,可一個不留神,他和大小姐還是被人群衝散了。

他看見大小姐被顧回舟抱上了馬車,心急如焚地想去追趕,卻被一群蒙麵人擋住。他氣壞了,對著那些蒙麵人拳打腳踢,可那些人好像永遠都打不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小姐離他越來越遠,喊著她的名字直到聲嘶力竭。

然後,他就從夢裏驚醒了。

陸經年摸了摸被汗水濕透的睡衣,煩躁地脫下來扔地上,走進浴室洗了個冷水澡。

冷靜下來後,他打開手機,刷了刷微博,看得讓人頭疼。

原來,青年企業家論壇結束後,夏知意再一次上了熱搜,除了之前她與趙寧和顧回舟的老故事之外,也不知道是哪個想象力豐富的記者杜撰出了一樁四角戀的故事,主角分別是夏知意、顧回舟、喬希誠,還有他這個路人甲。

陸經年盯著手機裏那些充滿惡意的文字,又想到姻緣簿上的那對名字,頭頂像籠罩了一團烏雲。他費盡心思保護了這麽久的姑娘,怎麽能被旁人惡意詆毀?

沒有什麽是法術解決不了的!

他大手一揮,網絡上關於夏知意的話題便全部徹底消失了,無論以文字、圖片、視頻,還是語音的形式,都無法繼續討論。凡是還在追蹤這個話題或是惡意評論的人此刻都會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他們的電子設備為何都莫名其妙地死機了,頁麵怎麽都恢複不了。不明所以的人們隻會偷偷吐槽資本的力量無窮大,然後換個其他的關注點,漸漸遺忘了這場風波,除了,夏知意。

清晨,宋之涵敲開她的臥室,一臉哀怨:“夏夏,你賠手機給我。”

“這是?”

“我昨晚三更半夜冒著脫發的風險替你跟無腦網友battle(吵架),結果手機突然就黑屏了。你老實說,是不是花錢雇了黑客?”

“我打個電話問問。”

夏知意當下就猜到了這是陸經年的傑作,誰知,陸經年的電話撥了三四遍都沒人接。她突然想到昨晚分開前,陸經年同她表達了就算完成任務,他也想繼續留在人間的意願,可她拒絕了。也許,這是他送她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怎麽樣?”

“那個黑客大概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了。”

神界有個規矩,為了保證天地之間的和諧,凡是在人間工作的神仙,不得使用高級法術,否則就會承受被法術反噬的痛苦。

陸經年在人間兩百年,一直安分守己,直到這次“淨網行動”,他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麽是骨頭被折斷的滋味。

赤鬆子和齊葭來人間給他送藥的時候,都被他陰森的臉色嚇了一跳。

吃過藥的陸經年漸漸恢複了氣色,隻是一對黑眼圈依舊很明顯,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恢複。

“你們怎麽來了?”他問。

赤鬆子打開了話匣子:“幾個時辰前,鯰魚精給我報信,說南津市的地下水管道破了四成,他們修補不過來了,通知我最近不要讓南津市下雨。我就很好奇,到了現場一看,能造成這麽強的神力輻射的,除了哥哥你,也沒別人了。”

陸經年:“那就多謝你的好奇心了。”

“聽說你的最終試煉都結束了,現在南津市的河神已經換人了,你什麽時候回天界啊?”

“我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陸經年想避開這個問題。

“小孩子懂什麽。”齊葭拍了拍赤鬆子的腦袋,示意他閉嘴,而後在陸經年身旁坐下,“既然不想回去就別勉強自己啊!”

陸經年有些驚訝:“你不反對我留下?”

“為什麽要反對呢?”齊葭很是疑惑地勾起嘴角,“你們既然兩情相悅,那就在一起啊!我身為月老,見過的仙凡戀情沒有成千,也有上百。若是所有人在開始一段感情都前畏首畏尾,那你如今就聽不到那些流傳千載的愛情故事了。”

“昨天你還同我說,逆天而行不會有好結果。”

“小陸兒,你不試試,怎麽會知道呢?”齊葭撇了撇嘴,念了個咒語,變出一段紅線,“別說姑姑不疼你呀。”

“這是?”

“天宮月老廟裏的紅線都是有靈力的,我特意選了最堅韌的一根帶給你。將同一根線分別係在兩人的小手指上,保證能讓兩人情投意合,關鍵時候還能擋下災禍。”

“這豈不是比丘比特之箭還厲害?”

齊葭點點頭,又清了清嗓子:“不過友情提示啊,這些東西存放太久了,可能過了保質期。”

陸經年輕輕抬眸,看向窗外,外麵已是陽光正好。

小區裏的桂花樹正在初秋的豔陽下,開出香氣嫋嫋的花朵,多像他心裏那個他小心翼翼試探著,卻又不敢靠近的姑娘啊!

手機上有三四個未接來電,都是夏知意打來的,還有一條消息——“放心回去吧,勿念。”

他握緊了紅線,歎了口氣:“隻怕強求不來,用法力控製的愛情,終究不會長久。”

齊葭讚同道:“所以才要用心啊!”

第二天,是中秋。

宋之涵難得放假,買了回老家的車票,打算奔向父母的懷抱。

夏知意送她進了高鐵站,一回頭的瞬間,因為瞧見了顧回舟的臉,後退兩步,左腳絆到右腳,在大庭廣眾之下摔了個狗吃屎!

顧回舟伸手去拉她,哪知夏知意用力一拽,他也一起摔到了地上。

昨夜下了雨,地麵還沒幹,兩個人的外套都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一家洗衣店裏,夏知意和顧回舟麵對麵看著。

夏知意問道:“你跟蹤我?”

顧回舟不以為意地說:“我說是偶遇,你信嗎?”

“你覺得呢?今天可是中秋節啊!”

“怎麽那個叫陸經年的不在你身邊?”

“他回家了。”夏知意的雙眸暗了暗,自從關於她的熱搜消失後,陸經年就沒消息了,反正他本來就不屬於人間,回去也好。

“那個人來曆不明,你還是少聯絡的好。”

“可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最該小心的是知根知底的人才對。” 夏知意回嗆,繼而問道,“顧回舟,你今天又是來做什麽呢?”

“中秋節,總該跟親友在一起不是嗎?我家裏沒什麽人了,便想著來看看你。不如,我們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或許是成長經曆相似,夏知意多少有點兒感同身受,最後便答應了他的邀請。

他們去了一家蘇州菜館,顧回舟嗜辣,可夏知意口味偏甜,曾經都是她遷就著他,如今倒是反了過來。

飯桌上,顧回舟講起他在國外的種種境遇,夏知意隻是安靜地聽著,沒有搭話。

之後他突然問:“夏夏,這六年,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夏知意拿筷子的手頓了頓,終於抬眸去看他的眼睛,“隻是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我可以問你嗎?”

“你說。”

“顧回舟,你當年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呢?”

她的小鹿眼中帶著執拗的光亮,過了一會兒,顧回舟終於開口,聲音略帶一些沙啞:“我知道。”

過去好多年裏,他都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卻故意對她的一片熱忱視而不見。她不挑明,他便裝聾作啞,全盤接受著她對他的好,然後以朋友之名粉飾太平。

聽到他如實相告,夏知意有些釋然地笑了:“那些年,你也很累吧。”

“夏夏,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放下筷子:“顧回舟,這一次,我換地方藏了,不麻煩你來找我了。”

那一刻,顧回舟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樁小事。

星河璀璨的夜空下,幾個小孩子常常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夏知意怕黑,不敢躲到太遠的地方,就貓著腰藏在路燈旁的滑梯下,她總是會被第一個找到,大家都笑話她蠢,隻有顧回舟看出了她的害怕,帶她去了一間小倉庫,他說:“夏夏,以後你藏在這裏,他們就找不到了。”

“可是這裏好黑啊。”

顧回舟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手電,打開亂晃了幾下,有些寵溺地說:“你打開它,就不怕了,我會第一個找到你的。”

可後來有一次,第一個找到夏知意的,並不是顧回舟。

夏知意當時哇哇大哭,責備他不守信用。

他擰著眉,全然不解:“不就是個遊戲嗎,你那麽當真幹什麽?”

如今,他大概清楚女孩為什麽會哭了,可惜,遊戲已經結束了。

平靜無風的午後,特意來給陸經年送月餅的陳念再一次參觀了陸經年的新家。隻見客廳邊特意安了一大扇落地窗,屋子向陽,陽光傾瀉下來,溫暖了整個房間。

陽台上那盆海棠並未被丟棄,不過它周圍多了一片小雛菊,一旁還有花藤秋千椅,上麵擺著幾個小巧可愛的抱枕。

魚缸裏依然沒有魚,卻多了一些搖擺著的水草和奇形怪狀的珊瑚。

玄關處特意擺上了幾雙拖鞋,其中最顯眼的一雙綴了呆萌的小熊貓圖案。

陳念不禁感慨:“老陸,你內心不會真的住了個小公主吧?”

陸經年:“連你都這麽想了,小意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之前,他跟她許諾過,如果她沒有地方去,就來住他的房子。現在,他終於把房子裝修成她喜歡的模樣了。

“你這是無藥可救了。”

“還有一間屋子你要不要看?”陸經年站在一麵空白的牆壁前。

陳念疑惑地點頭。

陸經年一揮手,眼前之景再次讓陳念驚呆了。

這裏有深沉的河底,有水草、魚蝦、體積巨大的河蚌,還有辦公桌。桌上放著電腦,旁邊是一排堆滿漫畫書的書架。

“這也是你的獨家收藏?”陳念問道。

陸經年又是大手一揮,陳念眼前就隻剩下了一麵白牆。

“老陳,我告訴你個秘密。”他頓了頓,才下定決心,再次開口,“我不是人。”

聽完河神的故事,陳念打開冰箱,接連喝了兩瓶冰鎮白桃酒,心情才漸漸平複下來,轉身一拳捶在陸經年的胸膛上:“好家夥,你居然騙了我四年!”

陸經年低聲說:“對不起。”

“沒事兒說什麽對不起啊。”陳念笑聲爽朗。

陸經年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未待他開口,陳念繼續說:“我就說你怎麽有時候會憑空消失,行為奇奇怪怪的,原來你真的有特異功能啊!”

“你不害怕?”

“怕什麽?”陳念單手攬住他的肩,“這個很酷啊!我要記下來,以後遊戲策劃裏可能會用得到。”

陸經年啞然,半晌笑出了聲音。

無論是夏知意還是陳念,在他自曝身份後,都是坦然接受。他該有多幸運,在廣袤的人世間遇到了如此珍貴的兩個人。

陳念問道:“之前藏得那麽好,現在怎麽突然就坦白了呢?”

陸經年遞給他一串備用鑰匙:“我在人間最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雖然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但我怕萬一我突然離開後,小意會沒有地方去!”

這種罔顧兄弟情誼的回答還真是陸經年萬年不改的風格!

“如果你說怕我在你失蹤後想念你我會更感動的。”陳念接過備用鑰匙。

陸經年瞥了他一眼,說道:“也有一些擔心吧,但是不重要,我不能如此虛偽地欺騙你。”

陳念把鑰匙放進兜裏,躺到沙發上,恰好壓到了夏知意送給陸經年的手偶,陸經年瞬間奓毛。

陳念拍拍屁股起身:“你這樣默默奉獻可是打動不了女孩子的。”

“可除了這些,我也沒什麽能給她的了。”

陳念白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說道:“有些人啊,一出生就是帶著枷鎖生活的,臉上裝作不在乎,其實心裏非常瞻前顧後。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篤定,哪怕她再喜歡你,她也一定不會打擾你的未來,這種人的典型就是知意姐。你口口聲聲說要成全人家,可你連人家是怎麽想的都不知道。既然做不到一別兩寬,那就不如努力一把,哪怕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也好過驀然回首之時一無所有,起碼竹籃上還會留下水的印記。哎,你去哪兒?”

“去告訴她我一定會留下的。”陸經年說著,出了門,留下陳念一個人在河神精心布置的公主房裏打掃衛生。

陳念打開一罐新的白桃酒,自我安慰道:“沒關係,反正愛情專家沒有愛情。”

餘暉漫漫,夏知意拐進一家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店。店開在街邊,鬧中取靜,裝修古樸,這是她少年時常來的地方,記憶裏,每年中秋,書店都會給客人贈送月餅。

她在窗邊的位置坐下,桌上還放著一本《一千零一夜》,許是之前離開的客人忘了將書放回原位。

老板笑容滿麵地送上一盤精致的月餅:“小姑娘,中秋快樂。”

夏知意微笑道謝。

“快嚐嚐味道好不好?這可都是現做的。”

夏知意聽話地嚐了一口,甜而不膩,有淡淡的花香。這個味道熟悉得讓她有些意外,於是問道:“老板,你是換了供貨商嗎?”

“沒有,這是今日來的臨時工做的,你喜歡就好。”老板背著手離開了。

夏知意一邊吃著月餅,一邊隨手翻開了桌上的童話書。

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她對麵坐下,輕輕喚道:“小意。”

聽到陸經年熟悉的聲音,她愣了愣,才緩緩抬頭,看見他身上還紮著條白圍裙,便問道:“月餅是你做的?”

“我跟老板說想借他的廚房給喜歡的女孩做個月餅。”陸經年望向她,嘴角掛著笑。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夜幕將至,四下靜謐,可陸經年的神色卻依然熱切。

夏知意合上書,有些局促:“我以為你走了。”

他認真地看了她好幾眼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堅定地說:“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留在人間陪你……”

“等等。”夏知意打斷了他,一雙水汪汪的眼彎成月亮,“陸經年,你放心回去吧。”

“為什麽啊?”陸經年委屈巴巴地看著她。

夏知意歎了口氣,捧起了手邊的書:“這裏邊有個叫《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的故事,故事裏說隻要喊出咒語‘芝麻開門’,盜賊們藏寶的山洞就會自動打開。阿裏巴巴知道這個秘密之後,取了一小袋金幣就回家了,而他哥哥戈西姆卻想著搬空藏寶洞裏的金幣,結果忘記了開門的咒語,被歸來的強盜殺死了。”

“所以呢?”

“做人不能太貪心。”

陸經年沒理解她的意思,有些疑惑:“照這麽說,戈西姆不是死於記性太差嗎?”

夏知意被他這話噎到了,白了他一眼,解釋道:“可戈西姆一開始是記得開門咒語的,隻是後來,他一心隻想搬空藏寶洞的財富,隻想著越多越好,卻忘了太貪婪的人終究沒有好結果。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陸經年點頭:“做人不能太貪婪,要知足才對。”

“所以呀,陸經年,能夠遇見你,已經是我的幸運了。你回到天界去吧,去跟你喜歡的姑娘在一起。兩情相悅,是多麽不容易的事啊!”

“喜歡的姑娘?你說的是誰?”陸經年一頭霧水。

“齊葭。”夏知意垂眸說出了這個名字,齊葭與他彼此陪伴了幾百年,相互喜歡著,她哪裏有理由勸他留下。

陸經年苦笑著說:“齊葭是我姑姑,我怎麽不知道我喜歡她?到底誰告訴你的?”

夏知意有一瞬間是蒙的,馬上又明白了過來,她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弟弟。”

陸經年心裏暗暗想著下次見麵一定要把赤鬆子暴打一頓,這個小壞蛋給他造成了太多麻煩。他看向夏知意,異常篤定地說:“小意,我從來沒喜歡過別人,我隻喜歡你。你一直在講戈西姆的故事,可你記不記得河神的故事呢?”

“知足常樂的人,都會得到一份幸運。”陸經年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她,伸手,掌心放著齊葭給的紅線,“這是月老送的禮物,她說被它綁住的兩個人一定會情投意合。可我不想用法力困住你,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止喜歡你的漫畫,還喜歡你。思想觀念、生活習慣可以慢慢磨合,未來很長,我可以接受你的所有問題。”

夏知意聽著他的話,心跳開始加速:“你……想清楚了?”

陸經年猛地點頭:“你是我波瀾不驚的漫長歲月中驚喜的意外。小意,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夜色融融,他和她安靜地對望。過了很久很久,夏知意輕輕喚了他一聲:“陸經年。”

“我在。”

她舒展眉頭,笑容恬淡:“我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