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辦法
怎麽才能讓王菜園的老百姓脫貧致富呢?
這是謝一來到王菜園第二天開始就一直思考的問題,事實上她一進村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一句話說到底,這就是她來王菜園的目的!隻不過,那時候還沒來到村裏,一切都顯得虛無縹緲,而現在她已經身在其中,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具體可感的,換句話說,讓王菜園的老百姓脫貧致富的重擔眼下已經硬生生地壓到她的肩頭了,她一呼一吸之間都能感受到擔子的沉重和迫不及待!
事實上,謝一不得不咬牙的堅持已經落到身上了。
第二天她睡得正香就被田明叫醒了,直到那會兒她才忽然想起來現在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鄉下的田明家。在外不同於在家,是不能偷懶的,尤其她是來帶領王菜園的村民扶貧的,可剛一動渾身就隱隱的痛,再一動腰和腿更是疼得厲害。這讓謝一嚇了一跳,難道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不會這麽倒黴吧?昨天還好好的啊,怎麽過了一夜就這樣了呢?不太可能啊!等她強撐著起了床,打開門收拾自己的時候,田明才一語道破是昨天走路累著了。謝一笑了笑,有點慶幸不是得病了。田明要她好好歇歇,過一兩天就好了。謝一知道田明是一番好心,可她不能歇,王菜園的老百姓都看著呢!
那麽,幹點什麽呢?
吃早飯的時候謝一就在想這件事,等早飯吃完,她還沒理清頭緒,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老萬打來的,怎麽樣?小謝。
哎,正盼救星呢,你就把電話打來了。謝一趕緊說,老萬以前也到過地方扶貧,雖然不像現在力度這樣大,畢竟算是有經驗的。
我覺得你該摸摸底,不可能整個王菜園家家戶戶都是貧困戶!老萬一針見血地說,我們也不可能麵麵俱到!
對啊!謝一聽了如醍醐灌頂,馬上明白過來,她決定馬上就挨家挨戶地訪貧問苦。說幹就幹,謝一馬上對田明說,嫂子,你能不能帶我到各家各戶拜訪一下?
那可不行。田明沒聽懂拜訪是什麽意思,但聽懂了各家各戶,一下就拒絕了。
我不會讓你白跑,會給你酬勞的。謝一怕田明誤會了,忙說。
那也不中。田明還是不答應。
一天一百,可以嗎?謝一開始討價還價了。
不是錢的事兒。田明擺了擺手,笑說。
那是……謝一盯著田明,想知道這裏麵的道道兒來。
我不是幹部,領著你串門不像回事兒。田明一語道破。
哎喲!還真是!謝一馬上問,嫂子,除了彭支書,還有哪些幹部?
在家的就隻有會計趙金海,其他的打工的打工,做買賣的做買賣,都不在家。田明脫口而出,看來這情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嫂子,那你能帶我到趙會計家嗎?謝一退無可退,隻好再次提出請求。
不用。田明笑了笑,說。
謝一以為田明在拒絕她,剛要說報酬,被田明一抬手打斷了。
田明指著小賣部斜對麵的一戶老舊的二層樓房說,看見了嗎?那就是趙會計家。
謝一謝了田明拿起雨傘往外就走,被田明一把抓住了,急啥?下恁大雨哩。
早晚都要去的嘛。謝一說著還是往趙會計家去了。
趙會計家的大門沒有上鎖,隻是關閉著,隨手一推就能打開,出於禮貌謝一還是敲了敲門,沒等開口就被一陣凶猛的狗叫聲嚇得連連後退。她有點慶幸自己的小心謹慎,要是冒冒失失的闖進去,後果就難料了。
誰呀,進來啊。那狗拴著哩,咬不到你。有人朝謝一喊。
我不敢。雖然有人大聲嗬斥狗,但狗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一點也沒有減少狂吠。謝一不得已,隻好提高了聲音。
誰呀?謝一說的話人人都能聽得懂,可還是有些不一樣,這讓裏麵的人察覺到了,說著話慢慢走出來,把緊閉的門打開了,是一個女人。她看了看謝一,問,你找誰?
謝一問,這是趙會計家嗎?
女人警覺起來,你是誰?
哦,我是省城來的謝一,想找趙會計了解點情況。
女人馬上變得熱情起來,一邊把門開得更大了一邊說,進來吧,他在家呢。隨即朝裏麵喊,省裏的謝書記來了。說著趕緊走在前麵緊緊抓住拴著狗的鏈子,以防咬到謝一。事實上,狗鏈子已經很短了,是根本咬不到過往的人的,但女人這樣以來能明白無誤地讓來人放心。
謝一走到過道裏的時候才看清仍在狂吠不止的狗,剛才聽聲音就覺得這條狗體型肯定威猛,現在看了,牛犢般的體型果然瘮人。這讓謝一不敢大意,下意識地貼著另一邊的牆向院子裏走去。
屋子裏擠滿了人,大多是女人,隻有兩個男人,正亂紛紛地站起來,收拾著桌子。謝一看得出來,他們剛才顯然在打牌,隻是聽到她來了才站起來。其中一個男人迎著謝一走過來打招呼,謝書記,你來了。
謝一猜他可能就是趙會計,就伸出手來跟他握手,說,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是趙會計吧?
男人握了手,說,是,我是趙金海。你是謝書記吧?又歉意地說,鄉下就這樣,亂得很,不比城裏。
謝一說,沒事。剛要進門,趙金海把一把鐵鍁遞了過來。謝一不明就裏,以為是這裏的習俗,但不知道該怎麽做,就看著趙金海發愣。
趙金海這才想起來謝一是城裏人,沒來過鄉下,根本不懂,就說,把你鞋上的泥刮一下。
謝一還是不懂。
屋子裏的人正慢慢散著,忍不住笑起來。
趙會計嗔怪說,笑啥笑?人家是大城市裏來的,不知不見怪嘛。連忙把鐵鍁拿過來放在地上扶住把兒,把一隻腳的鞋底貼在鐵鍁的一邊,從後腳跟往腳前臉一刮,鞋底上的泥便被鐵鍁刮下來,堆成一團,然後再把鞋底的另一邊依樣一刮,鞋底另一邊的泥同樣在鐵鍁上被刮下來,堆成更大的泥團,鞋底兩邊的泥都被刮下來,再把鞋跟也同樣一刮,然後把鞋尖側過來,在鐵鍁的另一邊一刮,一隻腳上的泥就幹幹淨淨地被刮下來了,如此再換另一隻腳就是了。
謝一一下鬧了個大紅臉,忙低頭把鞋上的泥依樣刮幹淨了,這才進屋去了。
趙金海讓謝一落了座,倒了水,說,謝書記是夜兒個到的吧?
謝一沒明白,但不好多問,又怕對方不明白,就點點頭說,昨天。
趙金海說,住在田明家?
謝一又點點頭。
趙金海說,本來我該過去跟你見個麵兒的,考慮到天晚了,你又走了一路,肯定累了,不如讓你早點休息,就沒過去。今天按說也該去,可是下雨了,也沒啥事,想著你夜兒個肯定累得夠嗆,覺著不如讓你睡個懶覺,好好歇歇,就沒過去。沒想到謝書記是個閑不住的人啊!
謝一說,我剛來,也是第一次來農村,什麽也不會,還得趙會計多幫助我啊!
趙金海說,謝書記客氣了,你是來幫助俺們的,感謝你還來不及哩!有啥事,謝書記盡管說,我保證隨叫隨到!
謝一問,除了彭支書和你,其他幹部都在嗎?
趙金海說,不在,都忙著掙錢去了,不過你也別怪,現在這年頭不管啥事動動都要錢,不掙錢不中啊!
謝一說,我知道,我隻是想了解一下咱村的情況。既然這樣,彭支書又病了,所以我隻能跟你商量了,看怎麽做才好。扶貧工作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開展。
趙金海說,俺們也是第一次聽說扶貧,知道是政府派人幫俺們發家致富,可到底咋做,不要說我,俺們都不知道。
謝一原來以為隻是像田明那樣的村民不知道,沒想到連村幹部也是第一次聽說,看來這次扶貧不同以往是真的!不但力度大,而且波及麵也廣得多,幾乎全國每個村都攪動了!想了想,謝一問,那麽,鄉裏開過會,傳達過相關精神了,對嗎?
趙金海說,對。
謝一又問,村裏傳達了嗎?
趙金海說,沒有。
看來田明說的都是真的。謝一想了想問,為什麽不傳達呢?
趙金海說,村裏多少年都沒怎麽開過會了,再說單單傳達一個扶貧,不值當的,還有,就算開會,也沒人願意來啊!
什麽?謝一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真的!因為沒啥事可開。趙金海說。
這次一定要開,扶貧牽涉到千家萬戶呢!謝一說。
那就開。趙金海說,時間定在啥時候哩?
下午。謝一立刻說。
在哪兒開?趙金海問。
謝一說,村委會。
趙金海忽然擺了擺手,那可不中。
為什麽?謝一追問。
村委會都塌了一年多了,根本不能進人。趙金海說。
什麽?謝一差點跳起來,為什麽不修繕?
沒錢啊。趙金海無奈地說。
那你能帶我去看看村委會嗎?謝一突然很想去看看,她覺得趙金海在糊弄她,因為村委會是一個村的行政中心,怎麽可能任其倒塌而不修繕呢?就算說破大天,隻要不是親眼看到她也不能相信!
那有啥不能的?趙金海淡然地說著話,卻沒動。
謝一就盯著他看。
現在就去?趙金海感覺到了謝一異樣的目光,反問。
你有別的事嗎?謝一問。
下雨天,能有啥事?趙金海說。
如果沒什麽事,咱們就去吧。謝一的口氣聽起來很柔和,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趙金海站起來,說,那就去。
兩人就各自撐著一把傘一起向王菜園村委會走去。
行政村雖然叫王菜園,但村委會卻不在王菜園,而是在另一個叫李樓的村子。原來王菜園行政村下轄三個自然村,分別是王菜園、李樓、郎廟,王菜園是最大的一個自然村,李樓卻是位於中間的村子,故而村委會才設在其中,每個村都有一個村民小組長。三個自然村一字排開,背後靠的是一條叫渦河的河流,相距也並不遠,大約一公裏的樣子,走路幾分鍾就到了。
路上,謝一從趙金海口中得知王菜園行政村下轄的除了三個自然村,就是一個村小學校了,既沒有企業,也沒有其他可以賺錢的單位。
雖然謝一早有準備,但眼前村委會的破敗像還是把她震撼住了。村委會在李樓村的正中央偏南的地方,一個大院子把五間做辦公室的房子圍起來,看得出來當初還是很像模像樣的,而現在連東倒西歪的院牆也看不到了,隻能看出一個輪廓,那些磚瓦早已不見了蹤影,原本的院落裏堆著大大小小的好幾堆柴火垛,幾條狗在柴火垛頭打鬧嬉戲著。五間辦公室的窗戶都不知所蹤,原本是窗戶的地方顯出幾個黑洞洞的洞來,屋頂上的瓦像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隨隨便便地橫躺著,有兩三個地方破出大小不一的洞來,那些士兵毫無防備地被突如其來的洞吸了進去,隻留出三兩根椽子提醒其餘的敗兵小心點不要重蹈覆轍。
就這樣的。趙金海在村委會前的道路上停下來說。
謝一看了看,慢慢地往前走去。
趙金海忙緊走幾步跟上來,說,謝書記,裏麵就不用看了吧?
還是看看吧。謝一堅持走了過去。
趙金海不得已隻好把門打開了。
辦公室的門剛一打開,一股腐爛的氣味就直衝過來,嗆得謝一一下像被誰掐住了一樣,根本無法呼吸,連忙轉了頭才算緩過一口氣來。
謝書記,咱回去吧。趙金海試探地問。
謝一沒吭聲,緩了緩才慢慢地伸頭往裏看了看。五間房子本不算大,可空無一物使得空間一下大起來,裏麵除了牆上張貼的一半張規章製度和幾塊標語牌能看出這裏是辦公室,別的就隻剩下地上已經腐敗不堪的椽子、雜草和不知哪兒來的垃圾了,幾隻老鼠嗖嗖地亂躥一氣,不一會兒就無影無蹤了。
裏麵沒有桌子、椅子、電腦……這些辦公設備嗎?謝一問。
桌子、椅子是有的,電腦是沒有的……趙金海難為情地說。
在哪兒?謝一問。
趙金海遲疑了一下,見謝一盯著他才小心地說了,都被人偷走了。
怎麽會這樣?謝一忍不住問。
趙金海說,好多年了。
兩人的到來引起了過路人的注意,走過來跟趙金海打了招呼,問怎麽回事。
趙金海忙跟大家介紹,這是從省城來的謝書記。
哦。路人看了看謝一不置可否。
趙金海才想起來是自己介紹的不夠清楚,補充說,是來咱村當第一書記的。
來咱村當書記?路人驚奇起來,把謝一又看了看。
是啊,是來幫咱脫貧致富的。趙金海進一步解釋說。
路人不相信了,還有這樣的好事?
這是中央的政策,一個單位對應一個扶貧點。謝書記對應的就是咱們村。趙金海說。
路人搖搖頭,有點不敢相信。
在村委會開會是不行了,可總得做點什麽,可是做什麽呢?謝一忽然說,趙會計,你帶我到村裏跟李樓村的幹部見個麵吧。
趙金海搖搖頭說,見不了,不在家,打工去了。
那就去郎廟村。謝一說著拔頭要走。
也去不了,也到外地打工去了。趙金海說。
這麽說來,整個王菜園行政村就隻有你和彭支書兩個人在家?謝一問。
不!趙金海肯定地說。
還有誰?謝一期待地問。
不是還有你嘛,謝書記。趙金海笑了。
謝一明白趙金海的意思,他想使難堪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可這卻讓謝一怎麽也輕鬆不起來,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反倒更加沉重了,如果不是趙金海在,她甚至想哭出來,她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破敗不堪的地方竟然會是一級行政中心!連基本的人員都丟三落四的,怎麽能開展工作呢?不要說開展工作了,就連一個會議都召開不了啊!
謝書記,咱回去吧。趙金海走過來說,今天就到我家去,我給你接風。
接風就不用了,彭支書把我安排在田明嫂子家,我就在她家食宿了。謝一說,不過,下午的會還得開。
還開?趙金海驚訝地盯著謝一,有點不敢相信。
開!
在哪兒開?
田明嫂子家,我的住室。不,在彭支書家。
誰參加呢?
在家的黨員幹部都參加!
隻有五個啊,再加上我們仨幹部,也不過八個人……
有幾個算幾個,你去通知他們,我去彭支書家通知彭支書。
好吧。
謝一等趙金海一走,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把村委會拍了下來,轉手發給了老萬,然後給老萬打了電話,又忍不住抱怨,看看,看看,這就是村裏的行政中心,還連建製都不全,怎麽工作啊?
老萬笑了,說,這才好呢。
你就笑我吧。
你錯了!他們越差越能顯出你的成績,稍微有點起色就會立竿見影啊!王菜園,你去對了!
可是,怎麽才能有起色呢?
我建議你先把建製健全起來,然後才方便幹工作,不是說綱舉目張嘛,你得抓住綱才行!
我打算下午召開黨員幹部會議,摸摸底。
那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