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鬧翻
鹿鳳琴跟她媽戴紅花鬧翻天了。
戴紅花那天衝鹿鳳琴招了招手就把閨女叫了出去。
一般來說,女方的父母看了男孩子如果滿意的話都會躲出去,隨後女孩子就會羞羞答答地出場,老人躲出去就是方便兩個年輕人說話兒的。通常情況下,女孩子跟男孩子簡單地說一會兒就會退出來,女孩子的父母再跟媒人一起轉回來,隨便閑聊幾句。如果在這期間發生了意外就表明女孩子的父母發現了情況,多數時候就到此為止了。當然,鹿鳳琴已經結過婚就沒那麽多講究。沒那麽多講究並不是說雙方就一定會板上釘釘地成為夫妻,但多數時候不會出現意外。田華建不知道他跟鹿鳳琴會不會出現意外,但不好說什麽,隻能順著人家的意兒。鹿鳳琴也清楚這裏頭的門道,但畢竟她心裏認定了一心一意就是要嫁給田華建,所以被她媽半路叫出去也沒當回事兒。
咋樣啊?鹿鳳琴懶洋洋地問。
戴紅花搖了搖頭。
咋了?鹿鳳琴還是懶洋洋的不以為意。
戴紅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還是算了吧。
不!鹿鳳琴認真起來。
戴紅花看了看閨女,想說什麽又沒說。
睥睨了她媽一會兒,鹿鳳琴轉身就要回去,被她媽一把拉住了,真不中!
為啥?鹿鳳琴問。
戴紅花想了想,說,先叫他走吧,我再慢慢跟你說。
為啥?鹿鳳琴又問。
戴紅花說,跟你說了,不中。
為啥不中?鹿鳳琴追問道。
戴紅花小心地探頭往院子裏看了看,這才說,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先叫他走了,我再慢慢跟你說,你就明白了。
你認識他?鹿鳳琴看她媽忐忑不安的樣子,覺出異樣來,不由警惕起來。
戴紅花盯著閨女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我見過他。
啊?鹿鳳琴沒想到她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吃了一驚,不禁叫出聲來。
小聲點!戴紅花忙搖著手皺著眉嘟著嘴吹著氣,又小心地往院子裏瞅了瞅。
你,真的……見過他?鹿鳳琴結結巴巴地看著她媽問。
戴紅花使勁點頭說,嗯!
啥時候?呆哪兒?鹿鳳琴有點不相信,又有點擔心。
戴紅花停了一下,下意識地抿了一下頭發,說,先叫他走吧。
鹿鳳琴想想覺得事情沒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說不定比想象的還複雜,就點了點頭,轉身躲開了。
等田華建一走,鹿鳳琴重新回到家裏就迫不及待地問,說吧,咋回事啊?
戴紅花說,還是不說了吧……
鹿鳳琴嚷起來,你這說的是啥話啊?
戴紅花說,閨女,相信您媽是不會坑你的!
鹿鳳琴被她媽這話一說,一下接不上來了,頓了一下,說,那你總得叫我知道咋回事吧?
戴紅花說,不是跟你說了嗎,你最好還是不知道的好。
鹿鳳琴叫起來,到底是啥事啊?
戴紅花說,跟你說了,就別打聽了。跟他散了,再尋吧,反正男人多得是。
鹿鳳琴的強勁兒上來了,你要不跟我說清楚,我這就上他家去,不回來了!
戴紅花看著閨女激動得發紅的臉,心裏感歎真是兒大不由娘,想了想,說,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的話,我就跟你說了吧。
鹿鳳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媽,把耳朵支棱棱地豎了起來。
戴紅花說,這個人找過雞……
鹿鳳琴聽了瞪著她媽愣了半天,大失所望地啐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那有啥呀?現在的男人那有幾個不找雞的啊?再說,那都是過去時候的事兒了。
戴紅花直盯盯地看著閨女,很長時候動都不動一下。
鹿鳳琴突然想起來,轉過頭問,哎,你是咋知道的啊?
戴紅花沒想到閨女會這樣問她,一窘,慌忙說,我在城裏打工的時候碰見過他……
鹿鳳琴鬆了一口氣,鄙夷地說,去城裏打工的人多了,你能個個都認識啊?
戴紅花說,不能……
鹿鳳琴滿不在乎地說,當然不能!肯定是你認錯了!
戴紅花說,不會的……
鹿鳳琴開始還沒在意,聽她媽喃喃不休才留意起來,咋不會?
戴紅花慢慢地說,他鼻尖子上有個雀子,我看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這倒是真的,田華建鼻尖子上確實有個很顯眼的雀子,不過這也不能斷定鼻尖子上有雀子的人就一定是田華建啊!說不定她媽不想讓她跟田華建成媒,故意這樣說的。不過,沒這必要啊?鹿鳳琴想了想,再想了想,又想了想,還是想不通。最後隻好不想了,幹幹脆脆地宣布,我不在乎!
戴紅花看著閨女說,你必須在乎……
鹿鳳琴笑了,說,我真不在乎。
戴紅花說,你不知道……
鹿鳳琴笑嘻嘻地說,現在我知道了。媽,你就別再費心了。我再說一遍,我——真——不——在——乎——
戴紅花說,他有那病……
鹿鳳琴一下沒明白過來,啥病?
戴紅花說,就那病。
鹿鳳琴愣了愣,驚得瞪起眼睛來,艾滋病???
戴紅花說,具體啥病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有那病……
鹿鳳琴想了想,問,你咋知道的啊?
戴紅花說,我見過他從看那病的診所裏出來……
鹿鳳琴愣了愣,遲疑了一下,說,那也不一定啊,說不定是發燒感冒啥的哩。
戴紅花說,不會,他隔長不短的就會去……
鹿鳳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幹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戴紅花說,所以我說,算了吧,再尋吧。好男人多著哩。閨女,一定相信您媽是不會害你的。
鹿鳳琴愣怔了好半天好像想起什麽來,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戴紅花說,是真的。
鹿鳳琴猛地轉過身來,盯著她媽問,那麽多人,你咋偏偏注意到他了啊?
戴紅花說,起先我也沒注意,誰沒事注意那幹啥啊?可他隔長不短的就會去,時間長了,我就記住了……
鹿鳳琴又想了一會兒,還是問,你沒事老去診所幹啥啊?
戴紅花說,我不是去診所,是我打工的地方就挨著那個看那病的診所……
鹿鳳琴再也無話可說,停了停馬上又尖叫起來,啊!——
戴紅花嚇了一跳,忙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安慰說,閨女,閨女,想開點,想開點,沒啥的,沒啥的,好男人多得是,說不定下一個比他還好呢……
不是啊!鹿鳳琴忽然嗚嗚地大哭起來。
戴紅花看著閨女措手不及直僵僵地呆住了。
鹿鳳琴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好半晌,戴紅花才慢慢反應過來,戰戰兢兢地問,琴,咋了?
完了!鹿鳳琴叫了一聲又趴在**哀哀痛哭起來。
戴紅花愣了愣,好半天也沒愣過神兒來,隻好彎著腰再小聲地問,到底咋了?
鹿鳳琴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鼻息裏呼哧呼哧的,眼淚一串一串的,斷斷續續地說,我……我跟他……跟他……睡了……
戴紅花一下傻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戴紅花才慢慢地說,明兒個去縣醫院檢查一下吧,聽說不要錢的。
鹿鳳琴停了停猛地一下死死地摟住她媽放聲大哭起來,媽!——
娘兒倆第二天一大早就搭上車到縣城去了。
東打聽西打聽,東跑,西跑,娘兒倆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找到了地方,開體檢單的時候,鹿鳳琴從醫生手裏接過體檢單就要去體檢的時候被她媽戴紅花叫住了,等一下。
鹿鳳琴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就看著她媽。
戴紅花本來一直都站在閨女身邊看著醫生的,這時候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就跟醫生挨得很近很近了。
醫生雖然在低著頭,但也感覺到了,抬起頭來問,還有事嗎?
戴紅花停了一下對著醫生突然笑了,把醫生嚇了一跳,噌地一下站起來,叫道,你咋回事啊?
戴紅花這才慢慢地說,醫生,我……我能體驗嗎?
醫生重新坐下來,說,可以。
戴紅花說,那你也給我開個體檢單吧。
醫生問了姓名年齡就不吭聲了,刷刷刷,寫完,嚓地一下扯下一張體檢單遞給戴紅花。
從門診走出來的時候,鹿鳳琴不解地問,你體檢個啥啊?
戴紅花說,體檢一下怕啥?反正不要錢。
三天以後體檢結果就出來了。
戴紅花一看體檢報告上的正常,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再看閨女卻仍是眉頭緊鎖,心裏一沉就歪著頭湊過去,看見閨女的體檢報告上也寫著正常就說,沒事就好。
鹿鳳琴厭煩地說,沒事當然好。誰知道是真沒事還是假沒事啊?
戴紅花想了想,看著閨女吞吞吐吐地說,那,要不,咱去市裏再體檢體檢?
鹿鳳琴沒說話拔頭就朝車站去了,戴紅花趕緊追了過去。
三天以後市裏的體檢結果也出來了,還是正常,娘兒倆這才刹那間輕鬆起來。為了慶祝正常,娘兒倆下到館子裏點了幾個菜,好好地大吃了一頓,每人還喝了一瓶啤酒。
回到家戴紅花說,明兒個見見您嬸子說的大李莊的那孩子吧?
鹿鳳琴直著眼問,見他幹啥?
戴紅花說,這閨女,咋這樣說話啊?
鹿鳳琴翻著眼看著她媽,說,你說哩?
戴紅花說,你還想著王菜園的那孩子啊?
鹿鳳琴瞥了她媽一眼,說,這還用說?
戴紅花張張嘴,又張張嘴……
鹿鳳琴不耐煩了,揮了一下手,說,你啥也別說了,我就是要尋他!也已經是他的人了!
戴紅花說,不是跟你說了嗎,您倆不合適……
鹿鳳琴呼一下站起來,問,俺倆有啥不合適的啊?我看怪合適的!就這樣定了。我這就通知他,越快辦事兒越好,明兒個照婚紗照!
戴紅花也站起來,大了聲說,不中!
鹿鳳琴看看她媽,疑心起來,我咋感覺你有點不對勁哩。
戴紅花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鹿鳳琴還是死盯著她媽不放,你到底咋回事啊?一說華建你就不同意,一說華建你就不同意,這裏頭到底有啥講兒啊?
戴紅花看了閨女一眼,就把身子緊緊地縮起來,囁囁嚅嚅地說,我,我……
鹿鳳琴越發詫異起來,緩了一下說,你說吧。
戴紅花好半天才濕濕黏黏地說,我再城裏打工的時候,他,他……他睡過我……
啥?!猶如晴天霹靂,鹿鳳琴被驚得眼前一陣發黑,馬上天旋地轉起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過了好一陣才恢複過來,這,這,咋可能啊?
戴紅花看著閨女痛苦萬狀的樣子,身子縮得更小更小,頭也埋得更低更低了。
鹿鳳琴看著她媽縮得如同嬰兒一般的身子,停了一下,就我行我素瘋瘋癲癲絮絮叨叨起來,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戴紅花聽閨女一直喋喋不休,許久許久才慢慢抬起頭來,心裏明白閨女一時半會兒肯定接收不了,想勸勸又不知該怎樣說,就隻好一直盯著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半語一顰一笑……
鹿鳳琴不吃不喝寸步不動心無旁騖地一直不可能不可能地絮叨了大半夜,直到累得說不動了才慢慢地睡去了。
戴紅花可不敢睡,心甘情願地陪著閨女不吃不喝寸步不動心無旁騖地一直坐到了天亮。她不是擔心閨女想不開,才見了一麵兒睡了一夜能有多少情分呢?天底下的男人還不多得是?哪個不能見哪個不能睡啊?讓她擔心的是萬一閨女犯起糊塗來氣恨不過沒輕沒重地把她暴打一頓那就麻煩了,輕了他跟田華建的事就暴露無遺了,重了可就不好說了。他跟田華建的事當然不光彩,可也不過如此而已,別人盡可在指指點點七嘴八舌說三道四,但那隻能在背後,也不過一陣子,又能怎麽樣呢?她戴紅花還是戴紅花,肉吃到嘴裏還是香的,酒喝到嘴裏還是辣的,沒錢誰也不會給,有錢誰也拿不走!萬一閨女下手重了她就再也無法外出打工掙錢了,這就要了命了。原本沒有男人家裏的天已經塌了一半,剩下的就全靠她這半邊天苦苦撐著了,要是她再垮了,家就真的完了。家完了也沒啥,對女人來說,成個家太簡單了,隻要她願意隨便嫁個男人家就又有了。孩子咋辦呢?閨女大了,隨便嫁個男人也就有家了,可是兩個年齡還小的兒子咋辦呢?這可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兩塊肉啊!閨女就算尋個好男人,就會照顧兩兄弟嗎?能顧得了嗎?
鹿鳳琴直到第二天才說出第一句話來,我餓了。
戴紅花聽了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屁顛顛地給閨女做飯去了。
鹿鳳琴和田華建的點就此落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