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可不除的異類

袁崇煥這個人，適合做業務，不適合做官。遺憾的是，在大明圈子裏，他隻有先有官做，才有業務可做。

這樣的人，如果遇到一個精通業務的主子，就會如魚得水，天賦才華盡顯。如果遇到不懂業務，而且不懂裝懂、不放權、不放心的主子，他就會成為主子最“牽掛”的人。如果這樣的人再不善於變通，倒黴的事情便是十有八九。

袁崇煥是傳統的讀書人，滿懷愛國**和民族大義，對人民有責任感，對國家有使命感。性格耿直，原則性強，不會變通。有與明敵對抗的本事，卻無與黑手博弈的智慧。這樣的人，在那個動**、腐敗、圈子林立的年代，是老百姓的福星、官僚的克星。他的命運，注定隻能是一顆彗星。

袁崇煥認為，他的愛國行為就是忠君的行為，對國家負責就是對君王負責。這沒錯，但是他沒有搞清楚，君王在乎的是他的位子，還是國家的安危；在乎的是他的權力，還是社稷、江山的存亡。

按理說，隻有國家穩定，君王的位子才安全；也隻有社稷、江山存在，才有權力可言。但是，從父親那裏毫不費力繼承來的王位，這樣的皇帝，不會去想他的王朝，有一天被一無所有的農民推翻，他隻知道君叫臣死臣就得死。臣工和百姓，對他來說，就是他臥室裏的家具，想怎麽擺放就怎麽擺放，看著不順眼，就拿斧子劈了當柴燒。

在這樣的皇帝眼裏，愛國不等於忠君，服務於社稷不等於服務於他。他需要臣子必須忠君，可以不愛國；必須服從他，可以不服務社稷。

袁崇煥沒有弄明白這一點，他認為，自己忠於大明，就是忠於崇禎；服務社稷，就是服從崇禎。

崇禎需要袁崇煥，首要條件是百分百地忠於他，服從於他，再去忠於國家，再去服務於社稷。這個程序不能亂。對於搞亂程序的人，他就必須要按他的需要處理一下，否則寢食難安。

袁崇煥這個推銷高手，在他最大的買家崇禎麵前，選擇了錯誤的商品、錯誤的服務方式。

崇禎皇帝為了把袁崇煥騙進城，拋出對袁崇煥最有**力的大骨頭——議餉。在城下苦戰的遼兵，正處於減員嚴重、補給匱乏的境地。袁崇煥接到通知之後，非常高興，立即帶著副手祖大壽，便裝進城。

來到城門口，負責警衛工作的閹黨圈子裏的人，自然不會允許袁崇煥帶更多的人進城。他們提出，非常時期，就得采取非常的措施。為了防止賊兵乘虛而入，袁崇煥和祖大壽隻能坐在筐裏，讓他們順著城牆拉上去。

正直的人，永遠不會琢磨卑鄙人的卑鄙手段；光明磊落的人，永遠參不透齷齪人的陰暗心理。作為兵部尚書、遼東督師，進城開會，怎麽也不會享受“縋城”規格的待遇吧？袁崇煥自認為大敵當前，不論哪個圈子裏的大明臣工，都會為了大明大圈子的利益，一致對外，都會把內部矛盾暫時放一放。

袁崇煥和祖大壽進城之後，來到宮城平台，發現總兵滿桂、黑雲龍等人，早已到齊。崇禎皇帝陰沉著臉，在上麵坐著，對袁崇煥行的君臣大禮，視而不見。

整個平台，空氣凝固，讓人窒息。

還沒等袁崇煥說話，崇禎直接發問：“袁崇煥，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為了自己私利，擅自誅殺毛文龍，皇太極敢這樣肆無忌憚，傾一國之兵，破長城而入嗎？作為遼東督師，負責東奴防務，為什麽東奴能輕而易舉地放馬北京城下？滿桂進京勤王，為什麽差點兒成為你的炮灰？這些問題，你能解釋清楚嗎？”

不是說來議餉嗎？怎麽成了問罪了？袁崇煥對崇禎的質問，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看著崇禎能擠出水的臉，他連大氣也不敢出。的確，在殺毛文龍這件事上，程序不妥；在後金軍圍京這件事上，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崇禎的口氣，根本不允許袁崇煥分辯。袁崇煥是一個能負責、敢擔當、不屑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的人，因此，他也沒有申辯。

在崇禎看來，袁崇煥的沉默，就是理屈詞窮。於是，他命令滿桂脫下衣服，讓袁崇煥看看他身上的傷。

連滿桂自己都知道，袁崇煥在城東南的廣渠門，與莽古爾泰的左翼四旗兵作戰；他在城西北的德勝門，與皇太極率領的右翼四旗兵作戰，袁崇煥的炮火再厲害，也不會跨城打到自己。

但是，滿桂與袁崇煥的矛盾，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袁崇煥任遼東巡撫時，滿桂是他的得力助手。可是，兩個人治兵的思路不同，經常發生衝突。

滿桂這個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脾氣暴躁，態度驕矜。因為他能征善戰，便不把同僚放在眼裏。他對看不慣的人，張嘴就罵，伸手就打。

袁崇煥按製度治兵，以軍紀嚴格著稱。匪性十足的滿桂，自然受不了那些條條框框的限製。他今天不是觸犯了這條，就是明天違反了那條，動輒就受袁崇煥的責罰。兩個人因此怨憤頗深。

袁崇煥無法容忍滿桂這樣不懂規矩、目無領導的屬下，便要求朝廷給滿桂換個地方。

明政府認為，對付後金軍，滿桂是非常合適的人選，但是，又擔心將帥不和，同處一城，會產生大麻煩，就把滿桂調到山海關。

袁崇煥成為遼東防務總指揮後，便把滿桂擠出遼東，到大同任職，滿桂對此不可能沒意見。

爭強好勝的滿桂，這次進京勤王，一敗再敗，而袁崇煥卻是一勝再勝，他能不嫉妒嗎？袁崇煥帶兵打仗的業務能力，遠在他之上。有袁崇煥在，他永無出頭之日。

不懂戰場常識的崇禎，聽閹黨圈子裏的人說，袁崇煥炮傷滿桂，便信以為真。滿桂為了他的私利，也就假戲真唱，也順著一把手的意思把戲演下去。

祖大壽見會上氣氛不對，但也不敢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在氣頭上的崇禎，絕對能把和他持有不同意見的人，拉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理由。

崇禎這次讓袁崇煥來開會，目的就是把他拿下，自然不會給袁崇煥申辯的機會。他責問完擅殺毛文龍、致使敵兵進犯、炮傷滿桂之後，不容袁崇煥說話，吩咐手下綁了袁崇煥，送進錦衣衛大獄。

滿桂是袁崇煥下獄後的第一受益者。崇禎皇帝任命滿桂接袁崇煥的職，總理山海關、寧遠的兵馬。

大敵當前，首要任務是抵抗後金軍。可是，作為兵部尚書的梁廷棟，卻把退敵不可或缺的同行袁崇煥，視為他實現大權獨攬的障礙，也主張除掉袁崇煥，為他拿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梁廷棟隻知道少了袁崇煥，他在官場上的晉升少了一個對手，但是，他並沒有意識到，崇禎皇帝是一個尋找替死鬼的高手。他犯的每個錯誤，都會用無辜生命埋單。

在大明圈子裏，N多人為己，隻有袁崇煥一人為國，他也就成了異類，不可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