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千金市馬骨
看著扶蘇被月芷勸了過去,魚澶抽出汗巾連連擦拭著額上的冷汗,語重心長地對著房翩道:“我說,房翩老弟,今日你也成了一介階下囚,怎的還如此固執?敢情,你這四十多年的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房翩眼角斜瞥了魚澶一眼,冷哼一聲道:“你這反複小人,又有何顏麵斥責與我?”
魚澶被房翩冠上反複小人兩字,心中微怒,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吟吟道:“你說我是反複小人一個效忠王師,忠國忠君之人是小人?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義正言辭的一段話說出來,魚澶卻看到了房翩眼中的一絲動搖,見好就收接著道:“我也不與你爭論這些,想必,就是你心中也沒將魚家這清君側的幌子給當真過吧。至於狄道的那扶蘇公子……哼哼……”
房翩知道魚澶這些話語中的意思。他魚澶一介偏房子弟也算得是魚家人,卻也不看好魚家此次叛逆,縱然聲勢再如何滔天可鹹陽京中尚有十萬大軍,對於秦庭而言隴西不過疥癬之疾,反手可滅罷了。
對於房翩和魚澶兩人而言,尚且還沒有那個本事能隨時收到前線的戰情速遞。故而,也不明了前線的戰情。隻是看這些時日每日都有增加的對外輸送的車隊,兩人就知道眼下前線情況未必猶如魚家上層吹噓的那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
而且,關鍵在名分大義之上,魚家都沒有占到有利的製高點。且不說那不倫不類的檄文,就是扯起扶蘇這具大旗的時候,真正的有識之士也是不信的。扶蘇為何要離開鹹陽京師到隴西一介邊陲郡中充當天子之使者,任職監察禦史?而且關鍵的是扶蘇還有節製隴西軍政的大權,隻要嗅覺靈敏些的都能嗅出期間的異味,畢竟監察禦史再強也隻是郡中第三號人物。隻要將魚陽古離京的事情前後關聯一下,就能才想到魚家和扶蘇之間定有故事。
既然扶蘇來勢洶洶,怎麽可能會突然之間在宴會之後又“收服”魚家為之清君側,造反換皇帝?扶蘇本就是皇位的最有力人選,情理之上就犯不著行如此冒險之極,且極難有勝算的造反活動。疑點和說不通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房翩每次想到,都是頭疼。
魚家的野心和猖狂在房翩看來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對於魚家此次清君側,房翩同樣也不好看。從血緣上看,房翩跟魚家沒有任何牽連。隻不過房翩以前曾經得到過魚樸的賞識,這才能進入魚家內做事,甚至是密牢看押墨家諸人的緊要之地。隻不過房翩發揮才能的機會並沒有持續多久便隨著魚樸西出使月氏人部落而被打壓調離密牢,到了此處監牢,原本密牢牢頭副手的身份也成了一介小小頭目。
要說房翩對魚家有多忠心當然是沒有,至多房翩對魚樸感激其知遇之恩。可房翩也不願意投降剛才那個年輕人,不過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子,碰巧監牢之內有扶蘇親衛在,這才能鼓動監犯暴動。若隻單單幾百監犯,兩百獄卒無論如何也不會打不過這些營養不良,又無組織紀律的弱兵!
房翩當然想不到被自己蔑視不已的小子竟然會是堂堂帝國皇長子:扶蘇。畢竟,扶蘇落入渭水又被陷入八卦死牢的機關中,運氣好到爆棚沒被機關弄死,也會餓死渴死在裏麵。而絕不會想到扶蘇竟然能夠逃出來,還會將整個武陵給掀翻掉。
魚澶說完這些,一直都在注意房翩的麵部表情。對於魚澶而言,別無長物,察言觀色的水平絕對不差。看到房翩臉陰晴不定,再一聯想,也猜到房翩對魚家並無忠心。隻不過魚澶怎麽也想不出房翩為何對扶蘇伸出來的這支巨型大腿不抱,而去幻想著其餘什麽鬼東西。
魚澶種種歎一口氣,道:“房翩,你自詡精明,我看你也不過如此,連一介小子都對付不過。”
房翩此刻心思真混亂著,聽到魚澶這並無多少深度的激將法,也動了火氣道:“不過一介嘴上沒毛的豎子罷了,若不是碰巧運道極好,豈能如其願?”
魚澶眯著的眼角一顫,質疑道:“你說是碰巧,你能組織起三百事先沒有訓練的監犯對抗兩百久經訓練,武備精良的獄卒嗎?別的我不知道,可你手裏的斤兩我卻清楚。這監犯羸弱,縱然對獄卒有怨氣,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換做是你,能鼓動其一幹被幾個老卒嚇得不敢動的千數監犯對敵兩百猶若牛頭馬麵的獄卒嗎?”
魚澶說起來也是監牢的本管,隻不過不常來罷了。監牢之中,獄卒的權威建立可不短,摧殘的不僅是監犯的身體,同樣還有監犯的精神。這些監犯常年在獄卒的陰影之下,尋常監犯對陣手無寸鐵的獄卒都是戰戰兢兢,還談何戰鬥?也就那些刀口舔血過的監犯和扶蘇的親衛能有戰力罷了。
魚澶能想到親衛的作用,房翩當然也能想到,猶自狡辯道:“還不是那些扶蘇公子親衛的作用?若不是這些百戰精兵出身的親衛,我陣列如何會被摧殘如海風過境?”
魚澶猛然也想到了些什麽,暗道自己竟然如此大意。眼角一轉,沉重地歎口氣,語重心長道:“魚某實在想不到,為何你放著堂堂帝國皇長子不去投,竟然還幻想著去投靠那些鄉豪土紳?”
魚澶說的這些鄉豪土紳並非是尋常地主,而是六國遺族、六國過去的高官貴戚轉換成的大地主,大世家,大豪族!
房翩渾身猛然一震,眼睛瞪得老大。看著魚澶,深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正要說些什麽,卻看到扶蘇此刻已然換了一身白衣,宛若謫仙人。隔著老遠,對房翩拱手道:“聽得那些軍卒說你為人不錯,罷了,往事暫且按下,不去追究。你先隨我去看看傷卒吧。”
扶蘇所說的軍卒就是以前的監犯,房翩對於監犯還算和善,倒也博得了幾分人緣。
聽了扶蘇這般說,此刻房翩的心思卻徒然混亂了起來,首先便是猜測到了前線那個公子肯定是冒牌貨。魚家此次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造反卻連隴西境內最大的那尾魚都抓不到,此刻魚化成龍,他魚家必死無疑了!
想了這些,房翩這才會回想起來他剛才對扶蘇所言的狂妄,頓時麵紅耳赤,羞燥不堪。再仔細想想魚澶所言,拋棄心中芥蒂,易位而行,他的確做不到扶蘇這般本事。
扶蘇心中已經了卻剛才的芥蒂,想要人才滾滾而來,光要自己穿越者的眼光去找人才是不行的。畢竟能如蕭何這般好運到踩狗屎一般,實在是不可複製。既然如此,想要招賢,姿態就可以放低一些。作出求賢若渴的姿態,甚至弄個三顧茅廬出來千金市馬骨。這些對於眼下的扶蘇而言都是必要的,扶蘇還沒有掌握政權,沒有做一任主官,沒有資格通過國家的行政權力來招納人才。而眼下秦朝的軍功賞爵並不能為扶蘇帶來足夠的內政人才,同樣,即使眼下秦朝的人才選拔製度已經滯後,也不能為扶蘇所用。
扶蘇想要招納自己的幕僚,就隻有靠聲名,而聲名哪裏來?做出先例,千金市馬骨,扶蘇有了好老板的名頭,那些有才學的人扶蘇才可能遇到。
而眼下,扶蘇就是有將這房翩當做馬骨來買的意思。
心思飄得有些遠,若是太遠了,難免脫離實際。扶蘇這般想著,心道還是將眼下的事情先做好。臉上做出和曦溫暖的笑容,配上此刻扶蘇風度翩翩的儀態,實在難以讓人生出惡感來。看到扶蘇不記前嫌的姿態,房翩越加為先前的孟浪感到羞愧。正要說些什麽,卻聽扶蘇感慨道:“傷卒和招降問題,曆來都是將領頭疼的問題啊。”
看到扶蘇這話題拋出,房翩心中有些凜然,心想扶蘇這八成是要給自己考校了。心中急劇思索,開口道:“公子所言甚是。傷卒之患,在於軍心不穩。而且傷卒於戰場多是勇猛之士,若是拋棄掉,實在可惜。至於招降問題,晚生也有些想法,不知公子是否要聽?”
扶蘇聽出房翩話中表現之意,眼角瞥向魚澶,輕輕點頭。一旁的魚澶頓時心中歡喜,跟著附和道:“公子,房翩雜學多識。想必對這招降之策多有準備,還請公子考校之。”
扶蘇輕笑,搖頭道:“考校談不上,互相切磋吧。”
聽了扶蘇這話,房翩心神一振,道:“若要招降敵軍。定然要當敵軍軍心動搖,意誌薄弱之時。如狼與群羊,狼竄進了羊群之中,羊群危急,可狼隻有一隻,而養有數百。若群羊齊心協力,心誌堅定,那麽縱然是獨狼牙齒再如何鋒銳,群羊頭頂上的羊角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群羊心誌薄弱,貪生怕死,縱然是羊有千數,而狼獨一。羊也極難存活,被狼一一擊破。密牢守卒便是如此,眼下魚主事下落不明,那密牢牢首平日貪鄙,勾結外賊……敵的事情也做過。每每墨家人能找到密牢便是他的功勞。眼下密牢獄卒和牢首離心,牢首離德。公子大軍過去,定能傳檄而定!”
扶蘇眼角微微勾起,心想這塊皇子牌子還真是好使。不過麵上仍舊矜持道:“房先生果然博學。不過,還是隨我視察傷卒、降卒之後再做論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