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國語大師林語堂先生曾精辟指出:現代人把人生看得太嚴肅,世界就充滿了苦惱。

(一)

誰都想做個明白人,然而人生的紛繁、人性的複雜,使人不可能在有限的時間裏洞明世界的全部內涵。於是便有人唱了:“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這變幻莫測的世界?濤走雲飛花開花謝,你能把握這搖曳多姿的季節?”並請求“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讓我把這紛擾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誰能借你一雙慧眼呢?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交織的、混沌的,你越是想看清,就越會發現自己看不清。看不清卻偏要去看、去較真,結果徒生諸多煩惱。於是有聰明人就提出來了:既然看不清,那我們就不去較真,幹脆糊塗一點吧。

在京劇《宰相劉羅鍋》中,乾隆皇帝微服私訪,糊裏糊塗牽扯上命案,被打入江寧大牢。得知皇上入獄的江寧知府劉墉這下可犯了難,這件案子審也不是不審也不是。因為審的話容易冒犯龍顏,劉墉小命難保不說,誅滅九族的禍事都有可能發生;而不審的話,難免給皇上留一個不勤政的印象,照樣風險不小。怎麽辦?劉墉最後想了一個辦法:秉燭夜審。在黑漆漆的大牢裏點上一支蠟燭,微弱昏暗的燈光下審問與被審問的雙方彼此都看不清。這樣,既照顧了皇上的臉麵,又盡到了地方官應盡之職責。在昏暗的燈光下,江寧知府劉墉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時的乾隆當然也從這怪異的審判方式中明白了緣由,但他也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糊塗來我糊塗去,在昏暗的燈光下倆人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在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人們需要“看不清”、裝糊塗。在社會清明的今天,我們同樣需要學習一些“看不清”的糊塗術。即使是太陽下也有陰暗的角落,人身邊的世界不可能總是那麽幹淨亮堂。親戚、配偶、同事、鄰裏之間的關係與來往錯綜複雜,一個凡事看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的人,難免斤斤計較、患得患失,由此而與人產生摩擦,引起他人的怨恨與自己的煩惱。

(二)

一個剛上大學的孩子,新買的成箱方便麵老是被室友圖方便“幫忙”吃掉一些,有些是當麵問他要的,有些是背後拿走的。這個孩子是一個明白人,當他發現自己成箱地買方便麵會吃虧後,就采取了零買的方式:要吃時才去買一包,買回馬上就吃。他的“明白”讓他不再糊裏糊塗地損失方便麵。但也帶來不少的麻煩:他得三天兩頭地往商店跑,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當室友們圍著一包零食“眾樂”時,他不再好意思分享……有一天,這個孩子終於明白了:就算自己每天損失一包方便麵,一個月也就損失30元錢,而他為了堵住這30元的損失所付出的代價遠遠不止這些。一明白到這個層次,他就糊塗了,從此一箱一箱地買方便麵,也不再計算與計較一箱方便麵自己到底吃了多少。他因此而得到的融洽、安樂的價值,要遠遠大於那些方便麵。

就像上麵提到的孩子一樣,人一旦真正明白,就糊塗了;而糊塗之後,和身邊的環境就和諧了。糊塗如一挑紙燈籠,明白是其中燃燒的燈火。燈亮著,燈籠也亮著,便好照路;燈熄了,它也就如同深夜一般漆黑。燈籠之所以需要用紙罩在四周,隻是因為燈火雖然明亮但過於孱弱,還容易灼傷他人與自己,因此需要適當地用紙隔離,這樣既保護了燈火也保護了自己和別人。明白也需要糊塗來隔離。給明白穿上糊塗的外套,既需要處世的智慧,又需要處世的勇氣。很多人一事無成,痛苦煩惱,就是自認為自己明白,缺乏“裝糊塗”的明白與勇氣。

(三)

古往今來,無數聖賢智者在參悟人生後,都發現了糊塗的影子。孔子發現了,取名“中庸”;老子發現了,取名“無為”;莊子發現了,取名“逍遙”;釋迦牟尼看見了,取名“忘我”;墨子看見了,取名“非攻”;東晉詩人陶淵明在東籬采菊時也發現了,但他提起筆時卻又忘記了——他也真夠糊塗的,隻好語焉不詳地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直到清代,才由名士鄭板橋振臂一呼,呼啦啦地擎起一麵“糊塗”大旗,高聲地宣稱:難得糊塗!

糊塗之難得,在於明白太難。糊塗是明白的升華,是心中有數卻不動聲色的涵養,是超脫物外、不累塵世的氣度,是行雲流水、悠然自得的瀟灑,是整體把握、抓大放小的運籌,是甘居下風、謙讓豁達的胸懷,是百忍成金、化險為夷的韜略。其實糊塗者哪裏是真的糊塗,他們隻是因為看清了、看透了,明白與清醒到了極致,在俗人的眼裏才成了糊塗而已。

因為心中太明白了,明白自己不能處處明白,於是就裝糊塗了。從揣著明白裝糊塗,到懶得較真真糊塗,這才達到糊塗的最高境界。這種真糊塗,其實也是一種大明白。

有一種明白叫糊塗!一個人越早明白糊塗於人生的意義,就越早坐上開往春天的列車。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