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除異己

天京大屠殺是太平天國由盛而衰的一個轉折點。釀成事變的根源不難索解,事變的爆發點卻始終是個謎。東王府直到事變前夕還是很平靜的,致使韋昌輝的屠刀揮舞得那麽如心如意,這明明是在東王毫無防範的條件下的突襲。所謂“逼封萬歲”一事,真實性頗多疑問。一則,楊秀清要奪權何必做得如此猴急;二則,大權在握,要個“萬歲”何用?三則,既然做了這種必然遭忌的事,為什麽竟是毫不警戒地在東王府睡他的大頭覺?

論者說,這故事是在慘案發生後對東王的“欲加之罪”,用以平息某些人的困惑、懷疑和憤恨,它是天王府編造出來的。據石達開的回憶說:“達開領眾在湖北,聞有內亂之信。韋昌輝請洪秀全誅楊秀清,洪秀全不許,轉加楊秀清偽號;韋昌輝不服,便將楊秀清殺死”。殺楊本是機密事件,隻有在洪、楊、韋三人心底裏最明白;當時李秀成尚未封王,石達開西征在外,他倆說的都算不上第一手材料。但石達開一直是主要當事人之一,他所了解的應該較能接近實際。盡管他說得略而不詳,且有某些歧義,但有一點很清楚,是天王主動加了東王封號,與逼封之說恰恰相反。本來,這種爭奪權位的肮髒勾當最容易產生政治謠言,後來石達開出走了不是又產生所謂“誅楊密議”的嗎?東王被殺,北王受誅,翼王又出走,群情惶惑,人心離散,洪秀全隻好給東王平反來平息眾議,於是“開詔擅殺”和“誅楊密議”兩項新的內幕新聞,相繼占領了謠言市場,前者是加重北王罪名的,後者是讓翼王分擔殺楊責任的。詔書上還說:“妄為推測有何益,可憐叛爺成臭蟲。”出了怪事,怎能禁得住群眾的“妄為推測”呢?不論怎樣添注塗改,逼封萬歲的謠言已經廣泛流傳,再也收不回來了。

不管“逼封萬歲”有無其事,反正洪、楊矛盾已發展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起義初因軍令需要集中,楊秀清做事又極能幹,因此洪秀全指定諸王一律“聽東王將令”。東王不識字而極聰明,從事判斷敵情,決策進退,頗多獨到見解。他多次出奇製勝,化險為夷,在軍中威望極高,這些原都是正常的事情。可是,由於楊秀清握有假托天父附身傳言的特權,他的神權高過了洪秀全的王權,這就成了準備子孫萬代相傳的洪家王室之大忌。建都以後,東王府權勢顯赫,威風張揚,楊秀清一切專擅,幾乎重要的事都得通過他決定。

1856年楊秀清把他的戰功推到了最高點。天京受南、北大營的困擾已久,這次東王下決心全力加以掃除。這一戰,曆時五月,從江北橫掃到江南,江蘇巡撫吉爾杭阿在高資戰敗自殺,從孝陵衛東逃的欽差大臣向榮在丹陽自縊身亡。在天京外圍糾纏了三年多的一支威懾力量宣告瓦解,清廷大受震動。

太平軍第一次打了個大規模的殲滅戰,而且打得漂亮,這是值得稱道的。東王自以為了不起,誌得意滿,驕傲了。其實,清廷經此挫折,更識得了太平軍的厲害,正在重新部署,準備卷土重來,嚴重的拚死決戰就在眼前,而天國領袖卻陶醉了起來。老話說,“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現在對外打了一個對於消滅清廷實力而言並不具有決定意義的勝仗,竟然禍起蕭牆,實在是令人惋惜的。天京熱烈舉行祝捷大會,享有最大光榮的當然是班師回朝的東王。東王出門,坐四十八人抬的大轎(天王洪秀全坐六十四人大轎),由二十七節的龍燈開道。龍燈五色洋縐長達數十丈,高丈餘,行不見人,鼓樂從其後,謂之“東龍”。東王儀仗次於天王,排場的豪華煊赫,“侯相為之側目”。自信心特強的東王自我陶醉的熱度狂烈地高升了,天王和其他各王怎能看得過去。

僅僅為鞏固權力而除掉一個東王,隻要不多牽動其他將士,影響力亦不大。可是動手的北王韋昌輝做法極蠢,殺了東王一家後就此大開殺戒。先用計誘集東王部屬和關係人,聚殲在東王府;再轉到外邊,大肆株連屠殺有關士兵和家屬,據說總數至少兩萬,以致從觀音門內漂流出江的“長發屍骸數日不斷,江流因血汙為之變色”。內訌接著演出第二幕。石達開返京不滿韋昌輝所為,韋即圖謀殺石;石星夜縋城逃出南京,韋又把石全家老小殺了。第三幕,懲辦韋昌輝和秦日綱,由幸存的東王部屬來動手了,先殺了幾百人,正要按照北王方式繼續殺下去,幸經陳玉成及時趕到勸阻。他說:“太平軍皆東、北王舊部,如欲株連,非殺盡太平軍不可。”一場大屠殺才算告一段落。

在這場曆史上罕見的內訌屠殺中,不少轉戰萬裏的起義將士,農民軍骨幹,不是死在與清軍鏖戰的沙場,而是倒在自相殘殺的血泊之中。石達開驚歎:“自攻自殺,從此元氣大傷,十年未可即複。”說得多麽痛心!正如後來李秀成所追憶的,從此“人心改變,政事不一,人各一心……各有散意”。這是上層的反應。下層呢?當時流行起一首歌謠說:“天父殺天兄,總歸一場空,打打包裹回家轉,還是做長工。”

天京事變的真相是洪秀全排除異己,鞏固自己統治地位的一次行動。他借韋昌輝、秦日綱之手除掉了對自己威脅最大的楊秀清。又借東王餘黨誅殺了韋昌輝、秦日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