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絲在擰緊
[美]亨利·詹姆斯
她又一次出現在屋子的拐角處。“以主的名義,發生什麽事了?”她臉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她離我很近了,我都沒有說話。“在和我說話嗎?”我做出一副欣喜的表情,“我說什麽了嗎?”
“你的臉色看上去白得像張紙,你看著很糟糕。”
我本可以毫不遲疑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我想仔細看看格羅斯夫人紅潤麵龐的打算還是落空了,我隻猶豫了一下,她的手已從我肩頭滑到我的身後。我把手遞給她,她握住了我的手。我稍稍握緊了一些,我喜歡那種她靠近我的感覺。在她害羞的驚訝中有一絲忍耐。
“你是為了讓我去教堂而來的,但是我去不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是的。你現在有知情權。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奇怪?”
“從這個窗戶看過去?可怕!”
“確實,”我說,“我受到驚嚇了。”格羅斯夫人的眼睛明白表示她根本沒想那樣做,而且她也知道她所處的位置無法和我分享任何麻煩的事情。但很確定的是,我必須說出來!“一分鍾前你在餐廳看到的東西就是那個的作用。我所看到的——就在剛才——還要糟糕。”
她的手握緊了,“那是什麽?”
“一個奇怪的男人,他向屋子裏張望。”
“什麽奇怪的男人?”
“這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格雷斯夫人徒勞地圍著我轉圈,“那麽,他去哪兒了?”
“那我也不知道。”
“你以前見過他嗎?”
“是的——見過一次。在老塔樓上。”
她更近地盯著我,“你是說他是一個陌生人?”
“哦,確實!”
“可是你卻沒有告訴我?”
“沒有——但是有原因的。不過現在,你已經猜到了……”
“啊,我沒猜到!”她說,“如果你隨便捏造,我怎麽猜得到?”
“我一點兒也沒有捏造。”
“你隻在塔樓上見過他?”
“還有剛剛在這裏。”
格雷斯夫人又一次環顧四周,“他在塔樓上幹什麽?”
“隻是站在那裏,向下看著我。”
她思索了一分鍾,“他是一位紳士嗎?”
我發現我根本無須思索,“不是。”
她更加驚訝了:“不是。那麽,是這個地方的人嗎?還是從村子裏來的人?”
“不是誰也不是。我不知道他是誰。”
她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但是,如果他不是一個紳士……”
“他是誰?他是一個令人厭惡的人。”
“令人厭惡的人?”
“他是——上帝幫幫我吧,如果我知道他是誰的話!”
格雷斯夫人再一次環顧四周,她注視著朦朧的遠方,然後,她拉回了自己的思緒,突然轉身麵對我。“到了我們該去教堂的時間了。”
“哦,我不適合去教堂那個地方!”
“難道它對你沒有好處嗎?”
“它對他們沒有——”我衝著屋子的方向點頭。
“孩子們?”
“我現在不能丟下他們。”
“你害怕?”
我冒失地說了一句:“我害怕他。”
格雷斯夫人的臉第一次清晰地出現在我麵前,帶著隱約的睿智的閃光。不知何故,我想起了尚未告訴她的一個遲來的念頭,而這個念頭對我來說仍非常模糊。我想到也許我可以從她那裏得到些什麽,我感覺這與她目前很想知道的事情有關。“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塔樓上的?”
“這個月中的某一天。就在現在這個時間。”
“幾乎天黑的時候?”格雷斯夫人問。
“哦,不,沒有這麽接近。我在看到你的那個時間看到他的。”
“那麽,他是怎麽進來的?”
“還有他是怎麽出去的?”我大笑著。“我沒有機會去問問他!今天晚上,你看,”我繼續說著,“他就沒能進來。”
“他隻是偷看?”
“我希望他隻是那樣!”
她放開了我的手,稍稍轉向旁邊。
過了一會兒後,我們又一次對視。“難道你?”她沒有回答,而是走到窗邊,把臉靠在玻璃上。“你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我接著說道。
她沒有移動,說:“他在這裏待了多久?”
“一直到我出來。我出來和他見麵。”
格雷斯夫人終於轉過身來,她的臉上藏著更多內容,說道“如果是我,我不會走出來的。”
“我也不會!”我又一次大笑,“不過,我確實走出來了——我有我的責任。”
“我也有我的。”她回答說,隨後她又補充說:“他看上去什麽樣?”
“我也很想告訴你。但是,他誰也不像。”
“不像任何人?”她重複著。
“他沒有戴帽子。”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沮喪,我趕緊詳細地補充說明,“他是紅色頭發,非常紅的那種,有著細細的小卷,臉色蒼白,瞼型很長,輪廓突出,有著和他頭發一樣通紅的奇怪的胡須。他的眉毛,不知道為什麽,顏色很淡,它們看上去非常奇怪,好像可以大幅度地移動。他的目光銳利而且奇特,眼睛很小,但是眼神專注。他的嘴巴很大,嘴唇很薄,他的鬢角刮得很幹淨。他給我的感覺是看上去像一個演員。”
“一個演員!”格雷斯夫人那一刻的表情簡直無法形容。
“我從沒見過演員,但是我想他們就是那個樣子的。他個子很高,身手敏捷,”我接著說道,“但不是——從來都不是——一位紳士。”
格雷斯夫人的臉隨著我的話語變得蒼白,她瞪著圓圓的眼睛,溫柔的嘴唇張開著。“一位紳士?”她喘著氣,模糊而又驚訝地說,“一位紳士,他?”
“你認識他?”
顯然她努力地控製著自己,問道:“他是不是很英俊?”
我看到了幫助她的方法,“非常英俊!”
“穿著良好?”
“像是穿著別人的衣服。那些衣服有點小,應該不是他自己的。”
她大喘一口氣,肯定地說道:“那是他主人的衣服!”
我抓住她這句話,“你認識他?”
她隻猶豫了一秒鍾。“奎因特!”她喊著,“彼得·奎因特——他的人,他的男仆,當他在這兒的時候!”
“那時候這兒的主人是——”
她依然張大了嘴巴,迎著我的目光,她和盤托出了一切。“他從不戴帽子,但是他過去戴的——還有,這兒有馬甲不見了。他們都在這兒的——去年。然後,主人離開了,奎因特就獨自一人了。”
我聽著她敘述,中間打斷了一點,“一個人?”
“一個人,和我舞在一起。”隨後,仿佛從更深處發出的聲音,她補充說:“看管房子。”
“那麽,他遭遇了什麽事情?”
“他也離開了。”她終於說了出來。
“去了哪裏?”
她的聲音變得奇怪起來:“天知道!他死了。”
“死了?”我很吃驚。
她看上去已經很好地調整了自己,更加清楚地表達了她的意思:“是的,奎因特先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