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前的哭泣
[美]唐·奧爾森
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偉大,在安娜看來,讓毛毛蟲變成蝴蝶這個奇妙的現象與之相比也是黯然失色的,眼前這個如此幹瘦的中年婦女竟是她記憶中少女時代的朋友。毛利的皮膚是棕色的,就像吉普賽人一樣,頭發像稻草一樣盤著,就像剛剛在暴風雨中被一把大剪刀修剪過似的。
正值晚秋,天空烏雲密布,安娜和毛利駕車開往湖邊,在車上,安娜歎道:“上帝啊,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認出你來。”
事實上,她去機場接毛利時,就已經做好了可能無法認出毛利的準備。盡管毛利一直以來都和她保持著書信往來,但是她和安娜不同,在最後一次見麵之後,二十五年來她從來沒有寄來過一張照片,這麽多年自然會帶來不可避免的相貌上的改變。因此,在安娜的腦海裏,毛利仍然是那個豐滿的十七歲女孩,留著葡萄幹顏色的頭發,一雙棕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一路上,安娜好像是在有意地回避毛利在接到她的加急電報後迫不及待想要問的問題,因此沒完沒了地說著她們的童年趣事。
下車時,毛利說:“我太佩服你了,寶貝兒,你住得可真不錯。”
安娜像嬰兒一樣嘟起了嘴:“這不過是一座監獄而已,一直以來我就是這裏的囚犯。”
在外人看來,這座別墅可以稱得上是天堂:別墅四周被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環繞著,紅磚碧瓦的建築帶有殖民地建築的風格,有著高大的煙囪、黑色的百葉窗,還有枝蔓縱橫的常春藤,一排排房間由石頭護欄圍著,俯瞰著暗藍色的湖麵。
安娜幫著毛利拿行李,說:“這是帽子盒?別告訴我新墨西哥州的人們在戶外都戴著帽子。”
毛利微笑著說:“它不是用來放帽子的。”
到了大廳之後,她打開盒蓋,小心翼翼地從裏邊拿出一個笨重的大家夥。這東西有著球狀的身體,大約拳頭粗細的漸漸變窄的短短瓶頸,在絢麗的黑紅鑲邊之間繪製著一隻小鳥圖案。
“這是我親手製作的柯契地族彩陶儲物罐的複製品。我把瓶塞給打了孔,算是我對現代文明的讓步吧,所以它有多種用途。”
安娜再三對這個藝術品表示讚賞,但是當她想離這個藝術品更近些去欣賞時,被毛利笑著阻止了:“不,不,千萬別碰它,這可是給卡特的禮物。”
“給卡特的禮物?”
“哦,我想如果我給卡特一些特殊的禮物的話,他或許會對我少些敵意。你不是在信裏說他很喜歡吃棒棒糖嗎。正好,這個罐裏我給裝滿了棒棒糖。我為你準備了其他的禮物。”
安娜咬了一下嘴唇,焦慮地說:“你想得真是太周到了,但是恐怕卡特已經走了,吃不到了。”
“走了?”
“先別忙著整理行李,到客廳來吧,我給你準備了些喝的。我現在等不及想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還會有事情比你電報裏所暗示的更糟糕嗎?”
毛利在另一個房間裏的蛇皮手袋裏,摸出那張電報,大聲讀起來:“我這裏發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急需你的幫助。立刻過來,別讓我失望。”
她們之間密切的書信往來是友誼得以長久保存的通道。高中畢業後,安娜嫁入豪門,搬到了波特海溫莊園。因為她的孩子在生產的過程中夭折了,從那之後她就變得有些神經質,她與卡特的婚姻也因此而一點點遭到腐蝕。安娜把她生活中遭受的痛苦和自怨自艾一股腦兒全都寫在了信裏,向朋友毛利傾訴。毛利是個懷揣夢想的藝術家,一直未婚。她最終在新墨西哥州一座有著悠久曆史的普韋布洛廢墟附近開了一間自己的陶藝工作室,並且定居了下來,依靠在商店裏出售自己的工藝品維持生存。她的生活裏甚至沒有電話和自來水。她在信中所描述的這種獨居生活讓安娜倍感恐懼。安娜無法接受這樣的生存狀態,但是她不會刻意表達自己對某件事情的厭惡,這是她的一個好習慣。那些來往不斷的信件成為她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安娜比毛利更加開朗奔放,但是這種性情上的差異似乎更有助於兩個人形成牢固的友誼。
“如果沒有你,我一定會精神失常的。”她寫給毛利的信件裏經常出現這樣的句子。安娜的丈夫卡特,也是這段早就陷入絕境的婚姻的犧牲品,他總是用“不健康”和“變態”來評價這些信件,常常嘲諷並且反對她們的書信往來。但是,現在毛利覺得眼前這個朋友並沒有多少痛苦的跡象,因此用略帶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你天生擅長誇大其詞。”
“我沒有。真的,這次是我最後一次掙紮了。”
“你指的是卡特?”
“還有誰呀?”這麽多年來,安娜早已習慣用尖酸刻薄的語氣來說話了。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他呢?真的,寶貝兒,你在信裏從來沒有直接給我答案,反而都是些什麽打算要自殺的胡言亂語。”
“我也的確是那麽想的,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你。”
毛利舉起手,用指甲蹭了蹭眉毛:“應該可以通過更為溫和的方式來結束這場婚姻吧。”
“可是以我這樣的年紀我怎麽可能離開卡特呢?我還能到哪兒去呢?我能做些什麽呢?那天晚上我們大打出手,非常激烈地吵了一架。”
“卡特就是那時候離開的?”
“沒錯。”安娜顫抖著聲音說道,有意避開毛利那犀利而有穿透力的眼神。
“照你這麽說,你的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對嗎?離開卡特了,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如果事情真這麽簡單就好了。”
“你是說他還沒有永遠離開嗎?”
“恐怕是的。”
“你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吧,寶貝兒?”
安娜攤開雙手說:“哦,太多了。隻是我覺得,當麵坦白一切似乎並不那麽容易,我原本可以毫不猶豫地在信裏告訴你一切秘密,但是現在……”
的確如此,把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向遠方那個扮演著神甫角色的虛幻的毛利吐露和現在這樣把自己**裸地呈現給眼前這個具有超強穿透力、似乎馬上就要把她看穿了的有血有肉的毛利完全是兩回事。
安娜懇求道:“給我點時間好嗎?你一定疲憊不堪了,我先帶你到你的房間去吧。你先休息會兒,我去準備晚飯。”
毛利回到大廳後說:“看,我給親愛的卡特帶了這麽多的禮物。”
安娜用渴望的眼神看著那個五彩的儲物罐,說:“糖尿病已經跟了我這多年,恐怕我不能吃糖果了。”“我知道。”
安娜有些羞怯地說:“有時候我都納悶自己還有什麽事情你不知道的。”
“要知道,根據你的那些來信我都可以寫一本安娜·萊曼的傳記了。”
“卡特總是指責我,說我不懂‘適可而止’是什麽意思。”
“但是還有些回憶,我們曾經一同經曆的那些小小越軌的行為和一些不能說給外人知道的小秘密,我都有些忘記了。
安娜歎了口氣,說:“不管怎樣,至少我度過了一個無拘無束的童年,那些曾經快樂的時光。好了,你的儲物罐真可愛,我現在就把它放到卡特的書房。”
“還是我來吧,太重了,你告訴我書房在哪兒就行了。”
安娜在晚餐時繼續有意回避毛利的問題。她引導著毛利談些野蠻西部的生活經曆,自己卻又裝出厭煩的樣子。接著毛利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起普韋布洛和那兒的風俗習慣了,顯然毛利在這一領域成了權威。毛利向安娜描述了她在異鄉的所有經曆。從鷹和羚羊在普韋布洛文化中的重要意義,到她曾親眼目睹的林林總總可怕的宗教舞蹈……安娜看到她還要繼續講下去,終於按捺不住問了一個她更感興趣的問題。
“普魯頓斯的近況怎樣?”
毛利皺了皺眉頭,又伸出小指用指甲劃過她粗壯的眉毛,這顯然已經成為她下意識的動作:“普魯頓斯的近況?”
“你收到過她的信嗎?”
“感謝上帝,沒有,也不知道她的情況。”
“那件事把你的生活攪亂了,在那之後,你的來信似乎就和以前的不太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了?”
“我也說不清楚,怎麽說呢,比如你的來信少了些主動性。我可憐的朋友,那件事一定影響了你的生活。”
“寶貝兒,談不上影響。當然了,我本來就不應該讓普魯頓斯靠近我的生活。”
毛利在信裏曾經提到過普魯頓斯·考勒法克斯這個人,她和毛利一樣也是單身,逃離了世俗的傳統社會,找尋著暫時的避難所。那時候毛利的陶藝店正在蓬勃發展,她迫切地需要助手,也非常歡迎有人能主動幫忙。但是不久她就發現普魯頓斯這個年輕的女人喜歡作威作福,她開始對毛利指手畫腳。這樣兩人就產生了很大的衝突。毛利在給安娜的信裏曾暗示說,她懷疑普魯斯頓心理有問題。當她當場抓到普魯斯頓在偷她的錢時,她終於找到借口命令這個女人卷鋪蓋走人了。
安娜回憶道:“那段時間,你就不怎麽理我了,不過你重新給我寫信時,一切似乎又好了起來。”
毛利點了點頭:“嗯,當我終於下定決心趕她走時,她還是乖乖地走了。”
兩人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毛利無意中又把話題轉到了安娜的那個神秘兮兮的麻煩上。
“寶貝兒,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我總得明確地知道你的問題究竟是什麽吧?你曾在一那封信上寫道,如果不是因為卡特,你早就收拾行李跑到西部了,至少來次旅行。這個想法不錯,合情合理,沒準我們還能成為搭檔。老實說,我的小生意正好需要新資本的注入,對你來說,這會是一次不錯的投資。”
那個下意識的習慣性動作為這個不期而至的提議畫上了句號。這個小動作已經開始讓安娜產生隱隱的不舒服的感覺。這種不舒服並非是因為厭煩毛利的小動作,而是因為這個小動作所引起的記憶深處的一些暫時無法浮出表麵的東西。
安娜笑著問:“你能想象得出我這樣的人去住在山裏的一個土磚房裏嗎?”
“寶貝兒,現在我的生活條件不像過去那麽簡陋了,那可不隻是個小土屋,我想你會喜歡上那些變化的。”
安娜的精力剛才一直集中在對記憶深處的一些事情的搜尋上,此時她的注意力又被毛利的話轉移了開去。
她回答說:“現在家裏都亂得一團糟,我怎麽可能有時間去做投資呢?”
“你都把我給弄糊塗了,安娜。現在看來好像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但是如果事情糟糕到你甚至都不能講給我聽的地步,那麽我實在不知道你讓我放下手頭的活,立馬趕到這兒來有什麽意義。”
安娜意識到自己在有意回避這個問題:“對不起,這件事我現在真的難以啟齒,毛利。噢,如果你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的話,你就理解我了。”
她並不是對是否要回答毛利的問題猶豫不決,而是她感覺到此刻還有什麽事情比卡特的問題還要使自己感到不安,在沒有找到機會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她還不能冒險相信毛利。
毛利問:“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還不能信任我,所以你才欲言又止?”
安娜躲開毛利犀利的目光,垂下眼簾:“親愛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母親曾告訴我說,如果你在午夜前大聲哭泣,那麽你就會笑著迎接黎明的到來。相信我,那一點兒都不管用。幾周來,我沒有睡過幾個安穩覺。現在我腦子裏亂極了。而且,我想你也一定累壞了,我保證明天早上醒來時把一切都告訴你,好嗎?”
盡管毛利不太滿意這樣的結果,但是不得不先安頓下來。到了晚上,兩個人就分開了。安娜一回到自己的房間,立刻衝到衣櫥旁,從裏麵拉出一個鞋盒,二十幾年來毛利寄來的所有信件都保存在那裏,但是她無法準確回憶起她是什麽時候收到那封特殊的來信的。這個念頭似乎太古怪了,令人不可思議,說不定真的是自己的想象在捉弄自己。至少一直以來毛利都在給她回信,幫助她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務事。樓下的鍾敲了十二下,她終於在午夜之後找到了那封特殊的信件。她迫不及待地閱讀那封信,等看清楚上麵所寫的文字時,她的心裏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因為我們在這種壓抑敵對的氛圍下生活,普魯頓斯的所有言行舉止都在困擾著我。尤其是她有個怪癖讓我很不舒服,她總是用小指的指甲刮擦眉毛……”
安娜按捺住內心逐漸膨脹的恐懼,小心翼翼地把信折疊好,放回到鞋盒裏,然後把鞋盒重新塞進衣櫥架子上。她努力讓自己相信,當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長時間生活在一起,那麽她無意識中很可能會去模仿另一個人的一些小動作,這並不罕見。要是毛利曾經把她自己的照片或者把普魯頓斯·考勒法克斯的照片寄過來就好了。普魯頓斯一定知道毛利從未給她寄過照片,否則她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裝扮毛利來欺騙她。而且她一定以為自己不會想起毛利曾在信中提到過她那個無關緊要的小怪癖,否則她也早已徹底暴露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如果普魯頓斯還在的話,那麽毛利又去哪兒了呢?普魯頓斯顯然不敢終止書信的往來,因為如果她那樣做的話,安娜就會焦慮不安,會去進行調查,甚至會不顧一切飛往新墨西哥州。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在普魯頓斯“離開”之後,毛利書信的風格會發生變化。
促使普魯頓斯這樣做的唯一理由隻能是錢——如果睡在那個臥室的女人真是普魯頓斯的話,那麽她一定是嗅到了錢的味道才趕過來的。
安娜曾提到過的要把自己欠毛利的一切留給毛利,還有什麽比這個對普魯頓斯更具**力的呢?一想到她的動機,安娜的身體禁不住顫抖起來。漸漸地,絕望代替了恐懼。現在,她不僅要解決卡特的問題,還要麵對一個新的麻煩,而且任何一個問題的解決都是刻不容緩。她該怎麽做呢?前所未有的無助和孤獨向她襲來,當然,這其中還包含著恐懼。黎明時分,她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去核實她的猜測了。
吃早餐時,安娜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毛利,我在一封信裏曾問過你那件事,就是你到墨西哥旅行時,不是把自己最喜歡的一個翡翠戒指丟在酒店裏了嗎。噢,這件事應該是發生在你出去三四年後,你最後找到那枚戒指了嗎?”
旁邊的女人眉毛往上挑了挑,然後心不在焉地想了想說:“雖然我一直期待能失而複得,但還是沒有能夠找到。”
安娜小聲嘟囔著說:“太遺憾了,你那麽喜歡那枚戒指。”
據她所知,毛利到目前為止根本就沒有過翡翠戒指。安娜覺得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一個冰冷的腫塊給堵住了。安娜眼下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處在頗具諷刺意味的位置:通常情況下,她隻需要給警察局打電話就可以了。但是現在不行,她必須盡快除掉這個女人,唯一的辦法卻是把這個女人嚇走。
“安娜,你為什麽發抖啊?別再繞圈子了,快告訴我吧,是因為卡特嗎?”
“你為什麽這麽想?”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嗎?看在上帝的分上,拜托你就告訴我吧!”
“好吧,確實是因為卡特。隻是,一言難盡啊——我真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和卡特在一起生活並不幸福,後來你們大吵了一架。”
“那次爭吵真是太可怕了。”安娜透過窗戶看著外麵的湖水,腦海裏忽然想出了個計劃,“我們去戶外聊天吧,那會更輕鬆些。早餐後我習慣在沙灘上散步。”
那個女人轉動了一下眼珠子,有些不耐煩地重重歎了口氣:“隨便你。”
她們一起把碗筷收拾到廚房裏。
安娜說道:“海邊會很冷,你得去穿件外套。”
“我戴著披肩就行了。”“不行。你可以穿我的大衣。”
她心裏忐忑不安地帶著那個女人來到樓上,然後打開了橡木衣櫥門。
“你在裏麵隨便找件暖和的外套吧。”
安娜一等那個女人踏進衣櫥,立刻猛地把她推進衣櫥,隨即鎖上了衣櫥門。裏麵傳出驚訝的抗議聲和敲打櫥門的聲音。安娜用身體緊緊頂住衣櫥門,似乎裏麵的攻擊會把門打破。漸漸地,最初的喊叫聲停息了下來,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安娜哭著喊道:“你不是毛利,我知道你是誰。”
“安娜?出什麽事了?你瘋了嗎?快放我出去。”
“你是普魯頓斯,你把毛利怎麽了?”
“寶貝兒,別開玩笑了,馬上打開門。”
“你來這兒做什麽?是想讓我和你一起回去嗎?接下來呢?殺了我嗎?然後把我埋到山上的某個地方?你是不是也這麽對待毛利的?”
櫥門的撞擊越來越猛烈,安娜不得不更加用力地頂住門。
“在裏麵的空氣耗盡前,你最好坦白一切。”
“安娜,我是為了幫你才到這兒來的。”
“哦!是嗎?”
“我發誓確實如此。安娜,你太柔弱了,在所有那些信件裏都有你的哭泣,你一直都那麽愛哭。你說已掉進了一個陷阱,無法逃脫,無法得到自由。我會幫你獲得自由的,安娜。我以為卡特會在這兒,所以早就準備好了一個計劃。如果你打開門放我出去的話,我馬上可以證明給你看。”
安娜感覺大腦一陣發熱:“你待在裏麵的話,我一樣可以認真地聽你說話。馬上告訴我真相,否則我就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自己走開。你即使踢爛關節也不會有人聽到你的呼救,因為這附近不會有人過來的。”
一陣更長久的沉默之後,裏麵的那個女人用哄騙的語氣哀求著說:“好吧,你贏了,安娜。隻要你打開門,我就告訴你一切。安娜,你需要我。我們彼此需要對方,我不會傷害你的。在卡特回來之前我們必須製訂好計劃。”
“卡特不會回來了。”
“那你為什麽讓我過來?”
“我是讓毛利來,不是你。”
“毛利生病了,她也厭倦了你無緣無故發牢騷。她是這麽說的。毛利不願意幫你,她為卡特感到難過。但是我和毛利不一樣,我不害怕要做的事情。安娜,拜托了,打開門,好嗎?”
“毛利已經死了,是不是?”
“我可以向你解釋,隻要你讓我出去。”
“你還是先待在這兒吧,我會回來的。”
安娜迅速離開房間,走下樓梯,來到卡特的書房。難道是她過於自信,想當然地認為毛利會幫助自己嗎?她確實總是無緣無故地發牢騷,似乎毛利真的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但是另一方麵,她別無選擇,因為她知道自己無法處理這件事。她已經用盡全力把卡特肥胖沉重的身體拖到地窖裏了。她得把他再拽上來,拖到花園裏埋了,但是她一個人辦不到。書房裏,安娜打開書桌裏的抽屜,拿出那把左輪手槍。她有些驚訝,這把槍現在摸起來竟然還是溫熱的。看著它,安娜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那晚上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卡特聲嘶力竭地向她叫囂著,說他已經受夠了,說他要離開她。那時的安娜心裏滿是恐懼,她也歇斯底裏地吼叫著,然後她手裏的槍不知怎的突然間就走火了,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無助感。她需要有人幫她對付這種無助的絕望,告訴她下一步該怎麽做。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是她最愛、最信任的,那就是毛利。
毛利曾暗示過普魯頓斯是神經病,所以如果沒有手槍保護的話,她是不會去打開衣櫥門的。安娜感到嘴裏傳來膽汁的味道,酸而苦澀。當時自己看到卡特流血的屍體時,也有同樣的惡心陣陣襲來,同樣惡心的酸味。
她正要離開書房時,瞥見了窗戶旁邊書櫥上放著的那個普韋布洛陶藝罐。也許吃一小塊糖能夠幫她除掉嘴裏的異味。一小塊糖對她應該構不成生命威脅。安娜放下手槍,迅速拔出瓶塞兒,然後把手深深地探進壇子。
她絕對想不到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手裏迅速傳來一陣被咬的劇痛,她慌忙把手從罐子裏抽了出來。從罐子裏鑽出來某種繩索一樣難以名狀的可怕的東西。安娜立刻昏死了過去。
等安娜恢複意識時,她的四肢已經麻痹,繼而又再次陷入昏迷。人體的血液一旦被響尾蛇的毒液侵入,就會逐漸產生嚴重的症狀,最後導致死亡。微弱的敲打硬木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聽起來好像是瀕臨死亡的心髒在有節奏地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