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麵人的三重天 1、心高氣傲碰了壁,參謀處長在自己的部隊竟要化裝潛逃
6月下旬的一天,尚未從失去英士大哥這位恩師、摯友的陰影裏走出來的蔣介石,接到孫中山交給他的一項新任務:到山東去,協助許崇智整頓中華革命軍東北軍。
接到任務,蔣介石自上海乘船,前往青島。
一到青島,蔣介石便先找到在東北軍任職的振武學校的同窗好友王柏齡。
王柏齡此人,出身江蘇名門,14歲入讀南京陸軍小學,畢業後轉往保定速成學堂,與蔣介石同學。之後和蔣介石、張群等一同赴日本留學,進入振武學堂,並與蔣介石、張群一起在日本高田軍中實習。辛亥革命時,與蔣介石、張群先後回國,參加光複上海、南京之役。二次革命時,和蔣介石等參與上海起事,失敗後再往日本,因振武學堂的學籍尚保留著,可以直接進入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王柏齡和張群等,就繼續此前中斷的學業,成為士官生。隨後就被派到中華革命軍東北軍,任總司令部中校參謀,、並任第一混成旅旅長。
王柏齡說:“介石兄,記得當年你是最在意士官資格的;辛亥革命我們中斷學業,其實學校一直保留著我們的學籍。這些年你一直追隨英士兄討袁,鍥而不舍,士官資格到底沒有拿到。倒是我和張嶽軍,二次革命失敗逃到日本後,看到大局無法扭轉,便轉而向學,恢複學籍,把士官資格給拿到了。”
想到這些年出生入死而又一無所成的經曆,想到遇害的英士大哥,蔣介石不免感慨欷□。
蔣介石說:“想不到,袁賊突然間死去了。可惜的是,隻差10多天的工夫,不然,或許英士兄不會死。”
“是啊,英士兄是5月18日遇害,袁世凱是6月6日死。”王柏齡說,“或許英士兄想不到,他死後這兩個月的工夫,局勢變化會如此之大。”
“局勢變化,非孫先生與本黨主導啊。”蔣介石憤憤不平,“副總統黎元洪繼任大總統,段祺瑞組織責任內閣,恢複元年南京臨時參議院製定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恢複國會,大赦黨人等等,這都是北洋派和西南護國軍討價還價的結果。”
“不管怎麽說吧,對本黨來說,正處束手無策之境,袁世凱一死,我們的討袁軍事,就算不戰而捷了。眼下,國家統一了,政治已恢複到了民國元年的軌道。”王柏齡說,“革命,已經沒有對象了。介石兄,如此說來,我們的中華革命黨,到底還存在不存在呢?”
蔣介石說:“黎元洪繼任大總統的次日,6月8日,孫先生發表宣言,說‘袁氏未去,當與國民共任討賊之事;袁氏既死,當與國民共荷監督之責,不使謀危害民國者複生於國內’。現在國會恢複,國民黨是國會中的第一大黨,孫先生所說‘監督之責’,從政治上看,或許可以理解為以國民黨名義在國會行使監督權。中華革命黨本來就沒有正式對外公開,現在隻好繼續使用國民黨的名義了。至於中華革命黨,孫先生隻要不說取消,那就是繼續存在。”
王柏齡說:“清朝的時候,我們革命,民國成立了,我們二次革命,三次革命,眼下,政治導入正軌,想革命也沒有借口了。我輩是靠革命安身立命的軍人,看來,此後要失業啦。”
“不是還有東北軍嗎?”蔣介石說,“眼下雖然名義上國家政治上了正軌,但是內裏,從中央到地方,還是大小軍閥把持著。或許孫先生派我來整頓東北軍,就是想保存點革命的軍事力量。”
“介石,別提了,別提了。”王柏齡說,“什麽東北軍,名副其實的烏合之眾啊。”
蔣介石大吃一驚:“外人對東北軍確有‘烏合之眾’的譏評,茂如乃東北軍高級軍官,因何也這樣說?”
去年,日本乘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對德宣戰為名,出兵強奪了德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膠東半島及其膠濟鐵路。得到這個消息,孫先生全力疏通日本官方,當即委派中華革命黨的黨務部長居正和軍務部部長許崇智,前往剛被日軍占據的青島,組建中華革命黨東北軍。這些情況,蔣介石是知道的。
“以有‘四捷’雅號的英士兄的精明強幹,在上海經營有年,關係盤根錯節,受命組建中華革命軍東南軍卻無果,何以東北軍在青島能夠組建出來?”王柏齡自問自答,說,“因為有日本人的庇護,又從日本占領軍那裏獲得了大量的武器彈藥支持。至於軍人,那就龐雜了:有收編的膠東各縣的民團,有受策動南下的遼東‘紅胡子’千餘人,有招募的自願參加反袁革命的熱血青年,還有警察、退伍士兵、被策動反正的舊軍人。實際上,其中還任用了大批日本浪人、學生,還有日本軍人,在裏麵充當間諜。”
蔣介石又問:“何以東北軍能夠一舉控製高密、昌樂、益都等好幾個縣,又攻占膠東重鎮濰縣,三次進圍省城濟南,聲震華北?”
王柏齡說:“有日軍占領區這個後方,加上日本浪人和軍人的直接幫助,所以才取得進展。”
蔣介石繼續問:“茂如,眼下東北軍的情形怎樣?”
王柏齡歎氣說:“差不多解體了。東北軍成分複雜,也就是招募的一些青年學生,是抱著滿腔的愛國熱忱參加討袁革命的,他們軍事技術較差,但紀律嚴明,自覺性高,至於其他成分,就大成問題了。軍中那些東北的‘紅胡子’,雖然歸順了革命,可惡習不改,慣於自由行動,到處搶劫,軍紀**然,百姓怨聲載道;至於警察、退伍士兵,自不待說,所謂兵、匪一家,和土匪沒有兩樣;即便是民團,也不單純,裏麵混有不少日本特務,以東北軍作掩護,從事間諜活動,經常將東北軍的編製、軍事部署和行動計劃等向日本的間諜大田報告;反正的舊軍,潛逃成風,反正過來的北洋第五師,不幾天即有600多名官兵私帶武器逃跑;即使軍中的黨人,也不乏投機分子,第一支隊的兩個頭頭吳大洲和薄子明,開始時,以中華革命黨和中華革命軍東北軍的名義行動,隨後,他們眼看護國軍的勢力日益壯大,就又拋棄了中華革命黨和中華革命軍的組織,與護國軍取得聯係,在1月28日改換了護國軍的旗幟,吳大洲自稱‘山東護國軍總司令’,薄子明為‘副總司令’。”
“整頓的任務很繁劇啊。”蔣介石說。不過,四年前,滬軍第五團的成分也很複雜,許多都是沿海的漁民,經過短短幾個月的訓練,就成為滬軍中的名牌部隊。蔣介石有信心,把東北軍整頓好。
“許代總司令這個人,茂如兄觀感如何?”蔣介石問。
王柏齡說:“許代總司令有‘貴公子’之雅號,想來介石兄是知道的吧?”
蔣介石明白了老同學的意思,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了解了情況後,蔣介石拜見東北軍代總司令兼參謀長許崇智。
許崇智是廣東人,中華革命黨軍務部長。因總司令居正是國會議員,到北京參加國會活動,參謀長許崇智代總司令職務。
蔣介石說:“弟奉總理之命,此番前來,協助許代總司令整頓軍務,請代總司令指示辦法。”
許崇智似乎對整頓興趣不大,說:“介石,眼下參謀處長因病請假,你就擔任代參謀處長吧。至於整頓的事,介石看著做吧,你可以以我的名義便宜行事。”
蔣介石要的就是這句話,他的底氣一下子足了。
第二天,蔣介石來到位於濰縣的東北軍司令部。
一眼看去,蔣介石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路上,蔣介石就發現,幾個官兵身著軍裝,在民居店鋪閑聊;有一個軍官,正在體罰幾個士兵,讓他們跪在院子裏思過。
司令部大門口,站崗的哨兵橫七豎八地扛著槍,人員進出隨隨便便。一眼望去,士兵高矮懸殊,老少不齊。
蔣介石眉頭緊鎖,滿臉怒容,沒有好氣地命令說:“把司令部的編製表和師、團的花名冊拿來。”
司令部的官兵一個個麵麵相覷。
“為什麽不動?快拿來!”蔣介石嗬斥道。
一個軍官回答說:“沒有。從來沒有什麽編製表、花名冊。”
蔣介石大吃一驚。他不敢相信,一支部隊,居然沒有編製表和花名冊。他強忍住怒火,質問說:“那,東北軍號稱30000餘人,從何知道整個部隊確切人數有多少?”
“不知道。”一個軍官回答說,“確切人數,誰也不知道”。
蔣介石怒火中燒,喊道:“去,把總值日員,各處、師、團的值日員叫來。”
沒有人動。
“為什麽不去?!”蔣介石質問。
“沒有值班員。”一個軍官回答。
“那麽武器呢?武器有多少?”蔣介石大聲說,“把軍械局的武器報表拿來!”
“沒有。”一個軍官回答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麽武器報表。”
蔣介石質問:“一支部隊,裝備有飛機、大炮,卻連武器報表都沒有?”
蔣介石氣得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士兵報告說:第一師某部在南流附近各村莊搶劫焚掠。
“這還了得!”蔣介石大驚,“我輩軍人之責,本是為平民解除痛苦的,似這樣搶劫焚掠,與土匪何異!”
“本來就是土匪嘛。”有人低聲說。
蔣介石不理會,對許崇智說:“許代總司令,應飭令第一師對所部在南流一帶的搶掠事件徹查嚴懲。”
許崇智說:“傳本代總司令的命令,命旅長趙中玉查明來報。”
過了兩天,蔣介石又找到許崇智,說:“汝為兄,東北軍司令部機構不健全,規章製度甚缺,整頓應從這裏人手。”
許崇智似乎熱情不高。
蔣介石卻侃侃而論:“總司令部沒有偵察員、參謀處沒有偵察科之設,不偵察敵情豈能知彼知己?故總司令部應添偵探員數名,參謀處設諜報一科。還有,整個東北軍也沒有軍醫,總司令部當設軍醫科,各師、團隊亦應設軍醫,戰時救死扶傷,平時整頓衛生。”
許崇智點頭。
“總司令部還應設總值日員一名,由參謀與副官各處長輪流擔任,各師、處也要設值日員,以與總司令部聯係匯報。總司令部的出人人員應有出入憑證,總司令部各物持出時,亦應發持出證為憑。”蔣介石繼續說,“各處應建立編製表,各師、團應向總司令部遞交所屬部隊的花名冊。軍械、經理兩局,應建立健全會計製度,各種軍械武器、經收支款項,都應造具表冊,以備查核。各師、團現有武器軍械,亦應造表上報。還有,各部隊的起居和訓練時間要統一;各站崗的哨兵口號要一律明確,官兵扛槍的方式要—律槍身向右,以歸統一;當裁汰老弱,以後征兵時,對於應征者的年齡、體格和文化程度都要有一定的要求;嗣後兵卒不得身著軍服在各鋪戶座談,及行路時不得向商民恫嚇、敲詐;兵士有過,不準罰跪,以保軍人體麵。”
“介石,一應事項,就照你說的辦吧。”許崇智敷衍說。
蔣介石夜以繼日,埋頭擬訂條令。草案出來了,他召集參謀處人員討論,大家爭論不休。
“你說的那些,做不到!”有人說。
“是軍人,就應該做到;連這些都做不到,就不配做軍人!”蔣介石大聲反駁說。
不管是不是有人反對,蔣介石把自己擬定的條令,直接呈報許崇智簽發了。
過了幾天,蔣介石到部隊檢查條令貫徹情況。他來到一個團的駐地,一眼看去,和原先看到的散漫情形,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禁大怒,命把團長找來。
團長王貫仁很不情願地來見蔣介石。
“士兵為什麽不訓練?條令為什麽不遵守?紀律如此鬆弛,與軍閥的部隊何異?”他質問說。
王貫仁冷言道:“你是何人?一個參謀處長而已,有何權力跑到這裏指手畫腳?”
蔣介石氣得滿臉通紅,兩個人竟高聲爭吵起來。
晚上,心情煩悶的蔣介石,來到中校參謀兼第一混成旅旅長王柏齡的家裏。
“介石兄,你那些製度條令,都是對的,但是,在東北軍是不可能實行的,形同具文而已。”王柏齡和蔣介石是老同學、老朋友,所以他就直言相告,“不唯如此,介石兄,你來東北軍時間不長,可是已有許多對介石兄不利的傳言,甚而到許代總司令那裏告狀,說你剛愎自用,目中無人。許代總司令對我說,‘介石喜歡和人爭吵的缺點還是如此,到這隻有幾天,就和好幾個同事鬧過了’。”
“這樣的軍隊,成什麽樣子?”蔣介石憤憤不平,“既然奉命整頓東北軍,那就得認真做。那些條令,哪一條不是一支軍隊所應具備的?我錯在哪裏?”
王柏齡勸慰道:“算了,介石兄,許代總司令已經接到中央陸軍部的指令,東北軍接受馮國璋部改編,許代總司令馬上就要啟程到南京去,與馮國璋辦理交接手續了,東北軍不複存在,我輩在這裏也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職責所在,一天不去,就要負責任一天。”蔣介石堅定地說。
王柏齡無話可說了。
蔣介石一如既往地繼續忙碌著,還好,許崇智念其辛苦,提升他為代參謀長。
這天,正在王柏齡家的蔣介石,接到司令部值班參謀巴英的報告:團長王貫仁派兵強奪一名賈姓少女為妾,少女之父跑到司令部告狀。該部師長朱霽青親自到王貫仁家中,命令他將少女送回。
“成何體統!”蔣介石勃然大怒,“把人送回就算完了嗎?如此,安能知所警戒?傳許代總司令命令,將王貫仁撤職查辦,該團第一營營長淩印青升任團長。”
巴英奉命傳令去了。
接到這個命令,王貫仁和淩印青都大吃一驚。淩印青是王貫仁的把兄弟,他不想不明不白取代自己的盟兄。兩個人一起,找到師長朱霽青請示辦法。朱霽青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命他們找司令部秘書長蕭汝霖詢問真相。
“此事,我一概不知啊。”蕭汝霖說。
兩個人於是又回到師部,向朱霽青報告。
朱霽青說:“許代總司令明明到南京去了,今日是8月15日,正是馮國璋和許代總司令辦理交接手續的日子,許代總司令正在南京和馮國璋商談交接事宜,哪裏會發布任免命令?這一定是那個姓蔣的擅自使用許代總司令的名義玩的花招。”
王貫仁、淩印青一聽,怒火中燒,罵罵咧咧,帶上幾名士兵,拿上武器,氣勢洶洶直奔司令部而去。
“姓蔣的在哪裏,給老子出來。”尚未進門,王貫仁便高聲叫罵。
值班參謀巴英見勢不妙,靈機一動,忙說:“蔣代參謀長今日一早就到昌樂去了,不在司令部。”
幾個人爭論著是馬上到昌樂去找還是等蔣介石回來再算賬,離開了司令部。
巴英急忙趕到王柏齡家,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蔣介石。
“介兄石,這些人是蠻不講理、無法無天的。開槍殺人,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王柏齡焦急地說,“我看,介石兄不要吃眼前虧,還是趕快暫到城外躲避一下吧。”
氣懼交加的蔣介石忙向外走。
“不行!到處是那些‘胡子兵’”,萬一遇上,就危險了。”王柏齡說,“還是化了裝再走。”
蔣介石不得不忍著憤懣,化了裝,潛逃到城外,改名換姓,在一家日本人開的旅館裏住了兩天,購買了船票,懷著憂憤的心情,匆匆離開了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