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革命似乎已成曆史名詞,大家都有了新的關注點
蔣介石此番,已是第三次來日本了。
前兩次,都是自己主動來的,此次卻是迫不得已。前兩次,是為了出人頭地,決心忍受一切的清苦乃至屈辱;此次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使命,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實際上就是流亡,所以輕易不敢拋頭露麵。
好在,陳其美給了他一筆巨款,花錢倒是不再發愁。身邊又有姚冶誠陪伴,正可利用這個時機,好好讀讀書,研究些問題。
最大的遺憾是,國內正發生著劇烈的變化,自己卻不能身臨其境,隻能通過報章和親友的來信,密切關注著這一切。
蔣介石剛到日本,就從報紙上,看到了清廷的退位詔書。
朕欽奉隆裕皇太後懿旨:前因民軍起亨,各省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袁世凱遣員與民軍代表討論大局,議開國會、公決政體。兩月以來,尚無確當辦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輟於塗,士露於野。徒以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國人民心理,多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義於前,北方諸將,亦主張於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是用外觀大勢,內審輿情,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共和立憲國體。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袁世凱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宇義安,仍合滿、漢、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閑,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欽此。
看到這份預示著延續幾千年的帝製正式退出中國的曆史舞台的詔書,蔣介石和所有的革命黨人一樣,很是興奮。
隨之,又看到了袁世凱按照南京臨時政府的要求,宣布的政見。他稱讚“共和為最良政體”,發誓“永不使君主政體再行於中國。”
就在清帝退位的次日,孫中山向臨時參議院提出辭職,並推薦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人選。
袁世凱是中外公認的中國此時所需要的強人。3天後,臨時參議院以全票選舉袁世凱為統一後的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與此同時,臨時參議院還通過了《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共和國家實行責任內閣製,以國會為最高權力機關,內閣承擔行政責任,對國會負責,總統乃虛權元首。
4月初,臨時政府遷往北京。
大家都暢出了口氣:革命,終於成功了!‘革命黨的曆史使命,終於完成了!
黃興這些黨內先進,也不過30多歲的年紀,都在談論“功成身退”之事。
不滿25歲的蔣介石,也蓄了胡須,深居簡出中,繼續關注著國內局勢的發展。
蔣介石也很關注同盟會領袖人物的去向。
孫中山辭職後,移居上海。
黃興為南京留守,負責遣散南方的軍隊。
胡漢民辭去總統府秘書長之職,回任廣東都督。
汪精衛在上海與對他崇拜已久的陳璧君結婚,還和吳稚暉等人組織了一個叫“進德會”的團體,提倡“不作官吏、不當議員、不吸煙、不納妾”等等的所謂“六不主義”、“八不主義”,旋即偕陳璧君往廣東省親,此後便出國“小休”。
宋教仁則忙於改造同盟會為新政黨。
陳其美辭去滬軍都督職務,旋即被臨時大總統袁世凱提名為首屆責任內閣閣員、工商總長。雖然經臨時參議院通過、臨時大總統頒令任命,但是陳其美並未到北京就任。
4月末,首屆責任內閣總理唐紹儀離職出走,包括陳其美在內的同盟會四閣員,便聯名辭職。
到了8月,又有消息傳到東京。受袁世凱總統的邀請,孫中山到了北京。
到京以後,孫先生出席了宋教仁主持的改組同盟會為國民黨的大會,並被推舉為理事長,現在的國民黨,已然不再是革命黨,而是多黨製下通過合法競選爭取執政黨地位的普通政黨。眼下,正全力參與即將舉行的國會兩院議員的選舉。宋教仁發誓要通過競選,取得國會多數席位,組成國民黨執政的責任內閣。
共和黨、民主黨等等,也都表示要與國民黨競爭議席。
報章上,連篇累牘報道著袁世凱、孫中山在京晤談的消息。從報道中得知,袁世凱和孫中山晤談甚是投機。孫中山表示,眼下,統一的共和國家告成,大家當齊心協力,擁護袁世凱當大總統十年。孫先生說,袁世凱應練兵十年,他自己修鐵路十年,黃興開礦十年,陳其美興工商十年,就可以富國強兵。
袁世凱禁不住高呼:“孫中山先生萬歲!”
孫中山與袁世凱,也大有相見恨晚之慨,連連高呼“袁大總統萬歲”!
這天,蔣介石在9月13日的《民立報》上,突然看到有一篇於右任的《答某君書》,其中說:“英士在滬無聊時,匿譜笙家中,客亦不多見,而攻之者謂其日在清和坊、平安裏。公試思之,可憐不可憐!”
蔣介石知道,攻擊陳其美的,每每說他在清和坊、平安裏這些妓院出入流連。可是,陳其美現在已是平民,為什麽突然又提這個事呢?似乎預示著英士兄要有什麽動作了吧?
果然,旋即就有消息傳來,陳其美隨黃興一起進京了。
過了幾天,蔣介石又在《大共和日報》看到章太炎的一個聲明,不禁大吃一驚!
陶成章之獄,罪人已得,供詞已明,諸君子亦當聞其崖略。自陶之死,黃興即電致陳其美,囑保護章太炎,仆見斯電,知二豎之朋比為奸,已發衝冠矣!
這幾個月來,國內發生了太多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刺殺陶成章一案,漸漸為人所淡忘,章太炎何以突然公開提出此事,並懷疑刺殺陶成章是黃興和陳其美背後指使?
蔣介石有些不安。
不久,收到陳其美的來信。
原來,陳其美隨黃興進京,除政府歡宴外,各政黨也都舉行宴會,表示歡迎。其中,就有章太炎為主要領袖的共和黨。當黃興邀請章太炎參加共和黨的歡迎宴會時,章太炎斷然拒絕,並發表了那篇聲明。
但是,章太炎的這篇聲明,除了他自己發泄一番外,並未引起關注。因為章太炎對政壇的頭麵人物,幾乎開口即罵,他本人有了“民國彌衡”的雅號,大家對他罵人已習以為常,也就不再當回事。他重提刺陶一案,也沒有繼續查辦下去的說法。
相反,大總統袁世凱對陳其美,很是熱情。
陳其美信中告訴蔣介石說,袁世凱大總統和他說,想派他往國外調查政治製度,並要送陳其美17萬元,作為出洋遊曆的資費,勸他勿問國事,遭到陳其美的拒絕。
蔣介石才鬆了口氣。
從聲望和地位看,陳其美還不能和孫先生、黃先生比,當然也就不可能和大總統袁世凱居於平起平坐的地位。所以,盡管陳其美也到了北京並且參與了與袁世凱大總統的一些會談宴請,但是,報章上,全是袁、孫、黃三巨頭歡聚的消息。
孫、黃表示,不僅不會和袁世凱競選正式大總統職務,而且支持袁世凱做十年大總統。孫本人則專心督辦修路,以實現十年修20萬裏鐵路的夢想。
旋即,袁世凱以大總統名義,任命孫中山為全國鐵路總辦,授予籌劃全國鐵路之全權,黃興被任命為礦務總辦,兼川粵漢鐵路督辦。
到了9月下旬,各大報紙,都登出了大總統袁世凱的一份通電,乃是大總統袁世凱、副總統黎元洪,國民黨領袖孫中山、黃興四巨頭聯名簽署的一份“八大政綱”。
一、立國取統一製度;二、主持是非善惡公道以正民俗;三,暫時收束武備,先儲備海陸空軍人才;四、開放門戶,輸入外資,興辦鐵路,建置鋼鐵工廠,以厚民生;五、提倡資助國民實業,先著手於農林工商;六、軍事、外交、財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權主義,其餘斟酌各省情形,兼采地方分權主義;七、迅速整理財政;八、竭力調和黨見,維持秩序,為各國承認之根本。
蔣介石反複研讀,頗是振奮。
在日本很是低調的蔣介石,還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找來幾個信得過的朋友,籌劃著做些事情。
“中國要強大,非采中央集權主義不可!”蔣介石說,“軍權、政權集中於中央,就國內需要而言,意義一般,但是,放在國際上來看時,意義就非常之大。中國如果真想建設強大的共和國家,在十年之內就不能隻效仿美國、法國的表麵皮毛的東西,以此為治理國家的根本,而應當采取絕對的‘開明專製’,把軍政大權收歸中央!”
談論了自己的政見,蔣介石又說:“眼下,國內問題可說已經解決,對外問題,從今以後就要開始了。對外問題最重要者為軍事,凡是講信修睦、締結條約,都應該籍此為城。應在國內喚起尚武精神,研究軍事技術,注意征兵方法,增強國防計劃,改進軍事教育,調查各國軍情等等,不一而足!莫不如我輩創辦一份雜誌,專門貢獻這方麵的意見。”
反正蔣介石出錢,又承諾寫文章、編稿件,幾個朋友很痛快地讚同了他的提議。
“刊物的名字,叫《軍聲》如何?”蔣介石說。
“介石念念不忘的,還是軍事啊!”有人說,“從所擬的刊名來看,介石儼然要代表新的共和國家軍界的聲音了!”
“軍事問題,當然應當優先考慮!”蔣介石說,“試問日本蕞爾小國,何以強盛?不就是因為有了‘以軍為要’的國策嗎?我們新的共和國家也應當如此!”
“革命成功,共和告成,大家都認為該是和平建設國家,落實民生主義,倘若‘以軍為要’,必加重國民負擔,也對建設不利。”有人爭論說。
“這個問題,要放在國際大局來思考。”蔣介石爭辯說,“優勝劣汰,天演公例,弱肉強食是天經地義的。由此觀察於國家關係,則兩個平等國家的關係,可能建立於公理,而兩個不平等國家,論權力不論公理!普魯士宰相俾斯麥所倡的鐵血主義,正是我們國家應當尊奉的良師。因此要不惜代價,加強國防開支,每年所支軍資,不過為國家之生命財產、名譽等之保險費而已,又何患國民負擔之重,國家損失之巨呢?”
“說到對外問題,最緊迫的,是俄、日、英趁我國發生辛亥革命之機,進一步侵犯中國邊境,對中國造成多方威脅。”蔣介石闡發他的觀點說,“不過,英國對西藏的野心主要是商業,而非領土為主,可暫緩處理。日本和俄國對我國東北和蒙古地區步步進逼,有領土野心。細細分析之,日本的軍力顯然要比俄國強大,因此中國要單獨作戰,隻能首選俄國。眼下,暴俄侵我蒙古,我國要征蒙,收複失地!”
“比起俄國來,日本對我國的威脅,更大!”有人不同意蔣介石的觀點,“倘若我國貿然征蒙,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嚴重局麵出現。”
蔣介石陷入了沉思。
“介石,寫文章把你的看法說出來,供大家討論嘛!”有人建議說,“((軍聲》創刊後,不是正需要這樣的文章嗎?”
蔣介石欣然應諾。
不長時間,在蔣介石的積極籌辦下,《軍聲》便創刊麵世了,蔣介石在這個刊物上先後發表6篇文章:《〈軍聲〉發刊詞》、《革命戰後軍政之經營》、《軍校統一問題》、《蒙藏問題之根本解決》、《征蒙作戰爭議》、《巴爾幹戰局影響於中國與列國之外交》。
“看來,介石兄是有大誌向的人啊,所思所慮,非一般軍人所能比啊!”看了蔣介石的文章,一起編輯《軍聲》的幾個好友不禁感慨。
“不過,從《蒙藏問題之根本解決》、《征蒙作戰爭議》這兩篇文章看,介石兄主張對俄政策應轉向謹慎的外交,與此前宣揚主要敵人是暴俄,對俄要嚴防,甚至作戰的觀點,似乎變化了吧?”有人問。
“日本的行動值得注意,與俄國比,日本強大,對中國取咄咄逼人之勢,令人憂慮。”蔣介石說,“不過,首要問題必須探明日本是否真有吞並南滿的野心。”
“介石兄在文中說,中國征蒙之前,應該做三件事:一是要乘近東多事之機會,與暴俄利害相反之英、德、意、澳諸國,竭力聯絡;二是與先進共和國美、法相互締交;三是在‘無形之中’將南滿讓給日本,使中、日之間幹涉不起,牽製無由,垂涎既斷,爭竟自息,而利益均沾之禍,亦可消滅於冥冥之間。再並力北向,銳意攻敵。”有人說,“且不說這些事該不該做,能不能做,隻是從中多少讀出些介石兄有‘懼日症’的訊息來。”
“喔,介石兄對局勢的研判,非就事論事,也不是一般的學術商榷,是具有全局性、戰略性的,”有人替蔣介石辯解說,“包括認清主要敵國,然後以此為中心,展開外交謀略,遠交近攻,打拉結合,孤立目標,為出奇製勝營造有利外部環境。這些,可都是當國執政者的思維、治國安邦的謀略啊!”
每當有人恭維說,蔣某人有大抱負、大誌向,有治國安邦的謀略的時候,蔣介石總是又高興又煩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己“位”在何處?不禁對自己的境遇感到沮喪。
難道,自己就此充當一個舞文弄墨的書生?
刊物,辦了;文章,也寫了。熱情過後,蔣介石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不是自己所追求的。
眼看,民國元年就要過去了,國內各黨派分化組合,國會議員競選如火如荼,有識之士都在各自尋找自己在共和國家中的新位置,蔣介石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給陳其美寫信,詳細匯報了在日本的境遇,請求陳其美允許他早日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