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高一籌能拿朋友當槍使

高拱回鄉閑住了近三年,料理了兄長的喪事,也料理了先後夭折的幾個女兒的後事,現在他已經無兒無女,家庭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牽掛了,年近花甲的高拱——那個時代已屬老邁,決心不計個人得失,隻爭朝夕,為國家貢獻自己的一切!

要幹的事,實在太多了。自嚴嵩執政以來,曆屆政府都以維持為方略,問題堆積如山,矛盾比比皆是,難題無處不在。

高拱是如何大刀闊斧開展工作的,這裏就不細說了,側重點還是放在內閣的人事變動方麵。

隨著高拱的複出,以他入閣的時間排序,位居李春芳之後。這樣,新的內閣就變成了李春芳、高拱、陳以勤、張居正和趙貞吉五人內閣了,後來,又有殷士儋入閣。

這幾個人,除了趙貞吉這個老幹部,其他五個人和張居正的關係,都有些特殊。或者說,除了趙貞吉以外,其他幾個人都有交叉連環關係:高拱是張居正的生死之交,高拱和陳以勤是同年,李春芳、殷士儋是張居正的同年,陳以勤是張居正的老師,高拱、陳以勤、張居正、殷士儋都是當今皇帝的老師,當年裕王府裏先後的同事,陳以勤、趙貞吉是老鄉。再追溯一下,高拱、陳以勤、李春芳、張居正、殷士儋,在翰林院先後任編修,一起做過同事。

可是,這個內閣,卻是充滿火藥味的內閣。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內,國家最高權力中樞上演了一幕幕被有些史學家稱為“混鬥”的活劇。

一幕幕演下來,趙貞吉、李春芳、陳以勤、殷士儋先後鞠躬下台!

最高權力中樞集體出演、**迭起、導致四人謝幕下台的一幕幕活劇,其“編劇”兼幕後總導演,不是別人,就是張居正。

被張編劇兼導演選中的主要演員,是高拱。

這些角色定位,不是我個人主觀給他們分封的,是正史、野史中都明明白白記載的,當然,職銜是我根據他們的角色定位臨時冠上的。

《嘉靖以來內閣首輔傳》是這樣寫的:“同列李春芳、陳以勤、趙貞吉、殷士儋之見逐,雖發之自高拱,而其機皆出自居正。”

當然,《明史》的記載未必都可信,但是,關於這一點,不是孤證,同時代的不少知情人,基本上都持這個說法。

如果聯係到張居正周旋請高拱回來的動機,給他定位為編劇兼導演,應該是恰如其分的吧!

當然,有了好的劇本、優秀的導演,隻能說成功了一半,演員也很重要。應該說,作為主要演員的高拱,沒有辜負張導演的期望,演出可謂圓滿成功!

可不是嗎,效果在那裏擺著呢!趙貞吉灰溜溜卷鋪蓋回家,李春芳的首相位置被取代,還摟草打兔子,順帶把陳以勤、殷士儋也趕下了台。

通過大量證據和演出過程分析,張居正張導演在指導這些**迭起的活劇時,總的原則是:隱身幕後,絕不出場;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變化的是形勢,不變的是權謀。

而且打了個短平快,一切都在張居正張導演的掌握中。

導演的把握很精準,演員的表演很賣力,演出效果出人意料得好!

要說,高拱也算是老牌政治家了,年齡比張居正大一輪,登科比張居正早6年,是他的老師輩,高拱的同年陳以勤就是張居正舉進士時的閱卷者,按照那個時代的慣例,就是老師。高拱這位師叔的學問、才幹更是無與倫比。可是,出於政見、友情的考慮也好,這個人太沒有城府也罷,反正他就被張居正當槍使了。

“雖發自高拱,而機皆出自居正”,正史的這個說法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知情人支大綸又給我們提供了更加具體的證據。

支先生是張居正去世幾個月後考中進士的,他這個人非常用心,搜集了許多中央高層的內幕材料,相信也采訪了不少當事人。

據支先生的記載和高拱本人的回憶,情況大體是這樣的:

高拱一到北京,張居正就急急忙忙以老朋友的身份,興高采烈地去看望他,高興地說:“哎呀,中玄兄啊,你可回來了,我兄回來,小弟總算有了倚仗,哥哥你要再晚回來一兩個月,咱們兄弟恐怕就見不到了啊!”

不用說,張居正見到他的中玄兄,一定會把趙貞吉如何如何不像話,如何如何目中無人數落一番的。

高拱對張居正的話,當時似乎是半信半疑,所以也沒有更多表態,隻是勸慰了這位好兄弟一番。

趙貞吉呢,見到高拱倒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因為兩個人都是幹實事、有才華的幹部,彼此很看重對方,所謂“意氣款密”,自然,他也會向高拱說到張居正。

趙貞吉評價張居正的話近乎惡毒,他說:“世所謂妖精者,張子其人也。”

在趙貞吉的眼裏,張居正居然成了妖精,看來這位老幹部對張居正觀感太惡劣,成見是很深的。

自然,老幹部趙貞吉也免不了向高拱傾訴張居正如何如何差勁,以證明張居正確實是“妖精”。

趙貞吉說了些什麽?似乎是這樣一些定性的話,說張居正這個人太陰險狡詐,所謂“全以詐術馭人,言語反覆無實。人有不合者必兩利而俱存之,怒甲則使乙製甲,怒乙則使甲製乙;欲其鬥則嗾之使鬥,欲其息則愚之使息”。

當然,這些是高拱事後的概括,趙貞吉的原話是不是這麽說的,我們難以去查證了,很可能他表達出的是這樣的意思。

分析一下,這些話可以分四層意思來理解:第一層,全以詐術馭人,言語反覆(複)無實,屬於總的評價。與人交往,用的是詐術,說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別人暈暈乎乎就信任他了。第二層是概括他的詐術的基本內涵的,即人有不合者必兩利而俱存之,怒甲則使乙製甲,怒乙則使甲製乙。他對甲不滿就挑動乙出麵去整甲,對乙不滿就挑動甲去整乙,別人兩敗俱傷,他兩利俱存,好處都歸他一個人!第三層是進一步深化對張居正權術的認識,欲其鬥則嗾之使鬥,欲其息則愚之使息。絕不絕?按照趙貞吉的說法,張居正要想讓別人爭鬥起來,就能夠挑動他們相鬥,他要想讓他們平息下來,就能夠愚弄他們讓他們停息!

趙貞吉說的,是不是實情?反正事實在那裏擺著呢,短短4年裏,8位政壇高手,包括他自己的恩師和好友,毫無例外都灰溜溜下台了,唯一留下來的,就張居正一個人!

不過,高拱當時還不可能意識到這些,他對趙貞吉的話也不可能相信。他很納悶:“難道我們分別不到三年,我的好兄弟就變成這樣的人了嗎?”

所以高拱不會順著趙貞吉說話的,他也對趙貞吉一番勸慰:大家都在一起工作,現在領導這麽信任我們,應該同心同德,把工作做好。大體上說了些諸如此類的話。

或許正是因為高拱和趙貞吉兩個人都是一心謀國、非常有責任感的幹部,而且性情都很直率,所以在具體政務推進中,也難免發生分歧,甚至激烈爭論。但是兩個人都比較大度,胸無城府,不斤斤計較,相互比較佩服、欣賞,所以爭論過也就算了。這本來是很正常的,支先生就認為這就是“豪傑之常態”,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趙貞吉下台後給高拱的信中也說,世界上唯高拱可以知他、護他、恕他,並說他和高拱相處十個月,“歡若骨肉”。

那麽,要是這樣發展下去,張居正投出的石子兒,不就打不中鳥了嗎?

根據支先生的記載,張居正麵對高拱和趙貞吉以豪傑相引、“意氣款密”的情況就有點兒坐不住了,於是“鉤致其隱,文鬥其中,以徼漁人之利”。另一位知情人、比張居正小兩歲、當時已任高級幹部的許國說,高拱和趙貞吉有矛盾,張居正“因構其間”。

事實是不是這麽回事,有哪些具體事例,也很難查證了。反正高拱和趙貞吉這兩位才幹卓著的前輩,確實公開幹起來了!兩個人都先後提出辭職,最後在隆慶皇帝對高拱的無條件支持下,趙貞吉不得不灰溜溜地卷鋪蓋回家!

此前,本來就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對內閣交椅也持可有可無態度的陳以勤,可能是對大老板違反祖製讓高拱兼吏部部長和高拱一回來就大刀闊斧“除弊”——或許他認為不是除弊而是改祖製踩紅線——有些看法,再加上他洞察出張居正在挑撥高拱和趙貞吉的矛盾,搞得“常委會”裏的關係越發複雜,很是傷感。算了吧,眼不見為淨,第一個卷鋪蓋回老家了!

首相李春芳一看情況不妙,也有些緊張了,他私下裏對張居正說:“高拱對徐老師都敢那樣,何況我李某人?找個機會,請求皇上準我辭職算了!”

可能是李春芳考慮了以下的因素:張居正和自己是同年,又是徐階的及門弟子,而自己也對徐階執弟子禮;高拱是徐階的政敵,高拱複出,朝野謠言四起,都說高拱必然報複徐階,而張居正負有保護徐階的使命,所以,李春芳才找張居正摸底的。

沒有想到,一向寡言少語、不露真言的張居正居然搶白李春芳這位學兄兼上司說:“如此,或許還能保全你的名聲!”

這或許是幕後導演唯一一次直接上場?如果可以稱為上場的話。

聽了張居正的話,李春芳愕然,心立即就涼透了!隨即就接連三次提出辭職,算是乖乖騰出了首相的椅子,回老家潛心研讀他所崇拜的王陽明的著作去了。

最晚加入內閣的殷士儋,是張居正的同學。他本來就是“開後門”——賄賂太監——進入內閣的,名聲不太好,威望不太高,還明裏暗裏反對高拱的政策,張居正和高拱對他都很反感,幾位“議員”出麵揭了他賄賂太監的老底,顏麵盡失的殷士儋也不得不灰溜溜下台了。

這不,一年多時間,“常委會”6名常委,到了隆慶五年(1571年)的5月,就剩下高拱和張居正兩個人了。

知情人沈德符感慨係之,說:“蓋隆慶一朝,首尾六年,與江陵(張居正)同事者凡八人,皆以計次第見逐。……此公才術,故非前後諸公所及。”

簡單說,沈先生是在感歎,所有的內閣同事,一個個都被張居正用計謀趕走了,可見張居正這位老兄的權術,實在太高超了!就玩弄權術來說,真是沒有誰可以望其項背啊!

不過,盡管如此,我得額外說幾句話,因為我在這裏對這些高層人士的政見、政績涉及不多,判斷起來就不那麽全麵,似乎這些人整天沒事幹,就是爭鬥!

應該說,高拱複出後,中央高層處於不斷變動中,可以認為不是很穩定。但是,一邊是內閣裏激烈的爭吵,一邊是高拱領導下的改革創新,幹了許多影響深遠的大事,後麵我會講到其中涉及戰爭與和平的一件事。

爭鬥確實存在,但是高層的爭鬥很複雜,評價標準也不能太單一,對高層人士的評價,政見和政績恐怕是很重要的。

我認為,到現在為止,若從國家大局上觀察,李春芳和陳以勤的能力、水平和責任感,確實和他們所占據的位置是不相稱的,把他們趕下台,免得礙手礙腳,大體上也還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就連趙貞吉這位老幹部,對於高張聯手推行新政,也是不利的,打發這位垂垂老矣的前輩回家抱孫子,也算說得過去吧?!

不管怎麽說吧,事實是,轉眼間,國家最高政治中樞就變成了高拱和張居正的“雙人舞”!

可惜的是,兩個“舞伴”,沒有一個想跳這個“雙人舞”!

當然,他們的想法,又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