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河神：大人，時代變了
河神緩緩閉上眼，晶瑩剔透的淚水從麵具眼眶上流下，似有不甘，似有無奈。
突然，他感到洛水鈴脫手，隨之周身一輕，地龍封印居然解開了！
“行啦，說說看，你為何作惡？”
方白明收回洛水鈴，解開封印。
周身氣勢也隨之坍塌，方白明從仙人高富帥瞬間變回平平無奇的矮窮矬小乞丐。
麵對河神不解的眼神，方白明淡然解釋：“你對我們一直沒下過死手，不是嗎？”
況且，洛水鈴封印仍然完好，就是說，河神心性純良。
既然如此，值得挖挖看，找找反轉。
河神見方白明願意傾聽，哭得更厲害了。
而這次，河神的嗓音分明是女子。
“美人計可對我沒用啊！我先說好了，我活了上千年，什麽貨色沒見過？”
方白明嘟囔著勸告。
他隻是開玩笑，河神是女子身，他早知道了。
在河神出現的那一刻，方白明的神識……咳咳就觀察到了。
河神摘下麵具，畢恭畢敬，行禮道：“小女子江雲河，見過無道宗掌門！”
她雖低頭，但方白明卻看得清。
她半張臉都毀了，像被火燒般扭曲著，麵目猶如惡鬼。
“嗯，說說看，為何行惡？”方白明問。
江雲河輕聲道：“雲河並未行惡，所做皆是為了保護這十二位孩子。行惡的，是漳下村的人！”
果然！
“細細道來。”方白明偶有興致。
這一切有跡可循，在江雲河娓娓道來下，河神一事，輕而易舉便梳理清楚了……
江雲河，三百年前漳下村中人。
家中重男輕女，年僅十四歲，嫁給四十歲漁夫，因**造成一生的傷痛。
從此，她起早貪黑，在漁船上忙活，而她的丈夫時常在白靄湖中打漁，待她如待狗。
那時漁船上的女子都是卑賤的，是湖上漁夫為數不多的“玩具”，彼此交換著玩……
因江雲河性子烈，吃了不少苦。
當時她覺得，這一生也就這樣了。
但有一天，有個神秘組織找來，傳聞湖底有寶藏，便強迫白靄湖上所有漁民下湖找。
漁民下去後，死了一個又一個。
他們又說湖底有妖怪，喂飽了妖怪才能拿寶貝。
江雲河她男人，第三次下去後不知所蹤。
男人死光了，便讓女人下去。
就這樣，江雲河被丟入湖中，被綁著鐵塊下沉，最後在湖底進入了那道奇異的光芒中。
再之後，她隻記得，她拚死抓住光芒中的青銅鈴，眼前一陣淡藍色的光芒，便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她已經順著白靄湖流到漳河下遊。
因為洛水鈴，她有了不凡的修為，擺脫命運，壽元數百載。
經過打聽，她才知，那天出了事，在自己下去不久後，湖麵形成一個漩渦。
那組織的人全都被漩渦吞了下去，生死不知。
從此，白靄湖有妖怪一事不脛而走，就再也沒有漁夫敢去打漁了。
而江雲河雖然贏得新生，卻迷茫將來。
忽然瞧見漳河裏漂流而下的女嬰。
十二個嗷嗷待哺的女嬰被竹籃乘著順流而下，這些是沒人娶的女嬰。
江雲河想起當初，爹爹見自己是女兒身，二話不說就要投入河中。
若不是漁夫買下自己做媳婦，恐怕……
江雲河望著十二個女嬰，心疼不已，當即明白了自己餘生的目標。
她學著施展術法，把女嬰送到大戶人家中。
無論是當丫鬟還是被收養，終究比死了好。
隨後她化身河神，用滔天河水威脅漳下村村民，讓他們每隔十年，祭祀十二位少女。
為的，不讓少女被玷汙，不讓女嬰被投河。
由此，村民生下女兒後，都不敢輕易丟掉。
作為回報，江雲河讓村民每年都能豐收。
而那十二位少女，送去外麵，當茶館小二、繡娘、畫師、琴家等。
隻要她們想，江雲河就會幫她們。
她們也不想著回村，因為她們知道回村後，自己也會被爹娘賣給幾個老頭做媳婦。
可是，人總會滿的，女子的職位本就少，更何況每十年多十二個人。
況且，入世女子也未必能過好，有的被騙去青樓當妓女，有的被紈絝納為小妾玩弄至死。
於是百年前，她和無道宗弟子合作。
她把有天賦的少女交給無道宗弟子培養，而無天賦的便送去熟人那兒工作。
就這樣，她堅守了三百年。
聽完江雲河的故事，方白明歎了口氣。
雖然此事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但辦法不是江雲河，這種時代局限性的人能夠想到的。
她總歸好心，隻是這一切，錯的不是人，是觀念，是製度，她改不了。
方白明想了想，又問：“和你合作的無道宗弟子叫什麽？”
“若雪。”江雲河如實回答。
方白明點點頭，隨後把洛水鈴還給她。
江雲河有些吃驚，不解望著方白明。
對於這邊的爛攤子，方白明確實看不下去。
長期祭祀也對那些女孩的精神狀態也不好。
於是方白明想了個法子。
“我去告知眾人，河神重傷閉關。”
方白明淡然道，“但隻要河中女嬰出現，河神可以通過吸食女嬰恢複實力。”
“祭祀也不用進行了。同時，河神對血氣很敏感，若出嫁女子不滿十八，河神能借此恢複。”
第一條杜絕女嬰，第二天杜絕女子過早成婚。
至於是否良配……方白明無力更改。
若是強製要求每十年祭祀十二位女子，終歸會讓村裏的女孩子對人生充滿絕望。
江雲河仔細思考了方白明的話，恍然大悟，點頭答應：“多謝掌門。”
“無妨。”
方白明瞧向一旁昏倒的穆桂榮，心中鬱悶。
“對了，有空也要去過過自己的生活，別把一輩子都貢獻了。”
方白明忽然說，他著實心疼江雲河的遭遇。
可江雲河卻搖頭，“天下女子受苦頗多，我有能力，又怎能……”
“比能力？你有我強？”方白明輕蔑一笑，是在諷刺自己不幹實事嗎？
“雲河不敢！”江雲河馬上行禮請罪。
而方白明卻暗暗歎氣，“這種事不是說武力能解決的，應該從生產力上，思想上。”
“求仙人指點！”江雲河跪下道。
方白明撇了撇嘴，問：“你說，這女子為什麽不受重視，為什麽廉價？男子卻相反？”
江雲河想了想，搖搖頭。
“生產力，就是男子能幹的活多，女子能幹的活少，所以人要有錢，就生男的。”
方白明簡潔明了說。
曆史的進程，就是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變化。
“女子未必不如男啊！”江雲河不解道。
方白明反問：“是啊，可就現在，種田這種粗活，你說是男子有優勢，還是女子有優勢？”
江雲河猶豫片刻，猜到話中含義，“男子。”
“現在，做商人，山路顛簸，跨越山嶺，是男子厲害還是女子厲害？”方白明又問。
“男子。”江雲河回答。
方白明攤開手，“這不就對了，粗活累活隻有男子能做到做好，女子能做到，但僅少數。”
“既然如此，沒錢，談什麽話語權？”方白明笑著反問。
江雲河不甘心，但又不知如何辯解。
方白明笑笑，道：“放心，待將來出現靈巧的職業時，你們女子的地位自然也會隨之而高。”
這麽一說，江雲河反而期待起來，急忙問：“敢問是什麽職業？”
“例如戲子、畫師、話本、繡娘等，凡賞心悅目，閑暇娛樂的職業，都可以。”
方白明說著，語氣一轉，“但是，這些職業隻有盛世出現。”
關於這一點，江雲河明白得透徹。
若身處亂世，誰在意這柔弱的職業？
若是活在隨時會死的時代，仍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更吃香。
“所以，當下女子的現狀，是無法改變了嗎？”江雲河淚汪汪問方白明。
方白明搖搖頭，他也沒辦法。
女子早婚，為的是多生子。
古人壽命極短，四五十歲而亡，時間不等人。
而修仙者從不在意婚嫁，因此即便修仙者是一大長壽群體，也不會對此事起到任何影響。
歸根結底，是當下的生產力太不足了。
百姓耕作一年，也僅能養活自己。
“不過，我們能幫就幫吧。”
方白明說道：“凡有天賦，來無道宗修仙。”
無奈之舉罷了。
江雲河低垂著頭答應，方白明帶著穆桂榮離開此地，繼續接下來的戲碼。
為了引起眾人驚慌。
方白明從穆桂榮身上取了點血抹著，裝作氣息紊亂，狼狽逃離。
同時，為了吊出江雲河口中，探尋神器的組織和胡屠戶的上級。
方白明變了個假的洛水鈴放手上。
在“逃亡”路上，方白明還注意到，十二位少女已經被河神送回了漳下村。
按道理，河神被重傷了，十二位少女自然被方白明救下，這倒是無可厚非。
可方白明也沒那麽大能耐把人送到村門口，她這一舉反而露了破綻。
希望沒人注意到吧。
“救命啊！救命啊！”
漳下村村口，傳來方白明殺豬般的叫喚聲。
他一身血，背著昏迷的穆桂榮，跌跌撞撞跑回村口。
而許三一一直在村口大樹下等候著。
她望見白哥哥成了血人，嚇得不知所措。
還是旁邊的青衣弟子機靈，馬上喊紫衣弟子幫忙。
當然，他們可不是好心。
他們看見方白明手上正死死抓著寶貝，今天河神亮出的青銅鈴，眼睛都直了。
再加上現在小乞丐神誌不清，拿走青銅鈴再拿走他的防禦法寶，這次真的血賺啊！
見青衣弟子和紫衣弟子上前幫忙，許三一也急忙過去幫忙。
方白明暗道一聲不好，怎麽是這兩個蠢貨？
當即施法把假洛水鈴綁緊了手心，免得出事。
“快快快，先把穆姑娘扶下來！”
青衣弟子急忙說，紫衣弟子推下穆桂榮。
嘴上說得恭敬，推下去後誰也不管，就任穆桂榮在地上跟死屍一樣躺著。
抬頭，青衣弟子瞄準了方白明的青銅鈴，伸手去拿，卻發現乞丐手指僵硬得跟屍體一樣。
“別擔心啊小白，我們到家了啊，快放鬆！”
青衣弟子好聲好氣哄著方白明。
隻要這小子放鬆了，法寶就是我的！
而方白明也如他願，直接頭一低，不省人事，但手指仍然死死抓著青銅鈴。
是你讓我放鬆的，我徹底睡著了。
“誒你這，別幫倒忙啊！”
紫衣弟子見狀，急了。
一旁，許三一意識到不對勁，“你們這是在幹什麽？要搶東西？”
“不是啊傻妹子！”
青衣弟子腦袋轉得快，“這是河神的邪物，會吸人血，不拿下來他會死的！”
這話說得像是他在擔心方白明。
聽到邪物吸血，許三一也慌了。
她圍著方白明團團轉，猛然咬破手指，伸手壓在青銅鈴上。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幹什麽呀！”
青衣弟子給許三一這一舉動，嚇得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
這寶貝要是莫名其妙滴血認主了，那他可就虧大了！
但，什麽也沒有發生。
許三一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青銅鈴上的印記，就明白自己被騙了。
青衣弟子暗道不妙，但許三一也沒有再說什麽，默默拽住方白明的一隻手。
“白哥哥交給我，你們去照顧穆姐姐！”
許三一蹙眉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青衣弟子見寶貝薅不下來，就決定潛伏下來，點頭道：“知道了。”
隨後，兩個大男人就拉著屍體一樣的穆桂榮進村，他們心思早已不在穆桂榮身上了。
穆桂榮和方白明的招搖過市，所有人都知道河神被打敗了，無不歡呼起來。
至於方白明，睡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肮髒漆黑的豬棚，門檻差點都給踏破了，可謂是風水寶地。
一個晚上，二十八個人特意過來“照顧”方白明，他們摸手搜身，找不到想要的就無奈離開。
而方白明也挺無奈的。
畢竟來的都是白日裏見過的人，連那半死不活的穆桂榮都過來占便宜。
嗯，甚至豬棚裏的原住民——種豬，都特意過來嗅嗅方白明。
活成這樣，無道宗老不死的排麵都被方白明謔謔光了。